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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治理与讨论] 北美终身教职那些事——献给年轻的学子们 [推广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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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8:59:14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厉惠嘉说:“嘿,嘿,嘿。还跟我争论。怪不得苏吉尔都成了FBI(联邦调查局)的探员,寻思什么时候把你铐起来,你还有花那么大工夫跟他辩论。你研究做的好。他挑不到茬。就算他想挑你的茬,得读你写的文章。那么难的文章,他哪里读得懂。你替系里做的杂事还不多,一时半会也没什么茬找。他就瞄上了你教的课。”
  
  韩渊说:“我课教的也很好。能有什么茬挑!“
  
  厉惠嘉说:“是没有茬挑。你那么认真。一个寒假都在备课。阿诺德和倪乐寅的讲义都是陈年旧货,二三十岁都可能有了。虽然卖的是老掉牙的东西,倪乐寅说的慢,写得清楚。阿诺德就不一样了。他说的快,象扯着公鸭嗓子唱Rapping(饶舌)。他板书写得也快,象你迷恋的怀素狂草字帖,转了九十度挂在黑板上。”
  
  提到书法,韩渊有些伤感。来到美国,毛笔都没有摸过一次。厉惠嘉用怀素狂草形容阿诺德的字,还真像。只不过有点侮辱怀素狂草,一是艺术,一是涂鸦。

       韩渊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厉惠嘉说:“说得好听,还不如说,你是你,我是我。没有你陪,害得我也什么都没有玩。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睡掉了一个寒假。”
  
  韩渊说:“自己冬眠还怪我。”
  
  厉惠嘉说:“不怪你?看看认真有什么用!鸡蛋里苏吉尔都挑出了骨头!”
  
  韩渊说:“但是我顶回去了。”
  
  厉惠嘉说:“没有用的,三人成虎。苏吉尔一人也能成虎,说三遍就行了。不信咱们打个赌,他肯定还会折磨你的。”
  
  韩渊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才解雇了布鲁妮,就往我身上甩泥巴。”
  
  厉惠嘉说:“苏吉尔不仅是甩泥巴,就那么一星半点的,那是用污泥来装潢你的不败金身。至于将来有用没有,看你的运气了。”

     韩渊说:“当家不闹事,闹事不当家。他无事生非。领导哪能这样当。”
  
  厉惠嘉说:“当家不闹事的是会当家的。又不是人人都会当家。当上家把家败光的人多了,又不是苏吉尔一个。苏吉尔这猥琐男碰上布鲁妮那势利眼,还不是针尖对麦芒。布鲁妮瞧不起苏吉尔人人皆知,苏吉尔报复这个势利眼的懒秘书。苏吉尔对付你是因为他还妒忌你。有一个苏吉尔的学生跟我说,他在某某大学的时候,跟别人谈起了你们系,只晓得韩博士和倪博士。我一听,就晓得如果他跟苏吉尔一说,你的麻烦就到。后来不晓得他有没有跟苏吉尔说。你一个助理教授比他正教授有名,要不妒忌得多大的胸怀呀。苏吉尔怎么会有这样的胸怀。”
  
  韩渊没有想过这么快就有人妒嫉自己,总认为自己年轻,跟老家伙一点冲突也没有,现在看来冲突什么地方都能产生。

       韩渊说:“苏吉尔和约翰的研究没有什么理论水平。苏吉尔没有约翰会吹牛,名气想都不要想。”
  
  厉惠嘉说:“你这种话在外面就千万不能说。滥竽充数的教授多的是。以前苏吉尔拿你没办法。现在人模狗样的当上系主任,肯定要耀武扬威一番。以后你在系里不能再大大咧咧了。助理教授,研究做得好已经是锋芒毕露了。其他方面多收敛一点。苏吉尔对你的折腾才刚刚开始,今天只是开个小头。温水煮青蛙。后面他肯定还有许多花样。整人不是做研究,不要聪明,心狠手辣就行。”
  
  韩渊认为自己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呆子,到处点火放炮,却自以为清高,还是注意到了一些人情世故。
  
  韩渊说:“那是在你面前,我在系里从来不说这样的话。我不会用心拍那么多马屁,但也不会随便摸老虎的屁股。你晓得我很少批评人。上一次倪乐寅拼命激我说苏吉尔的坏话,我就费尽心机说一些拐弯抹角的话,也没有直接批评苏吉尔。”

       见到韩渊并不认账,厉惠嘉就说:“你自己好高谈阔论。哪怕你臧否的人远在天边,甚至只在古书里挂个名字,身边的人可会对号入坐。说好话就算了。要是说了坏话,这仇恨的种子就这么不知不觉的种了下去,再让时间这流不断的水泡一泡,就生根发芽,越长越大,长成了参天大树,然后倒下来,即使砸不死人,也会砸断胳膊砸断腿,弄个半瘫不活的。”
  
  结婚前,厉惠嘉爱听韩渊胡侃;结婚后,厉惠嘉不停的警告韩渊不要胡侃,说什么言多必失,一言丧邦是假,一言伤膀是真。今天厉惠嘉还象讲故事一样细细描绘了“一言伤膀”。
  
  韩渊说:“这不是要我闭上嘴巴吗?”
  
  厉惠嘉说:“当然不是。说别人好话,说别人甜话,麻醉大家。说自己好话,省得送子弹给别人打你。坏话就是坏话,古今中外任何一人,都不喜欢听到别人说他们的坏话。你自己也不例外。每次我批评你,你都会反驳。”
  
  这就是说在职场上,批评不行,自我批评也不行,吹捧要干,自我吹捧也要干。其他的话,都是忽悠职场新手,让他们受受骗,吃吃亏。

       韩渊说:“净土难觅!”
  
  商家绕着一个钱字,政坛绕着一个权字,人们斗得厉害。韩渊曾经幻想学术界是一番净土,铆足了劲一路读呀读,一直到博士毕业。谁晓得读多了书的人聚在一起,斗起来更是你死我活。做学问,跑马圈地,占山为王的人物太多了,大水专冲龙王庙。更出乎韩渊意料的是,一起工作的人,研究的方向各不相同,应该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矛盾了,却为了蝇头小利斗个不停。
  
  厉惠嘉说:“净在不净中,不净在净中,哪行哪业都是一样的。”
  
  韩渊没有想到一贯直话直说的厉惠嘉还能说出这样绕口令的话来,禁不住赞叹道:“蛮有禅意的嘛!《六祖坛经》里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跟你的意思差不多。”
  
  每次见到韩渊卖弄他读过的那些古书,厉惠嘉就晓得他心情恢复正常了。
  
  厉惠嘉说:“要六根清净,只有形神皆灭时。小女子胸无大志,只求将来朝九晚五,守着安分守己的一份薪水。‘劈柴,喂马,周游世界’。这是在红尘中徘徊,没有想过不惹尘埃。”
  
  厉惠嘉说完紧紧的搂住韩渊的一支胳膊,下意识的往他后面躲了躲。提到了海子,似乎想到他临终的场景。就象每次看鬼怪恐怖片,厉惠嘉一预料到惊险之处,总是急急忙忙的把正在敲键盘的韩渊拉到沙发上坐下,躲在他身后,把头埋起来等着电视里的尖叫声。
  
  两人驻足远眺。远方,夕阳几乎没入地平线。余晖洒在云上,如熔岩喷泻而出,只是那血红是愈高愈淡。视野中的树木,都失去了青翠,倒如经历了一场大火,残干枯枝,还是傲然挺立。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这哪里是戈倍尔(Gobel)发明的。自古到今,谁不晓得这样做。没有几人能象戈倍尔一样,杀死自己的六个孩子,但是也没有几人能不象戈倍尔一样,当他们想整别人的时候,不去重复谎言。
  
  在得意洋洋当面批评了韩渊之后,苏吉尔在随后秋学期的数次系里教师会议上,第一件事就是迎头指责韩渊不能都给学生A。他要把韩渊的气势毫不留情得打掉,这是他目前的唯一借口。苏吉尔注意到了,大家其实都满意他来整一整韩渊。大家都晓得苏吉尔说的是谎言,但在需要的时候一定都会主动把它当成真理。每次韩渊都气鼓鼓的抗议。苏吉尔想,抗议顶个屁用。抗议顶用,谁也当不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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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8:59:56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第四章 无耻谰言
  
  苏吉尔苦干了三十多年,才写了四十来篇文章。韩渊没几年,写文章象八月的恒河发洪水一样,就写了十五篇了,大约有一半还上了顶尖期刊。在进入应用统计系第五年的时候,韩渊问苏吉尔是不是可以提前申请终身教职。苏吉尔毫不犹豫的拦住了。应用统计系只对韩渊进行了五年综合评估。
  
  滨大榆木溪分校用五年综合评估来给优秀的助理教授吃一颗定心丸。合格意味着第六年的终身教职实质上是没有问题了。建校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助理教授五年综合评估合格但后来没有拿到终身教职的。五年综合评估对很差的助理教授是一个提前亮的红牌,告诉他们,在快要到来的否决之前,该准备离开另寻出路了。对其他的助理教授来说,五年综合评估时系里会提一些小问题,需要他们花点精力解决,在申请终身教职时希望省掉许多的是是非非。
  
  应用统计系里没有人对韩渊提出什么负面意见,他的研究,教学,服务,各个方面都很出色。连一向喜欢说坏话的阿诺德都没有提出什么意见。所以在苏吉尔通知韩渊系里的结论的时候,韩渊很高兴,没有动那个另觅位置的念头。
  
  在写系报告时,苏吉尔偷偷的放进去一些负面评语。第一条,韩渊应该给学生比较差的成绩;第二条,韩渊应该在课堂上给学生多考几次试;第三条,韩渊应该使用恰当的统计软件。苏吉尔没有让韩渊看到这部分负面评语,骗韩渊签了字,不写抗辩信就上报材料。

       四月的一个上午,韩渊从系办公室取回一封信,五年评估的资料。没有意外,校长的结论是正面的。韩渊高高兴兴的把各级评语都扫上一眼。正在自我陶醉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这些负面评语,晓得自己被苏吉尔无耻的骗了一把。韩渊怒不可遏,立刻冲出自己的办公室,跑向苏吉尔的办公室。刚好苏吉尔在办公室里,
  
  没有等韩渊开口,苏吉尔笑盈盈的说:“祝贺祝贺。我刚得到通知,你的五年评估过了关。这以后终身教职就没有问题了。”
  
  韩渊冷冷的说:“谢谢。但是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看到韩渊明显的不快,苏吉尔有点纳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苏吉尔说:“请坐。什么问题?”
  
  韩渊说:“系里的评语有几句我很不满意。”
  
  苏吉尔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完美的。虽然你的记录非常出色,但是系里总要想方设法说上几句坏话吧。你不能指望系里说的全部是好话吧。”
  
  说坏话还要想方设法,苏吉尔明摆着承认自己是故意为之。
  
  韩渊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指望。但是不管是好话坏话,都得有根有据。而且根据规定,我在材料往上交之前,有权利看到所有的评语。但是这几句话我肯定没有看到过。”
  
  苏吉尔说:“你是不是记错了?都快半年过去了。”
  
  韩渊说:“如果我早看到了,我会写一份反驳信的。”
  
  苏吉尔说:“你在我的办公室签了字的,说你不写反驳信的。你自己放弃了这项权利,不能怪我。我提醒你可以写的。你就站在这里回答我说,没有必要写。我记得非常清楚,你脸上还带着微笑。”
  
  苏吉尔明指韩渊可能记错了,自己连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看来他意识到有这么一天韩渊会上门追问的。

       韩渊说:“你给我看了一份不同的系报告。我当时看到的报告里面没有这几条评语。而且你给我口头报告系里评审结果的时候,也就两句话,三个方面,研究,教学,服务,都很优秀,系里是全票支持。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找乐寅,约翰,阿诺德,看一看他们还记不记得负面的评语?我晓得评语是大家讨论的结果,不是你一个人定的。如果他们对我不满意,他们应该还会记得哪些地方不满意。”
  
  韩渊估计这些都是苏吉尔的一个人的杰作,那些语句都是苏吉尔的风格,瞒不过韩渊的,心生一计,决定拉苏吉尔去和其他人对质。
  
  韩渊边说边站起来。一说完,韩渊就转身准备往外走。
  
  苏吉尔连忙一边摆手,一边往门边靠,作出拦住韩渊的样子。
  
  苏吉尔说道:“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有可能是我搞错了。把初稿拿出来让你看了,然后你就签了字,所以终稿你确实没有看到。”
  
  苏吉尔立刻投降,韩渊也就站着没有动。

       韩渊说:“这样做是工作的疏忽。”
  
  苏吉尔说:“你应该看主要的讯息嘛!不要盯着细枝末节嘛。系里的决定是一致支持。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但你既然到我办公室来了,就说说是哪几句话你不满意吧。我可以解释。”
  
  说得好听,苏吉尔自己为什么造这么多的细节末节出来。当一个人强调什么不重要的时候,恰恰那是重要的。就如欠钱不还的无赖会说“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友谊的问题”,那么一定是钱的问题,而不是友谊的问题。
  
  韩渊说:“第一条,应该给学生比较差的成绩。学生的成绩是依据他们的表现给的,是好是差不是我主观定的。我多次抗议你无端的羞辱我,但是你就是不理。现在还背着我留下书面记录。”
  
  这么一个泥巴被苏吉尔粘在自己身上已经两年了,现在又正式的写进材料里,韩渊满腔怨恨。
  
  苏吉尔说:“我喜欢用小测验来考学生。你刚来的时候,我向你建议使用小测验,你说什么‘小测验往往太简单,不可能区分学生,又浪费学生的上课时间’。你的话我记得很清楚。这一条是针对你的《机器学习》的。你教了两次课,给的都是A。第一次我跟你讲了,你不认账。第二次你还是我行我素。你对学生的要求太低。所以我写了这两条进去警告警告你。”
  
  苏吉尔还是那套逻辑,刚刚道过歉,又来胡说八道。但苏吉尔确实承认这是他自己的作品,与系里的其他人无关。
  
  韩渊没有注意,苏吉尔建议他多搞小测验的时候,自己的拒绝就得罪了苏吉尔。苏吉尔这报复的种子当韩渊第一次在榆木溪走上讲台之前就种下了。

       韩渊说:“我的任务是根据学生的表现给成绩,不是你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否则就是违反学校的规章制度。你不合理的要求我必须拒绝。至于要求我都写在教学大纲里。提议开这门新课的,系里一致投票通过的。”
  
  苏吉尔说:“提议开课是乐寅做系主任时候的事情,我管不着。”
  
  韩渊说:“你投的也是赞成票。”
  
  苏吉尔说:“一票反对也起不了作用。所以我就投了赞成票。”
  
  韩渊说:“第一次开课也是乐寅时候的事情,你为什么就管了?”
  
  苏吉尔说:“因为我做了系主任,不希望你将来继续犯错!”
  
  韩渊说:“我什么错都没有犯!再说了,这是学术自由。”
  
  苏吉尔说:“再自由也得守我的规矩。”
  
  韩渊说:“那你得指出具体的错误,不要笼统的指控。你觉得哪个学生不能得A?给我指出来。而且是什么原因,给我也指出来,比如我把本来做错的作业当成了正确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苏吉尔说:“我哪里管得了那么细。我没有具体的证据。”
  
  韩渊说:“系报告是书面资料,没有具体的证据就不能这样写。”

  苏吉尔想了想,说:“算了。谈一谈最后一条吧。你不要用R了,就用SAS吧。”
  
  韩渊说:“学生用什么软件我向来不限制。”
  
  苏吉尔说:“我晓得你没有限制学生的自由。但是你提倡用R。”
  
  韩渊说:“R是免费的软件。我不提倡学生也会用的。再说了,有些课,象《机器学习》这种课,没有R也不好教。”
  
  苏吉尔说:“我不是指的研究生课程。我指的是本科生的课程。”
  
  韩渊问:“为什么?”
  
  苏吉尔说:“你才教这么几年。我都教了几十年了。本科生教育是普及性教育。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这些学生有太高的要求。你不晓得,象你这样名牌大学毕业的助理教授,非常的聪明。但是那些学生只是普通老百姓,比你蠢得多。你不能把对自己的要求用在他们身上。你不能对他们太严。”

       韩渊说:“我只是按照教学大纲教课,平时也留意学生的接受速度调整节奏。没有什么额外的不合理要求。”
  
  苏吉尔说:“你使用R(一种开源统计软件系统)就是不合理的要求。你应该用SAS(一种古典的巨型商业统计软件系统)。比如SAS有非常方便的图形界面,但是R没有。”
  
  韩渊说:“他们从难度上讲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程序语言。学起来都需要时间。”
  
  苏吉尔说:“我认为SAS比R容易多了。象你这样聪明的人可能认为R容易,但是那不是事实,本科生肯定不会跟你一样想。所以你不应该用R。”
  
  韩渊感觉很荒谬。这世界还真有人暗说自己愚蠢又明着指挥别人的。傻子吹牛的时候会说自己聪明,聪明人谦虚的时候不会指手画脚。
  
  韩渊说:“如果你觉得SAS和R真的有区别,跟一开始我说就是了。我可以教SAS,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其实要谈容易的软件,Minitab(一种小型教育用商业统计系统)是一个选择。我都教这么五六年了,你现在跟我这样讲,能起什么作用。送碗饭给要饭花子吃,吃完再叫他吐出来,不是把人逼死吗?”
  
  苏吉尔说:“如果早跟你说了,我这报告的负面评语怎么写?”
  
  苏吉尔就在等事情不可逆转的时候跳出来嫌东嫌西。

       韩渊叹息道:“你不需要这样写的。就谈谈做医生吧。你肯定知道什么叫预防。哪怕没有病,预防也不是坏事。如果真有病,没发现病是医术不高,见死不救是不负责。”
  
  苏吉尔发现自己原来是惹火烧身。韩渊卸掉了所有的责任。
  
  停顿了一会,苏吉尔缓颜道:“其实你不明白我的心意。你的成果实在是太多了。这样的案子上层谁看上去都不觉得可信。一旦没有了信任的话,他们对系里的结论都会打上折扣。这样你即使系里通过了,上层也可能通不过。这样岂不是害了你。而且假如这一次你通过了,评终身教职的时候你必须拿出更进一步的成果出来。万一你没有更多的成果怎么办?”
  
  杞人忧天,这弱智的谎话也只有苏吉尔编得出来。

    韩渊说:“我现在就增加了五篇文章。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文章。而且上层通过不通过是他们的事情,出了问题也是我担着。你用不着这样多此一举。”
  
  苏吉尔说:“我不晓得会这样。写这份报告的时候,我就替你作想,这一次写几条缺点进去。将来评终身教职的时候才把这几条去掉。这样一对比,你就有了显著进步,评终身教职的材料就是十全十美。你不理解,评终身教职是你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情,不能有半点差错。”
  
  苏吉尔还真的画蛇添足。综合评估是大戏前的彩排,华丽的服装当然要穿。又不是当兵的上战场,要穿看上去脏兮兮的迷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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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9:00:29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韩渊说:“你的好意我领了。但是我认为事实求是最好。不管是缺点还是优点,都不能编。你保证在写评终身教职的报告的时候不这样写了?”
  
  苏吉尔说:“这些话会全部去掉。你百分之一百的放心。我说话是绝对的算数。”
  
  韩渊说:“希望你信守诺言。”
  
  每次和苏吉尔说话,韩渊都担心自己会不会发疯。强词夺理,前后矛盾,威胁恐吓,低声下气,什么招儿都使得出来。苏吉尔的脑袋装了一桶浆糊,谁跟他说话都生怕自己被搞胡。

       在应用统计系都好几年了,韩渊第一次拿到负面评语。以前的评语一看就晓得是倪乐寅的手笔,露着保护的信息。
  
  记得第一学期教《线形回归》的时候,韩渊没有控制好讲课的节奏,备了两小时的课,经常一个小时教完了。韩渊迫不得已讲了许多高级的课题。有极少数学生埋怨教的东西太多,倪乐寅就写道:“韩博士满腔热情,对学生是倾其所学,我们觉得他的讲课速度也会越来越适中。”韩渊自然晓得是什么意思。
  
  后来在讲台上站久了,节奏早已不再成为问题。

       倪乐寅这一走,苏吉尔就开始胡作非为了。韩渊觉得需要和倪乐寅聊一聊。倪乐寅是老烟枪。办公室里找不到他的时候就到楼后面的吸烟区找,几乎一找一个准。想到这里,韩渊拿着那页系里报告下楼走向吸烟区。
  
  在榆木溪,大雪不再飘零的时候,就是连绵不断的春雨。对榆木溪的居民来说,太阳就象一个大企业的CEO(首席执行官),偶尔在员工面前漏一漏脸,就算是露脸,也就那么一会儿工夫,转眼又不见踪影。花草树木就在无穷无尽的雨水中默默的滋长。
  
  天上乌云密布,一场雨又要来临。冷风阵阵。韩渊只穿了一件衬衫,忘了披上那件厚夹克衫。春寒料峭,韩渊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但是湿湿的草坪上一个人没有,倪乐寅没有欣赏风景,手里夹着一支烟,冷眼打量着进进出出的人流。
  
  倪乐寅一眼就瞥见韩渊走出楼来,问道:“穿那么少,你不冷吗?”
  
  韩渊说:“我急着找你来了,忘了拿外套。”
  
  倪乐寅连忙掐灭了烟头,扔进圆垃圾筒,说:“那赶快回我的办公室吧。千万不要冻出病来。这外面今天很冷,要不是烟瘾大,我也不下来了。”

       两人进入倪乐寅的办公室。倪乐寅把门关上。
  
  坐下后,韩渊指着苏吉尔的几句负面指控问道:“你注意到这几条了吗?我签字的时候没看到这些话。”
  
  倪乐寅说:“没有。怎么会这样写?实在是暗室欺心。”
  
  韩渊说:“那是苏吉尔一个人加的了?”
  
  倪乐寅说:“我们怎么会讨论这些!这些都不是问题。一定要给学生差分?他还在盯你《机器学习》那门课。真是锲而不舍。”
  
  韩渊说:“我抗议了好多次。苏吉尔就是不理。”
  
  倪乐寅说:“都给A哪是问题。学生们都表现很好嘛。就那么几个研究生,分什么A,B,C,D。无事生非。”
  
  韩渊说:“就为这生出来的是非,他在会上没有少批评我。他看到大家没有反对,就以为自己做对了,因为大家默认了。”
  
  倪乐寅说:“苏吉尔的话,十句九句九是噪音。他每次开会都唾沫横飞,批评张,批评李,谁愿意接他的话茬子。大家不说话,哪里是默默的承认,那是默默的否认。不理他是希望会早点结束。跟他你来我往,永无尽头。”

    韩渊说:“他还要我多考试。”
  
  倪乐寅说:“他多管闲事。怎么教课都是任课教师的权利,那是法律规定。系主任管这么细是吃力不讨好。”
  
  韩渊说:“我不反对给一些大型的公共课,象《统计简介》这样的课,设定统一的标准。但研究生课,我认为没有必要。他还指责我使用的统计语言不好。我是系里第一个教R的。现在好像学生们都用R。在苏吉尔眼里功劳变成罪状。”
  
  倪乐寅说:“阿诺德什么语言都不会。我从来不用SAS,只用SPLUS(一种商业统计软件,语法跟R类似)。还听说有教授从来不发电子邮件,有的甚至从来不用电脑。青菜萝卜,各有所好。”

       韩渊说:“你做系主任就从来没管过。”
  
  倪乐寅说:“我哪里能象苏吉尔一样吃饱了撑的。但是你应该明白。这些都是莫须有,政治斗争。”
  
  韩渊问:“政治斗争?”
  
  倪乐寅说:“All policitcs is local(所有的政治都是地方性的)。你晓得苏吉尔用什么软件吗?”
  
  韩渊说:“SAS。”
  
  倪乐寅说:“你来这里开始用R。我是大力支持的。有人在背后抱怨过,说用R是浪费学生的时间,因为药厂只用SAS。如果学校的教授图自己省事用R的话,学生得不到足够的锻炼,对他们找工作不利。我给你档了下来,说我用SPLUS,难道我也要改教SAS吗?”
  
  韩渊说:“不就一门语言嘛。需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反对吗?”
  
  倪乐寅说:“你不明白这个道理。你有新的东西,不就意味着有人的东西是旧的了吗?你是出于一片好心,努力把觉得最好的东西教给学生。但是古话有什么出头的椽子先烂,还有什么枪打出头鸟,说的是同一个道理。”

       韩渊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跟同事比。我只想教好学生。”
  
  倪乐寅说:“你上课有没有比较过SAS和R?”
  
  韩渊说:“比较过。比如我说R才是真正的编程语言,SAS比较古怪。”
  
  倪乐寅说:“别忘了,除了你的学生在直接听课,你的同事也在间接听课,虽然不是隔墙有耳的那种。我从来不管别人的闲事。苏吉尔是包打听,喜欢从学生嘴里打听其他人的事情,几十年来,一直如此。你这样的比较统计软件我是不会介意的。但是苏吉尔就不一样了,敝帚自珍。你批评SAS就是批评苏吉尔。怪不得他扔出一句没头没脑的批评。就为这件事,他也埋怨过。说你不尊重学术自由,给同事的教学制造被动的局面。”
  
  作为一个助理教授,韩渊在资深同事的身上花的功夫太少了。资深同事的喜好厌恶绝对要摸的一清二楚。对他们的喜好不管自己如何看不惯,绝对不要随意说不,夸上几句是油多不坏菜。对他们的厌恶不管自己如何无所谓,绝对不要随意说好,骂上几句是酱缸抓把盐。

     韩渊恍然大悟道:“原来还有这种门道。这样一来,几年来我还真不晓得得罪了苏吉尔多少次。他都拿到了终身教职,还在乎一个助理教授说什么。而且我从来没有意愿得罪他。”
  
  倪乐寅说:“你早就应该晓得这些。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人世之难,莫过于此。”
  
  韩渊说:“前几年在你的悉心关照之下,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哪里会想到这种事。”
  
  倪乐寅说:“你全心全意的想把工作做好。我尽量支持你。哪怕你有意无意犯些小错,当然要容忍。至于你的那些与众不同的意见,我更是尊重的。一方面是你的学术自由,另一方面是你年轻,对世界的敏感度和我们不一样。年纪大了是很容易落后的。我提醒你一句,你不能把我的关照看成理所当然。”
  
  韩渊说:“我很感激你。但没有想到有人会反过来做。”
  
  倪乐寅说:“我不是要你感激我。我说的是不同的系主任做法会判若云泥。现在我不是系主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许多事情只好睁眼闭眼。”

       韩渊说:“现在该怎么办呢?苏吉尔违反了规矩。”
  
  倪乐寅说:“你可以在学校里告他。他欺瞒了大家。”
  
  韩渊说:“他刚才保证将来肯定把这些话去掉。还说什么是为了跟将来对比,故意写成这样子的,否则我的案子是too good to be true(太好了让人难以置信)。”
  
  倪乐寅说:“编个骗人的理由还来个画蛇添足。写系报告不是儿戏。我给大家的升等晋职的案子涂脂抹粉有时候都力不从心,找不到词。尤其是约翰评终身教职的事情,你应该还记得,他的文章很少,能不能上副教授我心里都没有底。我故意替他升报正教授,结果只批了副教授。‘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 ’。陪的是我在判断力上的信用,换来了他的终身教职。如果我不假思索给他申请副教授,他肯定拿不到终身教职。”
  
  韩渊说:“大家都清楚你为约翰的案子锦上添花付出了不少努力。没有你的努力,他的案子确实让很多人都会有想法。”
  
  倪乐寅说:“那不只是锦上添花。锦是我画出来的,花是我贴上去的。苏吉尔倒好。你好好的一个案子,他却来一个黥首刖足。”
  
  韩渊说:“正是。”

       倪乐寅问:“你有什么打算?”
  
  韩渊说:“既然他答应不再胡来,我姑且原谅他。”
  
  倪乐寅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很高兴你能沉住气。但是苏吉尔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他的言而无信可是chronic(经年累月的慢性病)。”
  
  韩渊说:“所以我特意来请教你,年底评终身教职的时候务必请你多多关照。苏吉尔还会制造麻烦。苏吉尔能把保证当真,太阳从西边出。”
  
  倪乐寅说:“不讲信用,苏吉尔是惯犯。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得君信。但是你绝对的放心,我不会允许他再恣意妄为。”

     从倪乐寅嘴里听到政治斗争这个论断,韩渊是如遭雷击,晃回自己的办公室,摊在椅子上歇着。
  
  窗外的天早就暗了下来,春雨唰唰,行人打着雨伞,匆匆来,匆匆去。韩渊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和一伙玩伴冒着春雨在麦地里挖野菜。湿透了衣衫,湿透了鞋,就不停的跑,一会儿大家都成了泥鬼子,嬉笑声在空旷的原野里飘呀飘。那是一个说话如唱歌的季节,埋在心灵深处,在困惑的时候会浮现眼前,带他暂时远离这喧嚣尘世。
  
  厉惠嘉早就说过苏吉尔心怀叵测,但是韩渊没有当回事。老谋深算的倪乐寅得出了同样的结论,韩渊如梦初醒。

     五年来,韩渊倾心尽力的工作,寒来暑往,从未休息,求的是做出文章教好学生。各种杂事也是全力以赴,尤其是苏吉尔做了系主任,多少个周末都奉献给了大学的活动,比如什么新生家庭招待会。老老实实的照着教职员工手册做,到头来却招人狠砍一刀。
  
  许多聪明的助理教授会在第五年开始的时候把自己拿到就业市场上再卖一次。如果哪家大学用终身教职的价钱来买自己,自己就稳赚不赔了。如果出价的那家较好,就拍一拍屁股赶紧走人。如果出价的那家较差,就和现在的学校讨价还价。现在的学校很可能直接让你晋职。如果现在的学校拒绝你的要求,你可以停薪留职去出价高的那家大学混上一两年。
  
  韩渊晓得这个标准策略,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觉得没有必要。自己不讨厌滨大榆木溪分校,犯不着折腾一番。韩渊没有搞明白的是,人生就是折腾。主动折腾自己叫追求,让别人折腾自己叫倒霉。
  
  厉惠嘉在外州找到了工作,离开了榆木溪。韩渊一个人住一间一居室的公寓里,冷清得很。跟韩渊电话聊天的时候,厉惠嘉没有埋怨韩渊,更没有提及自己以前的预言。只是说,现在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但愿将来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韩渊说,“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感觉的确是“山重水复真无路”啊,什么“柳暗花明”,什么“好事多磨”,都是安慰剂而已。只是什么泥泞的路都走过,熬日子韩渊很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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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9:01:07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第五章 磨刀霍霍
  
  这一学年快结束了。过了暑假,韩渊和甄星韵都要申请终身教职了。苏吉尔想,韩渊和甄星韵在这一年多乖,我叫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一辈子在这个系里混,就这一年最风光。两个名牌大学的博士对自己毕恭毕敬,随叫随到,跟着自己参加各种活动。本来以为名牌大学毕业的人都瞧不起人。没有终身教职的时候同样是没筋没骨。苏吉尔希望他们永远这样乖。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瑞安,烂面道士戴维,和弥勒佛玛丽全部退休了。约翰已经升上了正教授。刚招来两个助理教授琼˙盖特勒(Joan Geithner)和比尔˙杭特(Bill Hunter)。只要甄星韵和韩渊能顺利晋职,从助理正教授,副教授,到正教授的梯队就齐整了。系里青黄不接的时候快结束了,以后招聘教授就更显得吸引人了。苏吉尔作为系主任当然是功劳最大。

       美国的高等教育和科研很发达。正如国立卫生科学研究院院长所说的那样,聪明人不是单纯训练出来的。支撑美国大学体系的是五方八路的国际学生和国际学者。应用统计系的正教授都不是美国人。苏吉尔来自印度。阿诺德来自英国。约翰来自与美国毗邻的加拿大。倪乐寅来自中国台湾。助理教授当中,韩渊,和甄星韵来自中国大陆,琼和比尔倒是美国人。
  
  美国的大学生一入学就得想办法适应各种英语口音。他们也很挑剔,所有的错都会推到教授身上去,哪怕是他们自己的懒惰和疏忽。国际学者的本科生教学评价很少有人得到高分。有些懒惰或愚蠢的学生写评语时很积极,把任课老师批的一塌糊涂,给自己的劣绩找些借口,心灵添些安慰。
  
  韩渊还记得,他读博士时第一次走上讲台时,很诚恳的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的英语有口音!请大家多多包涵!”一个学期内,系里,院里,甚至校长办公室不停的收到学生的书面抱怨,说学校不应该让英语不合格的人上讲台,尽管系里三番五次派人去听课,每次听课的教授都肯定韩渊教得很好。

       在助理教授申请终身教职时,系里资深的教授会亲自听课写评语,意在去除学生教学评价里的偏见。阿诺德主动对苏吉尔说,他去听韩渊的课。阿诺德悲观天成,对任何事总是首先想到最坏的一面。韩渊总以为阿诺德一直在开冷玩笑,真的冷玩笑,阿拉斯加吹过来的,或是从俄国起源飘荡到阿拉斯加再吹过来的,没有染上一点那位骚劲十足的女州长膨风的热情。
  
  韩渊问阿诺德什么时候听课,阿诺德总是回答说很忙。六月上旬的一个星期五下午,当韩渊上最后一节课时,阿诺德总算不声不响的踱进了教室,又不声不响的离开,没有和韩渊说一句话。

       过了一个暑假。经过苏吉尔的三番五次催促,阿诺德才在开学的时候把几个月前写好的信用电子邮件发给苏吉尔。阿诺德在信里面写道:
  
  “我听了渊的《数理统计》课。渊讲解了极大似然函数估计方法。看上去他在卖力的帮助学生理解内容,不幸的是,我强烈感觉他的努力是无用的。他的粉笔在黑板上吱吱的响,听起来很不舒服。他做的图表蛮好的,可惜投影屏幕不停的闪烁,使得学生看不清屏幕旁边黑板上的字。他应该使用微软的Powerpoint(商业制作和演示幻灯片的软件)制作幻灯片,这样他讲课可能会有效一些。这一次他只在投影屏幕上显示了一些似然函数的轮廓,其实他的幻灯片应该做的更漂亮一些。他在讲课的最后几分钟演示了用R程序做的实时仿真,但在我看来,当堂教程序不是有效的利用课堂时间,这样的事应该在讨论课上做。他的英语异常的难懂。即使他有的时候讲话声音很大,他的话还是听不懂。他的讲解太简略,不晓得如何跟人沟通,所以学生从来就没有机会理解他的陈述。很显然,渊有心无能,没有意识到把课讲好多难。”

       苏吉尔把电子邮件转发给了韩渊。收到这封电子邮件之后,韩渊晓得自己的大麻烦来了,阿诺德想在最后一刻置自己于死地。韩渊想,自己得找倪乐寅商量一下,看看他有什么主意。
  
  第二天早晨,倪乐寅在系里出现了。韩渊把电子邮件打印出来,走到了倪乐寅的办公室,问倪乐寅有没有时间聊一聊。倪乐寅总是很乐意聊天。韩渊坐下后,把打印的电子邮件递给了倪乐寅。
  
  韩渊说:“我有重要的事情来向你请教。你先看这封电子邮件吧。”
  
  倪乐寅看了一会儿,说道:“这样的东西一放进你的申请材料里,你的终身教职不就完蛋了。阿诺德先来个判断,说你事倍功半。然后一条一条列出毛病,最后再来个总结,说你没有能力教课。见血封喉,一刀毙命。”
  
  倪乐寅很会总结,三言两语,就把门道说得清清楚楚。

       韩渊说:“所以我来找你出主意了,看怎么处理这封信。我看得出来,阿诺德很会写。不管他怎么会写,就跟希特勒会演讲一样,心思没有用在正道上,却用在歪道上。其实上学期的《数理统计介绍》很难教。我觉得是几年来最难教的一门课。阿诺德自己也晓得这一点。在我竭尽全力把它教好之后,阿诺德却来这么一手,把我推落悬崖。这武侠小说里的镜头,就活生生的在这里上演了。”
  
  韩渊脑中浮现出洪七公和欧阳锋对打,掉落悬崖。可惜自己哪有洪七公的功夫。
  
  倪乐寅问道:“《数理统计介绍》这种课你应该手到擒来,怎么会难教?”
  
  韩渊说:“本来是应该没有什么困难的。我碰到的困难都是人为造出来的。这个学年开始时,苏吉尔神来一思,把一门课分给两个人教。第一部分是琼教的第二部分我接着教。”
  
  倪乐寅做系主任的时候,这种分几个部分的课都排给一个人教,这样就省掉了不同的教师在教学内容上可能衔接不好的问题。苏吉尔这样奇怪的创举,是故意的制造教学的障碍。困难也有办法避免,就是让熟练的教师教第一部分,比如韩渊就可以教第一部分。苏吉尔却安排了琼这个刚到榆木溪的新手教第一部分。琼第一次上讲台,一不小心就控制不了进度。一开始的时候,韩渊提出来和琼换一下所教的部分,苏吉尔拒绝了。

       倪乐寅说:“苏吉尔也太会造事了。”
  
  韩渊说:“琼把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全教完了。琼煮了一锅夹生饭,用光了两袋大米。大家都晓得,琼去了北方滨湖大学,一个影儿都没露。”
  
  倪乐寅说:“琼只给系里发一个电子邮件。里面都是些什么良禽择木而栖,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之类的话。结论是应用统计系不适合她,下一年她要去一个数学系上班了。我不晓得她走之前还闹点名堂出来,看来不是什么善人。”
  
  韩渊说:“人走都走了。我不想说琼是个什么好人坏人。琼为她的前途作想,在美国这个社会,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在琼辞职之后,阿诺德和苏吉尔把琼骂得狗血喷头,恨不得寝皮食肉,但是我不想跟风批评她。只是话说回来,琼在这个系里的时候,她有义务认真教课,不要给同事制造困难。”
  
  韩渊想,滨大的官员一方面说为了滨大夜不能寐,另一方面动不动就辞职,去其他的大学做更大的官,甭提琼这样的一个助理教授了。

       倪乐寅说:“系主任需要注意系里一些异常的情况,不能麻木不仁。必要的时候,系主任还得采取一些措施,不能无所作为。在琼乱来的时候,我觉得苏吉尔应该知情,他有耳目,他有没有对你讲什么?”
  
  韩渊说:“苏吉尔知情。在琼教到第二部分的时候,有个学生发现我要教第二部分,就跑过来问我将来要教什么,要不要买新的教材。从学生嘴里,我才了解琼教得飞快。我通知了苏吉尔,问他是不是可以做个调查。琼可以教其他的内容,但是最好不要教我将来预计教的内容。苏吉尔说,那是琼的学术自由,他无权干涉,叫我到时候想办法教其他的内容。你晓得,我教的《机器学习》没有一点问题,苏吉尔一做系主任,就造了个问题来整我。对琼这样的美国人,苏吉尔看到了问题却袖手旁观,举起了学术自由的帽子来压我。”
  
  苏吉尔对琼和韩渊大小眼,对一个包庇,对另一个挑刺。但是面对这么赤裸裸的种族歧视,韩渊忍住了,没有和苏吉尔争论,图的是终身教职不要出岔子。
  
  倪乐寅说:“苏吉尔对白种人奴颜婢膝,对中国人趾高气昂。在这里的印度人,大多数都是这个样子。你不用奇怪。但是我认为你教其他的东西也不是一件什么特别难的事情。”
  
  倪乐寅想,这种事苏吉尔做多了,韩渊初次见到才大惊小怪。在美国,不捧美国人大卵欢的印度人能有几个。琼虽然只是个助理教授,但她是白种美国人,苏吉尔不点头哈腰就了不起了,哪里敢对琼说个不字。琼刚来的时候,苏吉尔把琼夸成一朵花,什么名校出身,名师高徒,绝对的大明星。苏吉尔后来骂琼,跟的是阿诺德的风。你叫苏吉尔自己单独骂琼,他绝对立马变成个闷葫芦。

       韩渊说:“是不难。我把原先准备好的第二部分教案放在一边,准备了其他的课题去教。损失就是浪费了先前备课的时间。但是我将来还可能教这门课,就算提前为将来做准备吧。”
  
  倪乐寅说:“既然如此,你应该是轻轻松松。只有小菜一碟,你说的困难到底来自哪里?”
  
  韩渊说:“我刚教了三四个星期,也就是琼辞职的时候,阿诺德找到我,说他代表系里要求我把琼煮的夹生饭再煮一遍。阿诺德还说,只要我尽力了,他自己,苏吉尔,以及上课的学生,都会感激我的。我有点奇怪,为什么不是苏吉尔而是阿诺德找我。苏吉尔很喜欢指挥人的,阿诺德很少管小事。什么时候苏吉尔竟然会派阿诺德做一件这样的小事。但是疑惑归疑惑,我还是照阿诺德说的做了。我没有向苏吉尔求证,没有想过阿诺德会撒谎。”
  
  倪乐寅说:“琼的辞职不是阿诺德设计的。但不能排除琼辞职之后,阿诺德开始利用这个机会来给你制造麻烦。”
  
  倪乐寅明白的很,阿诺德一生一世都在算计人。哪怕他将来进了棺材,可能还要算计阎王和小鬼。这么多年来,阿诺德没有使劲整韩渊,等的就是终身教职上找韩渊的麻烦。也怪韩渊对阿诺德没有一点警惕心。但是如果韩渊有所防备的话,阿诺德肯定早就动手了。阿诺德早动手比晚动手好,至少韩渊可以另谋出路。

       韩渊说:“我只好备了第一部分的课。然后把两部分合起来,仔细衡量,挑出最关键的章节仔细的教。想着把这部分夹生饭煮个稀巴烂,这样学生就容易消化了。所以明明是一门课,我等于备了三门课。困难我不怕,多费时间也无妨。我是从学生过来的,一路上得到的无私帮助很多。许多老师对我的帮助都是不求回报的,也是无法回报的。既然我做了教师,就给学生一些帮助吧。”
  
  倪乐寅说:“在你帮助人的时候,有人瞄准了你,背后放冷枪。”
  
  韩渊说:“我不求感谢,我也不想谁来坑我一把。确实我做梦都没有想到,阿诺德的‘感谢’就是让我拿不到终身教职。他这封信里充满了恶毒的攻击。令人寒心透顶。你仔细瞧瞧,阿诺德的话哪一句不是谎话。一上来,连粉笔的声音都被阿诺德说成了问题。”

       倪乐寅笑道:“我敢肯定,从你讲课的第一分钟到最后一分钟,铢分毫析,哪个细节都没有放过。吹毛求疵的本领真是一流。”
  
  倪乐寅教了几十年的书,第一次见到有人把粉笔响不响当成问题。阿诺德还真是花了很多功夫。也难怪,阿诺德要找韩渊的茬不容易,所以什么不起眼的事情都会捡起来,然后大批特批一顿。
  
  韩渊说:“在头发丝上他也能找出灰尘来。我听说过the squeaky wheel gets the grease(吱吱响的车轮先上油),但是从来没有想过squeaky还可以用来描绘粉笔发出的声音。说实话,我还真没有注意过粉笔的声音。粉笔偶尔在黑板上打滑,吱那么两声阿诺德都不放过。我们用的是同样的粉笔,在同样的黑板上写,而且阿诺德自己的板书都是手写的,我不相信阿诺德写的时候粉笔就从来不响!”
  
  倪乐寅说:“怎么会不响!记住,评审的是你,不是他。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又不是阿诺德一个。”
  
  倪乐寅想,韩渊空读了这么多书,总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韩渊的逻辑也是倪乐寅年轻时候的逻辑。但这个世界运行的完全是另外一套逻辑。韩渊,你要晓得,就算阿诺德有同样的事,他还是会对你狠加指责。蟊贼喊捉蟊贼,贪污犯谈反贪,世界向来都是这样的。

     韩渊说:“这不是枉己正人嘛。”
  
  倪乐寅问道:“很多人都这样,又不是阿诺德一个人这样干。我奇怪你写板书的时候,为什么不把投影屏幕卷起来?电动控制的,按纽碰一下就可以了。如果你这样做了,他也就少了一条批评。”
  
  韩渊答道:“我做了很多幻灯片,讲课时大部分是照着投影屏幕来讲的。只是在学生问一些公式推导细节的时候,我会写一点板书。从来没有一个学生对我的板书有过什么埋怨。而且为了板书把投影屏幕卷来卷去浪费时间。”
  
  倪乐寅说:“这我理解。但如果有东西一闪一闪的,多花一点时间值得。”
  
  韩渊说:“为了阿诺德这句话,我特意重构了现场。讲课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全屏显示pdf(可移植文档格式)文件。这个时候投影屏幕上没有任何东西在闪烁。在执行R程序的时候,R窗口里也没有闪烁的东西,连光标是静止的。唯一能看到屏幕闪烁的时候就是在Emacs(一种文本编辑器)里展示R程序。这个时候光标会在Emacs的编辑窗里闪烁。但是这样的时间是很短的。”
  
  倪了寅说:“都是光标惹的祸。一个小小的光标闪几下,就能影响那么大一块黑板,阿诺德也太夸大其词了。阿诺德明知故犯,以偏概全。而且阿诺德居然还给你提建议多用幻灯片,系里谁都晓得你喜欢用幻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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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9:01:40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倪乐寅明白,韩渊在劫难逃。从粉笔偶尔吱几声,到小小的光标闪两下,都被阿诺德写成一个很大的问题。这挑刺的本领,阿诺德真是登峰造极了。也难怪,阿诺德专门整人,从他工作开始算起,都已经四十多年了,怎么都修炼成整人精了。如果阿诺德写一本《完全整人大全》,肯定会是一本畅销书,比罗伯特˙萨顿(Robert Sutton)的《论混蛋》(The no asshole rule)还要畅销,因为阿诺德这是真身说法,萨顿写的故事大多是二手货。爱整人的会把它当成《葵花宝典》来修炼,想防人的会把它当成自卫手册。
  
  韩渊说:“哪里用得着阿诺德来提醒我。阿诺德自己只会写板书,讲课从来不用幻灯片的。我已经用了很多幻灯片。这样可以节省上课写板书的时间,可以多花时间解释概念和回答学生的问题。学生用不着在上课的时候记笔记,他们可以从我的网页上直接把下载幻灯片,甚至打出来。荒唐的是,阿诺德根本不晓得,我的幻灯片不是用Powerpoint做的。我喜欢开源软件,用的是LaTeX的一个扩展包,叫beamer(制作幻灯片的扩展包)。我还把幻灯片制成了pdf格式,这样学生在任何平台都可以很方便的下载。阿诺德连ppt(Powerpoint制作的文件格式)和pdf都分不清楚。”
  
  听到韩渊的埋怨,倪乐寅禁不住八卦起来。阿诺德是个地地道道的电脑盲。倪乐寅早就知道。系里以前有秘书给阿诺德打字,阿诺德把写好的稿子交个秘书就可以了。被苏吉尔辞退的布鲁妮也给阿诺德打了许多稿子。现在系里唯一的秘书阿卡莎不会用LaTeX(一种开源科技排版系统)。阿诺德命令阿卡莎学习LaTeX。阿卡莎的上司叫阿卡莎无论如何都不要学LaTeX,否则她会被压垮的,然后告诉阿诺德,使用LaTeX不在阿卡莎的工作职责里。所以现在阿诺德要么让退休的戴维给他打字,要么付钱找人打字,对苏吉尔辞退布鲁妮一事追悔莫及。

       倪乐寅说:“你不要奇怪,阿诺德是老古董,搞不得清楚Powerpoint和LaTeX的区别。你晓不晓得,阿诺德使用电脑的本领基本上只有两样。一是写电子邮件,二是打开搜索窗口找文件。阿诺德的机械记忆力虽老未衰,因为他记得住每个文件的名字,但是他从来不管文件存放在什么地方。”
  
  韩渊想,给一个草垛里的每一根草起一个名字,然后再记住它们的名字。我是做不到这一点。不晓得这样的旷世高人哪里能再找几个。
  
  韩渊说:“在英国开的国际会议上,我听过阿诺德的一次演讲。他破天荒的用了一次幻灯片。那个幻灯片的丑陋啊,真是惨不能睹。字体大大小小。一点规矩也没有。许多片断是直接从他文章的电子文档剪贴过来的,没有人看得清投影屏幕上显示的是什么。我做幻灯片向来是精细得很。表格,图片,文字,数学符号,该有的都有,而且是各就各位。阿诺德不会编程,一个图也不会画,不会用LaTeX打数学符号,还嫌我的幻灯片做的差。”
  
  倪乐寅想,阿诺德就是电脑白痴充起了大头虾,教训起了电脑专家。苏吉尔,约翰和阿诺德都不是好货,班门弄斧的机会从来不会放过。中国人尊重专家;这些英国人,美国人,加拿大人,都只尊重自己。
  
  倪乐寅说:“就连这样的幻灯片,阿诺德恐怕自己也做不出来,不晓得找了几个人帮忙才做了一件百衲衣。”

       然后倪乐寅又问道:“你为什么不在讨论课上教程序?给他这样一个机会来说你的不是。”
  
  韩渊说:“大部分时候我会在讨论课上教程序。但是有的时候,用仿真试验来教统计概念,很直观,便于学生理解,所以我就在课堂上执行一些仿真程序。这不是教程序浪费时间的问题,只是一个教课方法的问题。最关键的是,我找了阿诺德好多次,请他来听课,他一直说很忙,就是不来。一直等到最后一节课,他才踱进教室。你说说看,都快放假了,哪里来的讨论课。所有相关的东西我必须安排在一节课讲完,不能留一个尾巴的。阿诺德显然晓得这一点。”
  
  倪乐寅补充说:“阿诺德还晓得,将来看这封信的人是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却很关键的细节。魔鬼藏在细节里。最后一节课,谁搞得清楚,只会觉得你上课不在乎效率。千错万错,你不应该让阿诺德等到最后一节课。”
  
  韩渊说:“他不肯上课堂,我总不能动手把他拖过去吧。”
  
  倪乐寅批评说:“你是大意失荆州。阿诺德挑中国人的茬,你开会的时候又不是没有见过。你自己应该找苏吉尔,要求换个人来听。”
  
  倪乐寅想,韩渊真傻呀。阿诺德如果在乎你的话,应该是一请就到。你三番五次都请不动阿诺德,心里难道没有生一点疑惑,就算估不出阿诺德在设计你,至少这说明阿诺德把你不当一回事,还痴郭郭的等到学期结束。

       韩渊说:“系里开会的时候,好多时候,我觉得阿诺德是在开玩笑。他什么时候说过好话。但是他的坏话基本上没有影响系里开会的结果。所以他没有来听课,我以为他真的很忙,哪里估计到他在算计我。由于时间的限制,最后一节课和其他的课会有点不同。这样阿诺德就可以找更多的茬。”
  
  倪乐寅认真的说:“阿诺德从来就没有开过玩笑。他的意见没有影响那是他辩论不过大家,或者不愿意花更多的时间跟大家辩论。你不清楚,在我做系主任的时候,为了对付阿诺德的意见,我动了多少脑子。明争没有,暗斗很多。你没有经验,看不出来。”
  
  韩渊说:“你一直说系里很和谐,所以我以为你们在开玩笑。而且我还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唯一的一次是苏吉尔上台做系主任,我算是见识了一点。”
  
  倪乐寅想,这个书呆子还埋怨起我来了。罢,罢,罢,看在你把我的每句话都当成圣旨的份上,就原谅你了。
  
  倪乐寅说:“和谐不是一成不变的现状,它是一种动态的平衡。我做系主任的时候尽量维持和谐,所以和谐就表现出来了。那个时候,我不希望你们助理教授卷进政治斗争中,只希望你们好好的做研究,给你们制造一个和谐的环境,好好的成长。就算苏吉尔耍心计,我也没有压迫你们让我留任。”
  
  韩渊说:“感谢你的一片苦心。”

       倪乐寅说:“刚才我们谈的那么多批评都是小事。大事就是英语了。在过去评审的时候,阿诺德就批评你的英语。我一直在打圆场。”
  
  倪乐寅感觉很奇怪,苏吉尔怎么会找阿诺德去听你的课,这不是请黄鼠狼给鸡拜年嘛。如果不是阿诺德主动的要求听韩渊的课,就是苏吉尔故意请阿诺德听韩渊的课,给阿诺德制造一个机会说些坏话。苏吉尔也不呆呀,还懂得先打一巴掌,然后再摸摸头安慰安慰的招数,这样子才能收服韩渊。
  
  韩渊说:“你写的系报告很好。我非常感谢你。提到我的英语。我承认,确实有口音,但是阿诺德肯定听得懂我的话。在系里开会的时候,不管我发什么言,阿诺德反应很快,经常羞辱我,而且他没遗漏过我的一个口误。另外,这几年我的口语都在不断的提高。现在有不少在线字典,比如MSN Encarta(微软公司的百科网站,含字典),Merriam-Webster online(梅里厄姆-韦伯斯特在线)。教案上的单词,只要我吃不准发音,就敲到在线字典的搜索窗口,立马晓得准确的发音,我跟着模仿几遍。”
  
  倪乐寅说:“我看得出来你的进步。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只要你的母语不是英语,阿诺德肯定会火力开足了批评。”
  
  倪乐寅想,阿诺德不可能听不懂你的话,但他就是睁眼说瞎话,听懂了还装聋作哑。这不只是针对你一个人,甄星韵,我,甚至苏吉尔,都被他挑剔。
  
  韩渊说:“苏吉尔对我一样的找茬,上次的五年综合评估,给我加了那么多的坏话,这一次他有可能利用阿诺德来整我。”
  
  倪乐寅想,韩渊真是后知后觉,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苏吉尔别有用心,但是为时已晚。

       倪乐寅说:“阿诺德上了戏台,用的不是假枪虚弹,而是真枪实弹。”
  
  韩渊说:“我一直以为大家在演习,哪里想到大家在打仗。”
  
  倪乐寅说:“我们再看最后一条。讲课简略。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确实讲得快,现在应该不会这样了。”
  
  韩渊说:“进步了很多。我都教了五年了,这教课的感觉早上来了。一节课能讲多少,哪里快,哪里慢,现在讲课,我心里头都有数。核心的课题我肯定会讲得很细。非核心课题,或者在高级的课程上还要详细讲的课题,我会简略的讲一下,给学生一个机会去了解。这样既不增加他们的负担,又开阔他们的眼界。学生都能听懂,课堂上互动热烈。阿诺德都看在眼里的,却给我加一个学生听不懂的罪名。而且这门课阿诺德自己教了无数遍,学生都听得懂,阿诺德却听不懂,这么赤裸裸的谎话也写。”
  
  倪乐寅说:“将来读这封信的人不一定都晓得阿诺德教过这门课的。”
  
  韩渊说:“我有学生的评语,都比阿诺德说的好。”
  
  倪乐寅说:“不会有人去读你的教学评语的。”
  
  倪乐寅晓得,系里之后的评审,材料几乎不会有人读的。院长校长,都是懒汉,只看结论,哪里会读什么材料,有的时候连想都不会想一下,闭着眼睛打勾打叉。这帮官员,只会政治斗争,抢位置,保位置,都忙的不亦乐乎,哪里会去看申请材料,除非他们认定哪个案子有油水可捞。

       韩渊问道:“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不能就这么任人宰割,等死吧。”
  
  倪乐寅沉思了一会,认真的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伤害肯定是会有的,到底有多大的伤害,谁也说不清楚。一般情况下,人们都会采取一种半信半疑的态度。他写得这么尖酸刻薄,人们不会全信。但是大家也会想,苍蝇不叮无缝蛋,所以也会怀疑你确实有些问题。而且很可能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他们会刻意的用阿诺德的信来攻击你,落井下石。所以你不要指望这封信一点伤害也没有。这是不可能的,否则阿诺德也不会这么做了。这些将来的损害都不是你能控制的,所以你也不要去多想。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亡羊补牢,管理学上叫做damage control(损害控管),也就是说得不到理想结果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小。”
  
  韩渊插话道:“听说过。我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倪乐寅说:“具体怎么做,就是把我们刚才提到的话,好好的总结一下,写成一份书面的反驳信。比如在反驳信里,你可以引用一些学生的评语来否定阿诺德的负面之词。在写反驳信的时候,你要注意一定不要用任何情绪化和人身攻击的词,象什么‘阿诺德撒谎’之类的词。你只负责想方设法否定阿诺德的负面评语,结论就留给读信的人自己去下。更重要的是,你不要指责阿诺德自己有什么错误。一是这样做偏离主题,因为大家关心的是你的教学,不是他的教学。二是他将来要参与讨论你的案子,还要投票,你最好不要过分刺激他,这样我说话就有回旋的余地。当你写好了反驳信的时候,拿给我看一看,改一改。我要给你最后再把把关,省得节外生枝。”
  
  韩渊说:“非常感谢你给我这么详细的指导。我一定照办。”

    虽然苏吉尔很不喜欢韩渊。这个小子不就会证明没几个人懂的定理么,发表一些唬人的文章么。苏吉尔就是武大郎开店,韩渊是不讨他欢心的。但是现在是店长,既然韩渊卖炊饼还行,把他留在店里继续做伙计还是不错的选择。
  
  苏吉尔本来以为阿诺德会随便挑几个刺,哪里想到阿诺德一刀砍个主动脉,这就不是苏吉尔的本意了。所以苏吉尔把电子邮件转给韩渊之后,就决定找阿诺德谈一谈。
  
  阿诺德上班很早。苏吉尔当上系主任之后也上班很早。所以一早上,苏吉尔就来到阿诺德的办公室。进阿诺德的办公室的人大多得站着。阿诺德的桌子上,书橱上,椅子上都摆满了材料,有打印出来的文章初稿,有学生交上来的作业,有主编寄来的稿件评审邀请信,有他从图书馆刚刚借出来的期刊。阿诺德生活在这一片杂乱无章之中。除非他特别觉得你要得到尊重,才会挪开椅子上的杂物,给客人一个坐下来的机会。

    苏吉尔进了办公室,关上门,站在那里,陪着笑脸。
  
  苏吉尔说:“我想跟你讨论一下你给渊写的信。”
  
  阿诺德冷冰冰的说:“我非常想给他写一点好话。可惜的是,渊的教学实在太差,我没有办法写出好评语。”
  
  苏吉尔说:“如果我把你的信放进他的材料里去,他就拿不到终身教职。”
  
  阿诺德说:“他既然不能教书,就不应该拿终身教职!”
  
  苏吉尔试探着说:“我想问问你,能不能把这封信不放进去?”
  
  阿诺德暴跳如雷,说:“我写的可是句句铮言,你不能这样做。”
  
  见阿诺德没有赶自己走,苏吉尔就进一步大胆的说:“我已经把这封信转给了他。我相信他见到了这封信之后,肯定会想方设法改进教课能力的。所以现在是我作为系主任,为了系里的利益,替渊向你请求一次机会,你再去听一节课,然后再写一封信。如果你不答应的话,过一会儿渊会来跟我闹,我很为难。你答应的话,就是对我工作的支持。”
  
  阿诺德放下姿态,脸上添了一丝笑容,说:“算我给你面子。你自己看着安排吧。但是我不觉得他会有什么改进。”
  
  阿诺德没有批评直接苏吉尔违反程序,而是答应了苏吉尔的要求。苏吉尔的突然登门,逼得阿诺德毫无办法。阿诺德还没有来得及和倪乐寅和约翰串通。如果现在就闹翻的话,倪乐寅和约翰有可能支持韩渊。结果就搞成了三票支持,一票反对,根本伤不着韩渊。

       然后苏吉尔来找韩渊。
  
  一见到苏吉尔,韩渊就气愤的说:“阿诺德的评语是胡说八道。”
  
  苏吉尔赶忙安慰说:“我找了阿诺德。这份报告不会放进你的材料里去的。他还要再听一次课。”
  
  韩渊平静的说:“谢谢你。你可以找乐寅去听。我的课堂上不欢迎撒谎成精的人,阿诺德就免了吧。”
  
  苏吉尔装出一点不悦,说:“你这不是为难我的工作吗?我嘱咐过阿诺德,他不会再开玩笑了。”
  
  韩渊不想现在就得罪系主任,就说:“真的?我不太相信。”
  
  苏吉尔又说:“这样行不行?为了对比,约翰和乐寅也要各听一次课。这样如果阿诺德再出问题,那是阿诺德的话缺少信用,而不是你课教的不好。”
  
  韩渊觉得也有道理,而且自己一点筹码没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好说:“听你的建议。”
  
  忍气吞声了好几年,该来的最坏的事还是来了。韩渊感觉前途不妙。阿诺德绝对不是开玩笑。他已经准备好了要干掉韩渊的学术生涯。这一次只是偷袭,并且被苏吉尔挡了回去。尽管苏吉尔违反了规矩,阿诺德却没有反击。这只狡猾的老狼在等待下一次最佳的进攻时机。苏吉尔的脑子用来出坏主意没有问题,但对付阿诺德根本不行。不管怎么说,自己没有提前一年申请其它学校,现在只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走一步看一步了。
  
  苏吉尔告诉倪乐寅阿诺德制造的风波,嘱咐倪乐寅认真的帮助韩渊。但是苏吉尔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告诉约翰。苏吉尔感觉约翰和阿诺德穿一条裤子,告诉约翰说不准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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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9:03:01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第六章 枉己正人
  
  应用统计系其他的教授都是从在教室里坐着变成在教室里站着,从听别人讲课变成讲课给别人听,学生和教授的差别就是这么一点点。约翰˙里凡斯特博士毕业后进入圣塔莫尼卡的一个智库的统计部,给智库的其他部门提供统计咨询。智库里做统计主要是用一些现存的统计方法。很少有人会热心改进这些方法,进而写上一两篇学术文章。就如成衣厂的女工不干时装设计师的花哨活一样。约翰做了一件与众不同的事,坚持写了几篇文章。
  
  在网络公司风起云涌的时候,罗伯特˙清崎(Robert Kiyosaki)的《穷爸爸,富爸爸》搔痒了约翰那颗沉寂多年的雄心。在海边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把海浪沙滩夕阳看腻了,约翰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智库,加盟了一家新开业的数据分析公司,期待着成为百万富翁。约翰梦想着躺在钱上过日子,省得朝九晚五的躲在一格小房间里朝拜桌上那台计算机。摸鼠标敲键盘,比起在高尔夫球场上检检球挥挥杆子,一是地狱,一是天堂。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提高财商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就如不管丫环命还是小姐命,怀一颗小姐心自然比怀一颗丫环心容易。凭着骗大家都去怀小姐心,罗伯特˙清崎就变成小姐命了。

       富爸爸只要风头浪尖的潇洒。穷爸爸还贪平平淡淡的福气。发财就如在怒江过溜索。悬崖峭壁,分伺左右,狂涛急浪,脚下轰鸣,需要的情商不是人人有份的。有多大的胆,才配发多大的财。
  
  约翰在公司里没混到一年,网络公司泡沫炸掉了。冰川融化,哀鸿遍野。算是五十知天命吧,约翰终于明白自己的胆儿就是小溪边上的一颗鹅卵石,不是太平洋里的一块巨礁,会开小轿车但是做不了一级方程式赛车的车手。约翰发现找个大学教教书度过余生是个不错的选择。
  
  约翰投出去无穷多的简历。滨大榆木溪分校的统计咨询中心要招一位主任。约翰既有咨询的经验,又拿得出几篇学术文章,结果就被选上了。约翰就这样离开浩瀚的大海,飞到了小小的榆木溪。

       约翰在智库里忙的时候把很多项目报告都写成了专利申请。应用统计系的傻蛋教授把专利等同成文章。面试的时候,约翰巧舌如簧的把一项过时的应用项目吹得天花乱坠,打懵了这些习惯了闭门造车的教授。自己没见过的就是先进的。在陌生的东西面前不把自己的思考能力乖乖上缴的人很难找的。
  
  系主任倪乐寅给约翰申请到了副教授。有了终身教职,约翰很是得意。代价是工资低了许多。还有常年远足的习惯必须改掉了。约翰讨厌大约半年的封门大雪,比不上以前圣塔莫尼卡的四季灿烂阳光。
  
  其实约翰出生在加拿大卑诗省温哥华附近的惠斯勒。虽然相距几千里,惠斯勒和榆木溪的气候很是相近。只不过约翰不喜欢滑雪,所以从来不喜欢告诉别人自己来自滑雪圣地惠斯勒。温哥华冬奥会就在温哥华和惠斯勒举办。约翰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生怕别人和自己聊起这个话题。

       一开始的时候,约翰想升正教授。系主任倪乐寅把各种杂事都推给约翰,美名其曰,让他尽快熟悉学校的环境,建立合作关系。几年来,在滨大榆木溪分校各个出头露面的场合上,约翰总是应用统计系的代表。堆满一脸笑容,插科打诨本是约翰的专长。他倒也是适得其所。一来一往,滨大榆木溪分校的各级头头脑脑都记住了应用统计系有个约翰。
  
  这些活动大都在周末。最让独来独往的约翰遗憾并因此而痛恨倪乐寅的是少了不少泡妞的时间。约翰至今未婚,因为不喜欢小孩子。除了网上勾勾姑娘妇女之外就只爱与自己的孤狗相伴长夜。
  
  有一次约翰的狗得了病,他哭的眼泡红肿,见人就说自己心痛。所有的学生都说约翰真是单纯,充满了恻隐之心。五十多岁的约翰病了狗比五岁多的小姑娘弄脏了芭比娃娃哭的更欢。老男人约翰这一哭比老女人希拉里总统预选的时候在咖啡店流的眼泪更滑稽。

    但是系里头约翰最恨的人不是系主任倪乐寅,而是阿诺德。阿诺德从来就没有半点耐心指导他的博士研究生。他总是和其他教授一起带博士研究生。当然是他挂名别人干事。以前阿诺德主意还是蛮多的,自然有人乐意和他一起带博士研究生。
  
  约翰一上班,阿诺德找上门来,要求和约翰一起带博士研究生,说什么帮助约翰熟悉学术界的环境,很快晓得怎么带学生。这做研究的主意,表面上在更新,实质上跟阿诺德长在脑袋上的头发一样,稀疏起来。套用麦克阿瑟的风格来说,就是主意不死,只是逐渐凋零。阿诺德的主意越来越象古董了,就如剩下的头发从色泽鲜明渐渐的变得灰不啦叽。
  
  那种能用简单的算术式子表达出来的统计估计量几乎没有办法再发明了。一个统计估计量经常牵涉到各种数值计算。阿诺德连一元方程的数值求根也是不会的。所以约翰包揽了阿诺德的博士研究生的一切事务,干了许多有实无名的活。升上正教授之前,约翰不敢得罪阿诺德。升上正教授后,约翰决定再也不和阿诺德一起带博士研究生了。

       约翰主管统计咨询中心。滨大榆木溪分校其他系的教授,研究生,博士后,络绎不绝的找上门来,双手捧上各种问题,恭请约翰解答。虽然约翰不晓得作为一个教授应该如何去寻找研究问题,但送上门来的问题已经足够多了,吃也吃不完。约翰不但没有了苦思冥想找问题的后顾之忧,反而招收了许多博士研究生替自己干这干那。约翰忙得不亦乐乎。他的文章一篇一篇的出,于是他也成了应用统计系的一个高产教授了。约翰梦想在顶尖统计期刊上发表一些文章,据说可以流传千古。可惜一直到现在,约翰的梦想还是没有实现。
  
  做了几年龟孙子,约翰熬成了正教授,对所有人都自称里凡斯特教授,不喜欢别人说他是里凡斯特博士。因为博士这称呼磨平了他和刚答辩完的学生的区别。看着自己指导的那些毕恭毕敬排成队的博士研究生们,约翰感觉自己整个儿就是应用统计系的顶梁柱,粗的很,连屋顶的砖瓦都能省掉。

##########补充资料:

终身教职:简介
  
  设计终身教职的声称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学术自由,因此给与教授的一种工作安全保证,非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拿到终身教职的教授不得被解雇。解雇的例子也有,比如Ward Churchill 由于关于911事件的争议性言论而被解雇。当然,他的被解雇也是一件争议性的案件。另外导致教授被解雇的情况有系,学院或者大学的关门。最近,University of Central Florida 的关掉统计和精算科学系的计划没有成功,但也引起了争论。再比如加州大学San Diego分校二十三个系主任联名要求关掉Merced,Riverside 或Santa Cruz 分校(http://cbs5.com/local/close.uc.campus.2.1081027.html)。
  
   大学里除了拿到终身教职的教授之外和为终身教职奋斗的助理教授之外,还有讲师(Lecture),兼职教授(adjunct professor),研究教授(Research Professor),专也人员(specialist),等等。这些位置上的人员一般都与终身教职无关,另有独立的升迁系统。

终身教职:评审过程
  
   自1945年以来,美国的多数大学采用了终身教职制度。落实到每个大学,评审终身教职的过程都各不相同,并没有一个一致的制度。这当中的共同点就是资深教授和行政人员的相互作用。
  
   终身教职的评审时间大多是助理教授工作的第六年,或者延迟至第七年,特殊情况下可以延迟到第八年,比如因为照顾小孩需要的假期。也有少数大学是正教授才给终身教职。极少数特别出色的助理教授可以提起拿到终身教职。

        助理教授进入试用期的时候,在终身教职评审之前,会受到一系列的评估。有年度评估(Annual Review)或者隔年评估(Biennial Review)。这些评估是给助理教授一个回馈,让他们了解不足之处。有的时候,助理教授可以根据这些评估结果来判断自己是不是得提前辞职。这些评估的结果也影响助理教授年薪的增加。
   有的大学还有一次综合评估(Appraisal),一般是第五年开始的时候进行。如果因为其他的原因,也可以推迟到第六年。如果综合评估是肯定的,助理教授几乎不用担心终身教职,除非助理教授在关键的最后一年犯下大错(比如剽窃),或者最后一刻发生了没有预期的残酷的政治斗争。
   这些终身教职前的评估一般只牵涉到系里的教授,院长办公室,教授评议会和校长办公室,不牵涉到其他校外人士。

        终身教职的申请启动的时候有一些准备工作。第一,助理教授必须提高在行业里的能见度,多结识行业里的资深教授,他们很可能是助理教授的校外评审人。
  如果一个行业里的校外评审人给出了负面的评价,那将是校内政治斗争的启端。第二,系里的教授或讲师听课。如果他们听课后的反应不好,也是助理教授麻烦的开始。系主任有时候也会找学生听课。学生写的听课报告会反映出系主任的政治判断,比如系主任可能提供给学生一份报告草稿让学生修改。
   很显然,系主任在这个时候拥有很大影响力,虽然不是最后决定权。校外评审人的选择,听课教授或讲师的选择,听课学生的选择和报告的纂写。但是很少会有系主任会在这个时候惹火烧身。

        申请人的所有材料具备好的时候,系里开始讨论和投票。如故一个系规模较大,很可能会让部分人组成一个委员会进行讨论。系主任是会议的主持人。所以系主任的政治态度(支持还是反对),系主任对案子的熟悉程度(认真还是敷衍),系主任的自我表达能力(不着边际还是提纲挈领),系主任对讨论的驾驭能力(说服其他人支持),都非常的重要。如果遇到没有一个有领导能力的系主任,助理教授最后提前辞职。
  
   系主任还可以在系的结论确定之后自己单独写一份系主任报告,结论可以跟系里的相同,也可以相反。

       假设案子一直向上报。后面就是院长办公室审批。有的大学这个时候会组成一个匿名的临时委员会,像系里一样的进行讨论和投票。这个委员会的结论会传给院长办公室。也有学院组成这样的委员会,给校长办公室提供一份独立的结论。
  由于临时委员会的成员与申请人通常不熟识,要得到他们合理的评估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所有的材料连同院长的结论会一起交给校长作最后的决定。为了体现“教授治校”的原则,所有教授组成的教授评议会(faculty senate 或 academic senate 或faculty council 或ademic council)也参与这个过程。有的大学是教授评议会的领导或者部分成员列席校长召开的评审会议。有的大学是由有一个资深教授组成的学术评议委员会对此起的所有资料和结论做一次审查,然后提出自己的建议,给校长采用。
  
   校长有最终的决定权,不管前面的结论是什么。只是基于教授治校的原则,校长必须对教授评议会做出解释,如果他/她的结论和学术评议委员会的建议不同。
  校长很少会和教授评议会作对。有一个大学的校长赞同了学术评议委员会做出的很有争议性的否定的结论,一直到他下台都没有改变自己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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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9:03:36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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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苏吉尔请他去听一下韩渊的课。约翰很想见识韩渊与自己有什么不同。约翰的办公室大门总是开着,如果两三个星期没有人上门的话,约翰就不晓得自己这教授怎么混下去了。韩渊的办公室大门总是关着,不晓得他坐在里面干什么,但是文章不停的发表,许多上了所谓的顶尖期刊,还总是说他的研究课题几年也做不完。论文章的产量,韩渊和约翰难分轩轾;论文章的质量,韩渊和约翰却是天壤之别。
  
  十月初,星期二,早晨八点钟,约翰坐到了系里一间老教室的最后一排。虽然是老教室,但现在全校都有无线网可以用,天花板上悬着一个投影仪,配上任课教师的笔记本电脑,教学还是很方便的。约翰不想挡住任何人的视线,因为自己个子太高,什么时候都得主动往后坐,最后变成习惯了,永远坐在最后一排。
  
  约翰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每天早晨约翰都是八点钟才起来,八点半泡一杯咖啡,九点钟才进入状况。也难怪,几十年来,约翰晚上大都和不同的女人约会,熬到深更半夜是家常便饭,坚持八点钟起床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在公司里混的时候,总不去点卯是不行的,也就养成习惯了。

       约翰认为韩渊简直就是神经病,把课程放在早上八点钟教,存心让自己听不明白嘛。韩渊把教的课都放在星期二和星期四,这样一周就有整块的时间用来做研究了,至于钟点就不在考虑的范围了。约翰的研究大多是画画图,制制表,做什么线形回归,广义线形回归,把R程序生成的文字输出和各色统计图插进一个微软的字处理软件(Word)。约翰总是开着门,比得上统计界武功盖世德高望重的张三丰-吕西安˙勒康(Lucien le Cam)了。韩渊对吕西安˙勒康佩服的很,晓得自己没有那个份量模仿已经仙逝的老人家,那是内功深厚,就乖乖软软的闷在办公室捣鼓一两个定理。
  
  迷迷糊糊中,约翰感觉韩渊在介绍Unix系统(一种操作系统)。约翰早就听说过这些玩意儿,都是自己以前的IT(信息技术)同事捣鼓的东西,只是想它们与统计没有什么关系吧。约翰就是喜欢拉拉菜单,动动鼠标,不也解决了很多问题嘛,发的文章比你韩渊也少不了几篇。老子当年就是不喜欢用这些东西,枯燥无味,只有神经病才能耐住性子学。你叫我怎么替你说几句好话。这样想着,约翰就没有兴趣听,都不晓得韩渊后面在讲什么了,只看见他在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约翰不想自己提前离去,这样会中断学生的注意力。好不容易捱完了这节课。约翰和韩渊在走廊里聊了起来。
  
  约翰摆出一脸教训人的样子。但是声音并不大,说道:“你今天讲的东西看上去没有用处。现在谁还用Unix呀?有古老又不方便。”
  
  韩渊有些茫然,自己这么辛苦准备的教案也有人挑剔。再说,你约翰也不是这一门课的专家,做的统计计算都没有难的,凭什么信口雌黄说我讲的东西没有用处。但是韩渊不想冲撞约翰,那没有必要。
  
  韩渊回道:“怎么会呢?我就一直用cygwin(一个运行于微软窗口系统下的免费的UNIX的子系统)和linux(一类计算机操作系统的统称,自由软件)呀。尤其是做仿真试验的时候,因为它不会随便崩溃呀。并行计算也是在装了linux上的计算机集群上执行的。”
  
  约翰脸上多了一丝不悦,心想,韩渊怎么就不懂事,我好心好意给你提建议,你立马就否定,这不是叫我没有面子嘛!还冒出我晓得的东西。什么叫cygwin,我不晓得,更没有用处。但是约翰还想韩渊能回过味来。

       约翰压住嗓音说道:“我都听到了。我看你还是教一些有用的东西吧。”
  
  韩渊耐心的解释道:“现在的许多问题经常会牵涉到大规模的数据,比如生物信息学的数据。我这样讲是帮助学生将来做研究更有效率。对Unix我只是简单提一下,主要还是靠学生自己去摸索。后面我讲的是对这一学年的所有课题的介绍。”
  
  约翰说:“我听到了。你提到了EM算法(一种统计优化方法),算有用的,我赞同。但是好像你还提到了什么数值积分,统计不需要这么多数学。你不能随便加重学生的负担。”
  
  韩渊说:“怎么可能没有用处?复杂一点的参数模型除了少数特殊情况之外,密度函数的计算都需要数值积分。”
  
  约翰说:“我怎么就没有碰到这样的情形。”
  
  韩渊说:“不会吧。比如高斯-泊松混合密度函数。再比如有名的R扩展包nlme(非线性混合效应)里面就用了数值积分。用的时候可能没有感觉。但是学生学的时候还是需要了解背景知识的。”
  
  约翰很生气,想到我又给你一次改过自新机会,你却变本加厉的反击我,朽木不可雕也。你这么一说,就是把我当白痴!让我们来看一看谁是真正的白痴。

       约翰声音高了一点,说道:“你这个人就是自以为是。总是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我如此诚心的意见你也不听。你这种口气就是听不得半点意见,你让别人怎么提意见!”
  
  韩渊发现约翰给自己盖这么一个大帽子,才晓得自己碰上了无赖。这哪是同事互相商量把事情做好,根本就是强人所难。韩渊忘掉了,今天约翰不是同事,是检察员,说好说坏对韩渊的前途大有影响,谁会放过机会不跩一下。更何况,多少年来,约翰从来没有在韩渊面前跩过。
  
  韩渊不卑不亢的说:“对的意见我都听的呀。”
  
  约翰沉下脸,异常生气。韩渊这话不就是说自己的意见是错的了。好你个韩渊,算你胆大,敢跟我顶,说我错,你就错。
  
  约翰狠呛呛的说道:“我认为你课讲得很糟糕,首先教学内容就不恰当。但我不会坑你的。我选择不给你写评语。”
  
  韩渊忍住满腔怒火,冷静的说:“尊重你的选择。”
  
  韩渊闷闷不乐的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叹气,觉得这些同事都是越来越难捉摸了。他搞不懂一向满脸笑容的约翰怎么会如此不近情理。看来辞职的琼说的不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系主任苏吉尔的话总是榆木溪六月的天空,每时每刻都能换个样子。约翰的脾气如今也是阴晴圆缺,变化无常了。难道精神分裂症也会传染吗?没听说也。约翰˙纳什(John Nash)的妻子发过火,但是一直正常啊。《美丽的心灵》里有她的镜头啊。看来得查查最近的《科学》或《自然》有没有这方面的报道。

     约翰很生气,回到办公室后,一口气灌完桌子上的一杯咖啡,砸砸嘴,凝视了一会窗外那色彩缤纷的灌木林,里面好像有只负鼠在探头探脑,心情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约翰心里恨恨然道,韩渊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对,不听教授言,吃亏在眼前。约翰突然想道自己头顶上的当装饰品用的青丝越来越少了。青丝,青丝,确实是青丝,不是白丝。心中有些戚然。幸亏自己个儿高,别人看不见。相当年,我约翰为了升正教授,受了阿诺德和倪乐寅多少气,咱全忍住了。你韩渊一个小萝卜头助理教授,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很嚣张,敢跟我熬成婆的大教授顶撞。咱不给你写坏话,说说你的坏话不行吗!
  
  约翰也很纳闷。甄星韵和韩渊年纪几乎一样,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我使使眼神,甄星韵马上就晓得下一步做什么。什么话从她嘴里出来听起来就甜甜的,比得上我最喜欢吃的甜甜圈了。韩渊就晓得顶嘴,还晓得什么。

       中午的时候,约翰邀倪乐寅一起去学校美食中心的熊猫快餐店吃饭。虽然倪乐寅说自己妻子的饭比熊猫快餐店的盒饭好吃多了,但这盒饭是许多同事的最爱。现在约翰要倪乐寅听他诉诉苦,当然要去熊猫快餐店了。约翰注意到倪乐寅和韩渊平时经常聊天,说不准倪乐寅能够劝说韩渊向自己低个头,自己不就里子面子全有了,两个人以后也好相处。

       当两人领到盒饭坐下来后,约翰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主动挑起话题,淡淡的说:“上午我听了渊的课。”
  
  倪乐寅说:“不容易,那是早晨八点钟的课,你克服困难去听了?”
  
  约翰说:“还行吧。只是有点儿迷糊。有的时候不晓得他在讲什么。”
  
  倪乐寅以为约翰会夸韩渊一顿。倪乐寅和韩渊经常聊天,晓得韩渊教书总是参考许多资料,比如利用网络找到许多其他学校教的类似课程,教案准备的一丝不苟,课题安排的井然有序。
  
  倪乐寅微笑着说道:“他讲课还是很认真的,有许多独到之处。你发现了没有。”
  
  看到倪乐寅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色,约翰决定赤裸的出击。
  
  约翰斩钉截铁的说道:“渊认为自己从来不犯错误。”
  
  倪乐寅有些讶异,皱着眉说道:“凡是人都会犯错。他又不是上帝,全知全能。”
  
  约翰偏过头,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给他指出来了。他死不认账。”

       倪乐寅晓得约翰特别自以为是。约翰肯定对韩渊的教课内容指手画脚。实心眼的韩渊肯定没有给约翰好果子吃,直接拒绝了约翰的傻不啦叽的提议。约翰就老羞成怒。听课就是听课,约翰凭什么去指责任课教师的做法。不同的教师有不同的做法,这是学术自由,对学生也有好处,本来就没有什么最好的东西。
  
  倪乐寅晓得阿诺德已经坑了韩渊一把。现在韩渊又得罪了约翰。这么认真的一个教师也太倒霉了。看来自己得替韩渊帮忙转转圜。
  
  倪乐寅赶忙补上一句:“那我来劝劝他。好不好?”
  
  约翰发现倪乐寅似乎接受了自己的说法,很是感激。当然了,自己不能得罪倪乐寅。倪乐寅这样替自己和韩渊沟通,绝对要给倪乐寅面子了。
  
  约翰就坡下驴,笑道:“我很乐意给他一个机会。我总得原谅他吧。”

       快晚上七点钟了,倪乐寅估计妻子的晚饭快做好了,准备回家享受一顿美餐。倪乐寅的妻子在梅谷城的梅西百货当收银员,回家后就准备晚餐。虽然倪乐寅夫妇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但倪乐寅的生活还是很惬意的。约翰回家就孤身一人。苏吉尔回家就得听做家庭主妇的妻子碎碎扰扰。倪乐寅妻子一面工作,一面顾家。所以倪乐寅有口福,又有耳福,年轻时候还有眼福。妻子很漂亮,而且很优雅,不是现在那帮年轻人,简而单之的只喜欢辣骚,弄得钻石级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全成绝响,玻璃级的风尘女子和伪风尘女子男界称霸。

       在回家之前,倪乐寅决定和韩渊小谈一次。约翰今天中午那点小把戏,倪乐寅清楚的很。韩渊和约翰的这个弯子也只有倪乐寅能带了。韩渊每天都在办公室呆很久,他的那些文章都是忙出来的。倪乐寅年轻时候也是这样,新婚的妻子曾经埋怨自己冷落她。幸亏后来她很快找了一份工作,从此不再叨唠,顶多是讲一讲自己碰到的千奇百怪的顾客。
  
  在倪乐寅敲门的时候,韩渊正在阅读一篇《生物测量学》副主编寄来的稿子。见倪乐寅主动邀请自己走一走,韩渊就收拾起笔记本电脑,和倪乐寅一起离开。
  
  十月的晚风虽然不大,但是凉意逼人,穿过并不厚实的夹克衫,直往肌肤里透。韩渊和倪乐寅一起走向停车场,准备开车回家。

       韩渊叹口气说:“他说我讲的东西没用处。我晓得那是有用的。而且他每次有关于计算的问题,就喜欢跑过来问我。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我。其实他在我上课的时候差不多睡着了。我做梦都没有想过看上去温文尔雅斯斯文文的约翰会是这样的不近情理。”
  
  倪乐寅摆出一副看透人生的世故安慰道:“人到廊檐下,谁敢不低头。”
  
  韩渊说:“阿诺德我是低了头,他却把我往死里整。你晓得多少年来,阿诺德不断的欺负星韵和我。现在连约翰也有样学样。约翰今天这是第一次,以后谁晓得会不会变本加厉。”
  
  倪乐寅说:“约翰来这里的时间没有那么长,他自己也在观察大家。几个月前他刚上了正教授,怎么可能不抖抖翅膀?听你的课不就是机会吗?”

       韩渊说:“他也听了星韵的课,怎么没有闹事?”
  
  倪乐寅说:“你跟她比?她没有你会证明定理,但是比你会与人沟通。与人沟通不是证明定理,一句一句逻辑清楚。否定之否定就是肯定。肯定之肯定就是否定。你肯定他一半的话,扔掉另一半不肯定也不否定。这个时候他就很高兴了,根本不介意你下面再说什么了。你再肯定剩下的一半,偷偷的补上自己的意见,他就点头称是了。遇到强词夺理的人,千万不能顶。你要顺着他的话头掐着他的话尾转两个弯儿,不就转到你的意见上了。再说了,她与约翰又一起合作了,你跟约翰一起干什么了?”
  
  韩渊长哎一声道:“我只会硬碰硬,不会顺毛摸。弄成现在这个局面,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至于合作,我想过,只是大家对我的东西好像不感兴趣。”

       倪乐寅说:“你以为玛丽对星韵的东西感多少兴趣,当时她都快退休了。约翰那叫感兴趣。星韵大方啊。就那么一点财宝,还会人情做足。真是先知先觉。”
  
  韩渊说:“还需要这样啊!”
  
  韩渊怀疑甄星韵在贿赂约翰,指望约翰到时候替她出头说话。甄星韵的成果少,没有什么人顶一顶的话,可能过不了关。韩渊认为自己的成果很多,不需要象甄星韵这样赤裸裸的贿赂约翰。韩渊没有想到的是,如果不贿赂约翰的话,他就会反过来整自己。看来甄星韵不仅是贿赂,而且是交保护费。韩渊没有给约翰交保护费。
  
  倪乐寅说:“对我来说,你们不需要这样。对阿诺德来说,你们做什么都没有用。对其他的人来说,星韵充也要充一个善财童子,你却是一毛不拔。你说说你这几年干什么的。”

       韩渊说:“你干嘛不早些时候提醒我。”
  倪乐寅说:“我是怕瓜田李下,省得有人说我敲诈勒索。”
  韩渊说:“别人怎么说不晓得。但是我不会这么想。其实我也晓得有人这样做的。但是我没有想到我周围有人贪念这一点。”
  韩渊想,既然倪乐寅怕瓜田李下,他是肯定在乎的。自己以为做个忠实的听众就可以了,殊不知这离交心还差远了。
  倪乐寅说:“哪里都有各色各样的人啦。各处各乡风,指的是表面的看得见的东西,人人看得出的差别。这贤愚不肖,分布是不会变化的,却不是人人都看得出了。”
  韩渊说:“我就没有看得出来。你说我该怎么办?”
  韩渊明白既然约翰把这件事告诉了倪乐寅,那肯定是找倪乐寅来带弯子的。

       倪乐寅早算到韩渊会这么问。中午跟约翰吃饭的时候,倪乐寅特意调查了什么样的课题约翰喜欢听,这个消息对韩渊很重要。什么课题对韩渊来说都是一样讲,但对约翰来说是不一样的听。碰到约翰喜欢听的课题,约翰肯定会说好话。至于韩渊的教课能力,倪乐寅晓得,那是无剔可挑的,除了那永远改不掉的大山芋腔。其实中国那么大,在倪乐寅和韩渊说中文的时候,倪乐寅能品味出韩渊话里的那么一点大山芋腔(方言腔调),而韩渊也能尝得出倪乐寅话中的小岛甜味。
  
  倪乐寅悄悄说:“他说他喜欢EM方法。讲一讲它怎么样?投其所好。”
  
  韩渊想了一下说:“我会在下学期讲到的。但是我的课是备好的。”
  
  倪乐寅郑重其事的说:“提前讲,专门表演给他看。重要的不是你课讲的好坏,而是别人感觉到的好坏。”
  
  韩渊抬起头,惊讶的问:“这样做对学生不好吧。”

       倪乐寅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这约翰都把刀放到韩渊的脖子上了,终身教职这么大的事都可能泡汤了。就这时候,韩渊还替学生作想,确实是一个好教师啊。但是这世界上就是好人难做,如登山,坏人易做,如雪崩。
  
  倪乐寅嗤笑道:“说你犟,你真犟。这次听我的。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韩渊醒悟了,猛点一下头,说道:“谢谢指教,就照你说的办。”
  
  第二天,等到约翰上完他的《统计咨询》课,韩渊跑到约翰的办公室,请约翰去听EM算法。约翰开心的接受了,想到你韩渊这骨头也不硬嘛,敢跟我顶,这不就投降了。
  
  此后,约翰,阿诺德,和倪乐寅各听了一节课。苏吉尔悄悄的告知韩渊,三个教授对他的教学评价当中没有意外的评语。阿诺德和倪乐寅写的都是中规中矩的话。约翰还写道韩渊上课的时候跟学生互动热烈,讲话还很幽默,引人入胜。这一点幽默连韩渊自己都没有想到,还是被约翰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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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9:04:38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第七章 岁暮天寒
  
  刚进入十一月中旬,榆木溪就下了一场夜雪。雪不大,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透着许多的孔隙,踩上去立刻就碎了,连发出的声音都很轻脆。雪虽小,但是标志着榆木溪漫长的冬天已经来临了。
  
  苏吉尔在热带长大,最不喜欢榆木溪的冬天。冷飕飕的,人一旦走到在室外,就得象刺猬遇到危险一样缩起来。苏吉尔特别重视衣着打扮,冬天对苏吉尔保持形象是一种折磨,摆谱的欲望敌不过寒风的无情。最近两个冬天,苏吉尔觉得有点暖和了。大概是做了系主任,心情爽多了,每天高高兴兴的忙碌着,心中有火苗,对风寒雪冷都没有那么敏感了。

       苏吉尔和韩渊讨论他申请终身教职需要准备那些材料。苏吉尔想到甄星韵的案子可能也成熟了,干脆把两件事一起做了。苏吉尔要求甄星韵把简历给他自己看一看。苏吉尔看完了甄星韵的简历后,就劝甄星韵和韩渊一起申请终身教职。见到系主任这么热心的力荐自己,甄星韵很高兴,立刻就同意了。
  
  在做上系主任之前,大多数的同事对苏吉尔不是嘲讽,就是冷漠,但是苏吉尔还得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在苏吉尔做上系主任之后,阿诺德和倪乐寅依旧没有把苏吉尔当回事。苏吉尔觉得韩渊和甄星韵两个人跟自己套近乎的次数明显多了,很开心。苏吉尔希望这两个助理教授把自己当成大恩人,以后在系里替自己出头打夯,至少投票跟苏吉尔一致。
  
  对于甄星韵的申请,苏吉尔现在有一点点担心。甄星韵不仅研究成果比韩渊少得多,她的案子里有还一点小麻烦,是她自己惹出来的。

       每个终身教职申请人都有两份校外评审人候选名单。一份名单里列的是申请人自己推荐的教授。不言而喻的是,他们应该都是申请人的朋友,而且熟悉申请人的工作,能够写得出一些有血有肉的评语。另一份名单里列的是系里推荐的教授,基本上是系主任准备的,其他的大佬们也应该通报了。系主任推荐哪个人,这里面就会有些花样。最后从这两份名单当中,系主任挑选出六七个人,请他们每个人都对申请人写一份评语。
  
  苏吉尔不了解甄星韵和韩渊的学术圈子,所以就要求他们各自准备了两份名单。苏吉尔这样便宜行事,因为他想省得自己再去呕心沥血的研究他们写的文章,查找他们圈子里的专家。
  
  挑选甄星韵的校外评审人的时候,苏吉尔只用了甄星韵给出的两份名单。收到他们的回信的时候,苏吉尔非常的意外。有一个甄星韵亲自推荐的教授强烈反对甄星韵的终身教职。这么一来,甄星韵的案子需要苏吉尔竭尽全力帮忙,所以苏吉尔对甄星韵最后对自己感恩戴德充满信心。
  
  对韩渊升副教授,苏吉尔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滋味的惆怅。苏吉尔希望韩渊感激自己,但是害怕韩渊以为最后拿到终身教职凭的全是个人的本领,而不是苏吉尔的帮忙。如果韩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成了脱缰的野马,苏吉尔岂不是做了好事也讨不了好,而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苏吉尔决定不能让韩渊太得意。苏吉尔要给韩渊涂一身泥巴,把他弄得脏兮兮的,跟印度点缀着牛粪的新德里的大街一样,看他的材料还发不发光。然后给韩渊的案子打个六十分,把他的终身教职申请变成一个成功的插边球,这样以后韩渊就得时时刻刻想着苏吉尔对他的大恩大德,就象苏吉尔记住玛丽的帮忙一样。
  
  苏吉尔在挑选韩渊的校外评审人的时候,只用了两份名单里的七个教授。苏吉尔特意额外挑了三个教授。苏吉尔听说他们在统计界是出了名的严苛,几乎从不说人好话的。苏吉尔期待他们对韩渊提出一些尖刻的负面批评,这样苏吉尔就在韩渊面前讨好卖乖。这三个教授的研究和韩渊的研究不是一个方向,但是他们把韩渊准备的三篇样本文章仔细的读了。让苏吉尔失望的是,他们全部一反常态,对韩渊赞誉有加,强烈支持韩渊的终身教职,跟韩渊自己推荐的教授持的是完全一样的看法。
  
  十来天前,韩渊跟苏吉尔提到,他担心阿诺德在讨论的当场发难,全力反对自己的终身教职。如果阿诺德提出不实指控,韩渊希望苏吉尔充分利用材料里的证据反驳,不能让阿诺德谬种流传。苏吉尔告诉韩渊,不要杞人忧天,投票的结果最差也是三票赞成,一票反对,所以肯定是绝对多数通过。
  
  阿诺德那一票,反对也好,赞成也好,苏吉尔一点心思都不会去费的。苏吉尔是这样算的。倪乐寅是韩渊的朋友,苏吉尔觉得他不会否决韩渊。约翰来了这几年,见谁都是满口好话,也就升了正教授之后稍微有点跩。甄星韵与约翰有合作,他会尽力吹捧甄星韵。韩渊的案子比甄星韵的强多了,所以约翰也不会跟韩渊作对。
  
  想到甄星韵跟约翰合作这件事,苏吉尔有些恨意。虽然甄星韵对自己说话甜甜的,真实的好处却没有送给自己。比较起来甄星韵还不如韩渊,因为谁都从韩渊身上捞不到好处,连倪乐寅也捞不到,倒也公平。

       以前倪乐寅为了约翰的终身教职,在系里讨论之前找苏吉尔谈了一次。倪乐寅见面的时候申明,他这样找有投票权的教授商量不是预定设定投票结果,而是“非正式咨询”,如果发现材料里有什么问题的话,作为系主任,倪乐寅会尽量解答问题。
  
  苏吉尔到现在还觉得怪怪的,不明白为什么倪乐寅搞出一个“非正式咨询”的名词来。其实“非正式咨询”是倪乐寅用来摸摸底的,同时也对系里的大佬们表示尊重,有什么意见提前化解。这样正式会议和最后的投票就不大容易出现意外。苏吉尔不晓得,因为有一条终身教职不可预先确定结果的规定,倪乐寅就用“非正式咨询”称呼自己跟教授的沟通。没有这样的沟通,投票的时候,结果一翻两瞪眼,转圜的空间就一点没有了。倪乐寅不打无把握之仗,这样的仗是需要战前做准备的。
  
  苏吉尔在处理约翰升正教授案子的时候,没有搞这么一个“非正式咨询”,最后也全票通过。阿诺德,倪乐寅和苏吉尔,没有一个反对。讨论的时候阿诺德说了一些怪话,批评约翰的理论水平不行。倪乐寅说,理论水平高的很少愿意做统计咨询中心主任这种应用性很强的研究。阿诺德本人理论水平特别高,就不愿意做。但是这种应用性的工作总得有人承担,对这样的人,系里评审不能搞一刀切,应该考虑研究方向的多样性。阿诺德听了倪乐寅的话很高兴,就不再刁难。
  
  苏吉尔自己没有什么理由反对约翰。约翰发的文章比苏吉尔多,带的学生多,又有资金。最重要的是,自从苏吉尔当上系主任之后,系里有什么杂事,约翰经常主动问苏吉尔需要不需要帮忙。尤其在阿诺德和倪乐寅根本指挥不动的时候,约翰简直就是苏吉尔的救命稻草。跟在做系主任之前约翰对自己的冷落相比,苏吉尔很满意了。

       阿卡莎把韩渊和甄星韵终身教职的所有材料整理齐了,放在系主任办公室的桌子上,告知了苏吉尔。苏吉尔发了一个电子邮件给阿诺德,约翰和倪乐寅,通知他们下个星期四开会,讨论韩渊和甄星韵的终身教职案子。从现在开始,他们可以到系主任办公室查阅申请材料,阿卡莎会为他们开门的。苏吉尔要求他们务必不要在星期四下午安排其他的事情,因为讨论需要三个小时,每个案子一个半小时。

       统计系的系主任办公室很小,所以不管谁做系主任,都不会搬到这里办公。这间办公室就这样闲置着,用来放一些保密的资料,或者开一些秘密的会议。
  
  倪乐寅一收到苏吉尔的电子邮件,就决定先阅读一下两个人的材料。现在他正坐在系主任办公室,向前弓着腰,翻着资料。倪乐寅记忆力很好,几乎是过目不忘,哪怕是现在这么一大把年纪的时候。只不过眼睛有点花了,所以阅读的速度慢了一点。
  
  倪乐寅心里清楚,苏吉尔和约翰就算看了资料也只会记住一鳞半爪。阿诺德是根本不会来看资料的,他说话向来铁口直断,就象数学书上的公理,不证自明。一个公理系统还需要强调“自洽”;阿诺德的论断从来不在乎是不是自相矛盾。统计有两个学派,频率学派和贝叶斯学派。频率学派在使用一个统计模型的时候,只认数据。贝叶斯学派固定一个先验概率,再利用数据更新模型,得到一个后验概率,作为一切结论的基础。贝叶斯学派允许“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阿诺德的研究属于频率学派。系里讨论的时候,阿诺德表现得比贝叶斯还贝叶斯,阿诺德相信的事情或者坚持的意见,任何证据都不可能改变。
  
  只有倪乐寅才是这两个助理教授命运的真正主宰,往好里说或者是往坏里说,而且还能从材料里抓出让别人听起来感觉很恰当的证据,都悬在倪乐寅的一念之间。断章取义是一门高深的艺术。律师和检察官一辈子靠这本领吃饭。在任何行业,象里根一样所谓“伟大的沟通者”,能把其他人忽悠住的,其实都是断章取义的高手。但是要有章可断,得不辞辛苦,要有义可取,得玲珑剔透。

      倪乐寅看到了阿诺德第一次听课给韩渊写的教学评语,就预知阿诺德要大开杀戒了。阿诺德是个聪明人,但就是一头阿尔法公牛,不允许别人比他聪明,跟他一样也不行。阿诺德的妒火烧起来可能远远胜过千古妒后吕稚贾南凤。虽然阿诺德年近七旬,孙辈都上大学了,韩渊还是成了阿诺德的目标。
  
  倪乐寅曾经不幸成为阿诺德的打击目标。阿诺德总是比倪乐寅高几级,所以倪乐寅落在他手里已经几十年了。退休的瑞安,也曾经是阿诺德的打击目标。但是瑞安比倪乐寅惨多了,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被阿诺德整得萎靡不振,历尽千辛万苦升了副教授之后就只教教课,一篇文章不写,再也不想升职了。
  
  “来,来,来,来台大,去,去,去,去美国。”倪乐寅既上了台大,又到了美国。倪乐寅顺利的读完博士,顺利的找到工作,还顺利的发表了不少文章,大多数在顶尖期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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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9:05:09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在倪乐寅踌躇满志做起星星梦的时候,阿诺德出手了,堵住了倪乐寅的终身教职。要不是阿诺德的坑杀,从竹篱笆走出的倪乐寅这种一等一的聪明人岂会默默无闻,早该出人头地了,说不准院士也评得上,也不会去信什么主。
  
  虽然倪乐寅捱了一年,最后拿到了终身教职,却已经心灰意冷,学术这条路上就再也没有半点激情了。后来倪乐寅好歹还是折腾出来几篇文章,也没有和阿诺德正面对抗,正教授也拿到了,比瑞安强多了。
  
  罢!罢!罢!往事不堪回首。倪乐寅没成一方学霸,但是在榆木溪的基督徒中也是人物了。就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阿诺德快要退休了。倪乐寅终于快可以吸口新鲜空气了。只是倪乐寅也六十刚出头,力不从心了。几天前,倪乐寅收拾屋后小花园的时候居然晕倒了,把倪夫人吓得半死,还以为是心肌梗塞,送到医院的加急病房,一检查,什么毛病也没有,只不过是血压高了点。倪乐寅下决心,把烟戒掉。

       杂乱无章的办公室里,杰出教授阿诺德斜靠在椅子背上,眼睛瞟着电脑。已经星期三了,明天就要讨论甄星韵和韩渊的案子。苏吉尔还是没有来咨询一下。上次约翰升正教授,苏吉尔就没有咨询,阿诺德没有计较,反正约翰已经有了终身教职。阿诺德在讨论的时候发了一点牢骚,主要是摆些脸色给苏吉尔看,没有想彻底断了约翰的升迁之路。
  
  苏吉尔现在独断专行,以为大家都是他的投票部队。阿诺德想,苏吉尔不就人模狗样的当个系主任,想手下多俩人干活嘛,也就假仁假义起来了。谁不晓得苏吉尔妒忌韩渊!装什么假,一上台就恶整韩渊。要不是韩渊傻过头,早离开榆木溪了。如果苏吉尔在台下,只要阿诺德带头说韩渊一句坏话,苏吉尔还不是比阿诺德更狠更猛的攻击韩渊。棍棒齐飞,哪怕舞到苏吉尔自己身上还会继续舞个不停。
  
  上次算计韩渊的教学,阿诺德设计了很久。从指挥韩渊改变教课内容到选择听课时间,都是精心策划的。终于搞到一个好机会把韩渊骂得狗血喷头。苏吉尔却叫阿诺德撤掉精心准备的教学评价报告。阿诺德忍住了苏吉尔的无理要求,没有立刻发作犟脾气,真是罕见。阿诺德没有想到在这个小系里有的时候还得忍。但是阿诺德晓得,君子杀人,半年不晚。现在苏吉尔不来咨询,阿诺德省得跟他啰嗦,就等明天的机会,一击成功。

       系里多少年没有晋升终身教职的案子了,阿诺德真是闲得慌。在滨大榆木溪分校这个大旅馆里,统计系的教授压根就是替其它专业扫地的勤杂工。那些数学一窍不通,只会把瓶瓶罐罐搬来搬去却高傲得很的笨教授动不动拿出一大堆的数据,然后直杵杵说,三天时间,搞出结果。
  
  现在统计系越来越忙了,尤其是那个什么癌症研究中心,也就是烧钱中心,建成之后,那些什么先进的机器开动起来,数据已经爆炸成灾。旅馆生意变大的时候,就没人想到该多雇几个勤杂工了,害得阿诺德连整人的机会都没了。
  
  约翰升正教授的案子阿诺德没怎么阻拦。约翰很明智,白天黑夜给阿诺德干了不少活。再说约翰是自己人,这系里就缺自己人。现在约翰公鸡飞上枝头把自己当成凤凰了,神气六国的,不大答理阿诺德了。

       阿诺德觉得自己应该大人大量,哪能跟那笨头笨脑的约翰计较。退休的二百五戴维还是阿诺德扶上去的,就算扶持扶持约翰吧。约翰写统计文章都不晓得要证明几个定理做金字招牌,光晓得跑跑电脑程序,做做仿真试验。那算什么研究呀!证明不是,反证也不是,结论就是不三不四。阿诺德年轻的时候熬了多少夜,用了多少稿纸,证了多少定理啊。现在约翰人脑不用光用电脑了,还能评上正教授,都是什么世道。做统计研究也真是世风日下,不可救药了。
  
  想当年,阿诺德《数理统计年鉴》的文章可是一篇一篇的出。约翰现在连一篇《统计年鉴》的文章都读不懂了。阿诺德认为,现在这《统计年鉴》是中国人写稿,中国人审稿,中国人编辑,中国人阅读。不用说,《统计年鉴》里面的数学越来越难。在这些中国人手里,就连英语都变得怪模怪样了。既不象传说中的中国式英语,错得离奇,笑得肚疼,阿诺德在中国学生的博士研究生入学申请材料里见多了,也不是地道的美式英语,该用的词换成了一个冷僻的同义词,没有错误,却很生疏。也难怪约翰读不懂《统计年鉴》了。

       玛丽终于退休了,阿诺德没有对手了。可是看上去韩渊不笨。他那些文章阿诺德竟然看不懂。拓扑线形空间,阿诺德年轻时好像也学过吧,没用过。真不晓得韩渊从哪里挖来那么多的数学名词,神出鬼没的在他的文章里蹦来蹦去,把阿诺德搞得一楞一楞的。更不用说约翰和苏吉尔了,他俩是死活也不会弄明白韩渊到底做了什么研究的。据说韩渊都是用谷歌(google)查到的。他把火狐浏览器的主页设成了谷歌。做什么事情都用谷歌去查。有一天阿诺德看见韩渊在读什么《谷歌骇客大全》。这做统计理论研究跟网络能搭上关系,尤其是跟一个什么网页搜索引擎能搭上关系,阿诺德是永远也弄不明白的。阿诺德不了解,谷歌雅虎这些玩意儿就是山寨版上帝,虽然不是全知全能,但俨然是海纳百川。
  
  阿诺德不敢指挥韩渊。要不然他这几年会替阿诺德干许多活。阿诺德怕韩渊拒绝。那也太没面子了。阿诺德早想到,得赶走韩渊,千万不能让韩渊看出底细。不对,杀掉韩渊,统计界圈子太小,不能给韩渊在学术圈子内继续混的机会。所以阿诺德忍耐了好几年,就为这个机会,让韩渊一刀毙命,永远的退出学术圈子。

       甄星韵是个明白人,还蛮懂得尊重阿诺德的。她那一套玩艺儿,阿诺德从上下左右前后三个维度怎么打量都觉得忒眼熟。不晓得甄星韵耍什么魔术把一些老主意变成一些新文章又发出来。看到甄星韵文章里头那些应用的例子,阿诺德就全懵了,叽里呱啦黑压压一大片从来没有见过的单词。但是不管怎么说,甄星韵都是替那些什么生物系化学系的人做牛做马。甄星韵自家地里却荒沙一片,寸草不生,更不用提庄稼了。当然,甄星韵的案子也一起搞掉,谁让她也是中国人。
  
  阿诺德想,要不是小时候希特勒狂轰滥炸咱大英帝国那阴森森的几个小岛,搞得大家都很穷很神经,自己可以长的壮实些,就可以做砍掉国王脑袋的人,唉,叫什么,刽子手。对,神经兮兮的,就要砍几刀要你们这些助理教授都跟我一样神经。
  
  阿诺德明白,自己怎么投票也就一票,所以还得拉票,给韩渊拉出几张反对票来。苏吉尔的票看来很难拉,但是阿诺德决定要好好的捉一捉苏吉尔这个傻瓜的鸽子。约翰是个软耳朵根,阿诺德说好,他就认为好,阿诺德说坏,他就认为坏。再说他将来的绩效评估还捏在阿诺德手里,在韩渊和甄星韵的事上,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公然跟阿诺德作对。所以阿诺德对在讨论的时候当场制服约翰没有半点担心。

       倪乐寅是个滑头老爷。阿诺德在他的第六年拦了他一下。那时候中国人在美国不好找工作。不象现在,什么反歧视,什么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ness),这些此地银三百两的规定到处都是。阿诺德觉得上下其手需要费点心思了。第七年倪乐寅还是厚着脸皮在阿诺德面前跑来跑去,拼命解释他的东西多么重要。阿诺德心一软,再加上玛丽老家伙不识好歹帮他说好话,跟阿诺德对着干,倪乐寅就偷偷的过关了。倪乐寅那时候落下的软骨病一直到现在还没好。阿诺德骂他,他就得忍住。阿诺德说一,倪乐寅绝对不敢说二。他从来没有跟阿诺德硬顶过。
  
  但是对于倪乐寅明天会不会听自己的话,阿诺德没有十足的信心了,因为阿诺德多少次见到倪乐寅和韩渊在一起唧唧歪歪的说中文,看上去很热乎。
  
  阿诺德特别讨厌中文。尤其是那些刚从中国来的留学生,在走廊里用中文大声喧哗,阿诺德恨得要死。所以每年开学的时候,阿诺德总要警告这些学生讲英文。倪乐寅很知趣,平常都说他那结结巴巴的英文。一碰到韩渊,倪乐寅就说起中文来,还开心得很。所以倪乐寅也有可能千年硬一回,替韩渊辩护。这样一来,约翰也就不见得对阿诺德百依百顺,苏吉尔更是得寸进尺。阿诺德有了一种势孤力单的感觉。不行,玛丽都退休两三年了,系里哪里能有阿诺德被围攻的可能性!
  
  想到对倪乐寅会不会风使舵没有把握,阿诺德决定对倪乐寅提前下点功夫。于是阿诺德就约了倪乐寅一起出去吃龙园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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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torin 发表于 2016-10-3 09:07:05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第八章 图谋不轨
  
  龙园是榆木溪的一所中餐馆,自从玛丽退休之后,阿诺德再也没有去过。玛丽在的时候,每一次招待客人,她都要去龙园,因为她迷上了中餐,还忒喜欢点辣的菜。倪乐寅说龙园是榆木溪的局部最优中餐馆。饭桌上玛丽还经常讨论什么龙园的中餐是不是正宗的问题,阿诺德烦都烦死了。阿诺德讨厌中国人,也讨厌中国菜。但是这一次他一定要说服倪乐寅,故意选了龙园,表示自己不是因为种族的原因才扼杀韩渊和甄星韵的终身教职的。
  
  龙园,老板娘亲自端上了一杯绿茶之后,问阿诺德为什么好久不来了。倪乐寅主动搭话说,系里迷上龙园的美食家教授玛丽退休了,其他的教授都不是美食家,想到哪家吃到哪家,所以今天才吃到龙园,因为龙园离分校远一点。老板娘就说,远一点的可是好吃一点,请多多惠顾。倪乐寅说,那是当然。老板娘才飘然离去。

     阿诺德说:“我们共事几十年了。现在系里面能记得过去历史的就剩我们俩了。约翰,韩渊,甄星韵,比尔,他们对系里的历史是一无所知。现在连苏吉尔都快忘了历史了。这一次做事,他招呼又不打了,把我们这些老把式忘得干干净净,以为我们已经跟玛丽戴维一样退休了。”
  
  倪乐寅说:“你跟苏吉尔计较个什么。他不值得你计较。”
  
  倪乐寅晓得阿诺德要说什么。但是倪乐寅自己不想碰那个话题,最好整个晚餐吃完了都不碰那个话题。太敏感了,明天讨论的时候再说。倪乐寅哪里想太早掀开自己的底牌。这底牌一旦掀开,就不能跟着形势再变了。倪乐寅不想象苏吉尔一样,变来变去都愚蠢得让其他人轻松捉住鸽子。
  
  倪乐寅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几年前苏吉尔就骗了我们一次。他跟你说不想当系主任,跑到肯尼斯面前说想当系主任,你都忍了。反正再过几年我们都退休了,就让他折腾去吧。小泥鳅能翻多大的浪。”
  
  苏吉尔胡作非为,倪乐寅早就看不下去了,主要是有的时候不忍心自己费尽心血做好的事情被苏吉尔糟蹋,管不住嘴巴,给苏吉尔提一两个建议,但是苏吉尔从来没有听过倪乐寅的建议。

     阿诺德说:“苏吉尔也太目中无人了。大事小事都不跟我们商量。有的时候还直杵杵的。比如上一次系里开会的时候,苏吉尔批评渊,写再多的文章登上《美国统计协会会刊》都没有用,如果再不申请资金的话,他就给渊多加两门课。这明里是骂渊,暗里是骂我。我也没有资金,难道让我多教课?”
  
  苏吉尔是个傻瓜,把嗜钱如命的院长提出的要求拿到系里卖。院长通过系主任压教授申请资金,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苏吉尔当新鲜事,居然真的拿了鸡毛当令箭。苏吉尔自己写不出好文章,这妒意横生,又加码搞了个顶尖期刊的文章没用处,一棍子打翻几乎所有的人,包括苏吉尔自己。最后再使一使想象出来的系主任权威,恐吓韩渊,不晓得自己就是院长的稻草人。
  
  有上司压着的领导最忌讳的就是把上级的指示原封不动的告诉下级,除非是惩罚下属的臭事。臭事一定要把自己搞成一副无可奈何,想帮忙却帮不上忙的样子。然后把上司技巧的描绘成恶霸,反正越级沟通是忌讳,并且自己的下属预约自己的上司是很难的。其他的指示一定得分拆的零零碎碎,再重新包装,并且当成原装货来卖。这样的货卖的越多,自己在下属面前就越值钱,跟当皇帝似的。否则下属就会反过来把自己当傻瓜,根本不买自己的帐。倪乐寅是个看三国的腿子。这统御经自然是一套一套的。苏吉尔连倪乐寅的一角都不如。
  
  倪乐寅说:“既然他直接批评的是渊,你就更不要计较了。至于暗里,骂的不只是你,还包括我。渊其实在不停的申请,只不过没有拿到钱。碰巧的是渊合作的几个项目也没有拿到钱。苏吉尔冤枉渊。再说了,苏吉尔批评人什么时候给自己照过镜子。你没有资金,我没有资金,苏吉尔自己也没有资金,他给自己加课!至于苏吉尔那句贬低《美国统计协会会刊》文章的话,谁都晓得完全是胡说八道。你是《美国统计协会会刊》副主编,晓得上面的文章份量多重。你在上面有文章,我在上面有文章,渊在上面有文章。但是苏吉尔在上面没有文章。他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阿诺德说:“苏吉尔想在渊面前摆威风,但是用不着在系里开会的时候摆吧。哎,你做了六年系主任,什么岔子都没有出。苏吉尔这一上台,就移风易俗,系里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晓得了。”
  
  见到阿诺德头疼苏吉尔,倪乐寅很开心。阿诺德称王称霸,大家都忍住了。倪乐寅做系主任的时候,对阿诺德更是不敢忽视。苏吉尔不是吃了豹子胆存心跟阿诺德对抗,只是苏吉尔做事顾前不顾后,顾后不顾前,无意中得罪阿诺德的机会太多了。
  
  倪乐寅说:“各人有各人做事的风格。我喜欢民主,集思广益,最后再讨论出一个共识出来。这样做出的决定所有人都满意。哪怕有人就算不满意,至少能接受。这样做的话系里的和谐就能维持。苏吉尔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种做法。但是你觉得约翰是不是很快可以接替苏吉尔了?”
  
  倪乐寅想把话题转到什么时候换系主任上去,看看阿诺德是不是有意把苏吉尔拉下马。统计系的系主任还没有谁只做一任的。苏吉尔第一任明年夏天到期。如果阿诺德决心把苏吉尔拉下来,倪乐寅会很得意。
  
  阿诺德说:“我还没想这个问题,明年再说吧,苏吉尔还有大半年要做。明天就讨论渊和星韵的案子,苏吉尔连基本的情形是什么都没有向我介绍。我估计他也没有向你介绍,更没有向约翰介绍。”
  
  阿诺德哪里容得倪乐寅偷梁换柱,一下子就把谈话的焦点拉了回来。

       倪乐寅发现要躲的话题还是来了,就说:“你叫苏吉尔写个摘要,还不就等于从材料里随机的抽几句话出来,大概还是可重复抽样,因为苏吉尔啰里吧嗦惯了。我们哪里需要他给个什么介绍。所以我亲自把材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两个人的材料都很齐全。”
  
  阿诺德说:“把一大堆资料,各种表格,还有打印出来的文章,都摞在一间小屋子里,命令我们去看,还要秘书开门我们才能进去。我没有好心情,也没有那么多闲功夫,一页一页的去读那些材料。”
  
  阿诺德评审案子,从来没有读过材料。有了终身教职,爱坑谁坑谁,读材料干什么。
  
  倪乐寅说:“苏吉尔礼数不周,但是其实也费不了多少时间读材料。”
  
  阿诺德没搭话,喝了一口绿茶,眼睛转向餐馆墙上嵌的鱼缸。
  
  沉寂了一会,阿诺德说:“苏吉尔申请终身教职之前是专门找了玛丽烧香磕头。这一次渊有没有找你啊?”
  
  倪乐寅明白阿诺德暗含的意思,自己得赶快撇清。
  
  倪乐寅就说:“玛丽喜欢奉承,苏吉尔投其所好。但这些都是错误的。渊注意到了这一点是不行的,所以他没有找我。好像除了苏吉尔跟渊维持正常的沟通之外,他没有游说任何人。渊与我平时来往密切一点,主要是有一些个人共同的爱好。但是这个时候我更要避嫌。其实哪怕就是渊来找我,我也不会许诺他什么的,这一点你应该放心。我不会因为谁在我面前多说几句话,我就偏向谁。”

       阿诺德听了,笑了一笑,喝了一口绿茶,倪乐寅还是没种,自己一提问就吓得缩手缩颈,一个劲的撇清他跟韩渊的关系。
  
  阿诺德说道:“我觉得渊没有找你,不是他认为按照规定不应该找你,也不是因为他认为从你嘴里得不到许诺,而是因为他根本认为自己肯定没有问题了,连你这个朋友都不当一回事。苏吉尔目中无人,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倪乐寅只是撇清关系,阿诺德干脆趁机羞辱倪乐寅一顿,顺便再说说韩渊的坏话。挑拨离间谁不会,阿诺德尖刻惯了,这么说是得心应手。
  
  倪乐寅说:“渊没有介意细节的本领,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机。比如渊与我经常聊天,但是从来没有提过与我合作做研究。这也省掉了其他人说我贪他便宜的嫌疑。星韵比起韩渊来就有点不同了。她和约翰就在不久前开始合作一个项目了。而那个项目似乎她独立完成也是可以的。所以对约翰能否公正的评审星韵的案子,我有些怀疑。如果他做得太出格,对他的将来并不好。”
  
  阿诺德不晓得约翰与甄星韵合作的事。原来事情比自己想象的复杂,约翰的贪婪和甄星韵的策略,都出乎阿诺德的预料。阿诺德一下子发现自己的目标原来不容易达到。倪乐寅现在又提及甄星韵的不端,阿诺德很开心,拿下倪乐寅看来是很有指望的。如果有了倪乐寅的配合,阿诺德不怕约翰不就范。
  
  阿诺德立刻气愤的说:“这些申请人,不在自己身上下功夫,年纪轻轻的,就总想着走什么歪门邪道,行起贿来了。苏吉尔当年就是在玛丽身上下了许多歪功,最后不管我想怎么公正,都已经扭转不过形势。一个苏吉尔已经够我们受的了。再多几个人象苏吉尔一样的人,拿到了终身教职,将来这个系里怎么可能还有指望,都成了不会做学问的人聚集的地方。既然玛丽早已退休,这股歪风,一定要在我们还在系里的时候把它刹住。”
  
  本来阿诺德认为压制倪乐寅得来点儿硬的,现在是师出有名了,而且是无限正义。甄星韵这一出戏,老是老掉牙了,但阿诺德居然不晓得,原来约翰瞒着自己独自收租子了。

       倪乐寅说:“我对星韵这样做感到迷惑不解。渊就没有做类似的事情,星韵也不需要做这样的事情。但是我们目前还不晓得,这是星韵自己主动做的,还是在约翰要求之下被动做的。这主动和被动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如果是星韵被动的话,事情就很不一样了。这件事情我们还得调查研究。”
  
  倪乐寅见到阿诺德动了气,正儿八经的自个儿任命自己为正义女神艾斯特莱雅(Astraea)的管家。明明倪乐寅把韩渊和甄星韵做个对比,阿诺德却用了“这些申请人”,把韩渊和甄星韵又串在一起审判,整风运动立刻扩大化了,有个规模。倪乐寅后悔自己说出了甄星韵和约翰的合作。倪乐寅不想泄露自己的意向,所以就使出了拖字诀。
  
  阿诺德说:“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你要调查,根本没有办法查。他们说两个人的共同兴趣,所以就一起合作了。算了,我们心中有数,就放过这件事情吧。星韵肯定还有其他的方面是有问题的。”
  
  阿诺德一句话,又把倪乐寅拉了回来。既然倪乐寅读了材料,对甄星韵又不满意,就让他再招供一点吧。

       倪乐寅说:“人非圣贤,岂能无过。”
  
  倪乐寅虚晃一枪。阿诺德决定兜兜圈子,不怕你倪乐寅不吐点儿事情出来。既然你暴露了对甄星韵的态度,举两个例子岂不是手到擒来。
  
  阿诺德说:“我感觉星韵的研究很特殊。她做的事情不适合我们系。如果她在其它的系申请终身教职,我们就不用操心了。但是她落在我们系里,我们就得按照我们系的要求来评审。”
  
  阿诺德先退了一步,让大家放松一下神经,否则倪乐寅一直紧绷着一根防范阿诺德的弦,倒不见得说出什么。
  
  倪乐寅说:“在其它系,她现在大概博士后刚刚做完,准备申请助理教授,怎么可能申请终身教职。”
  
  倪乐寅对甄星韵的研究相当不以为然,没有理论性的文章,几乎都是与其它人合作的文章。自己当年写了好几篇理论文章,第六年都没有能评上终身教职,如果象甄星韵一样的案子都能在第六年通过,倪乐寅心里实在是难以平衡。所以他已经准备反对甄星韵的终身教职。但是倪乐寅不想先说出来,他要让阿诺德先说出来,然后自己表示支持。
  
  阿诺德非常的高兴,摸清了甄星韵在倪乐寅心中的地位,事情一下子变得好办多了。

       阿诺德说:“这么一说,星韵的终身教职是根本不成熟的。我坚决反对她的终身教职。”
  
  阿诺德不想拖泥带水,就直接说了出来,因为解决了甄星韵的案子,他还准备解决掉韩渊的案子,那是一块硬骨头。
  
  倪乐寅说:“星韵是可以再等上一两年的。这样出来的成果多一些,我们自然会给她一个公正的结果。据说今年她不需要申请的,苏吉尔却劝她申请。一个系主任,如果建议一个助理教授申请终身教职,就意味着系主任自己至少判断这个案子是成熟了。苏吉尔难道连这点判断能力都失去了吗?”
  
  倪乐寅终于向阿诺德缴械投降了,还顺便贬低了苏吉尔。既然现在已经是同盟了,阿诺德决定加强跟倪乐寅的同盟关系,这样就能轻松的解决韩渊的案子了。
  
  阿诺德说:“苏吉尔在把星韵跟他自己比。星韵的研究做的不比苏吉尔差。苏吉尔当年自己的案子就不成熟,是玛丽偏心才过关的。苏吉尔似乎以为自己能演玛丽的角色了。”
  
  倪乐寅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玛丽有口才,有能力动员一些教授支持她。苏吉尔有同样的口才吗?我觉得至少他无法劝服你。”
  
  阿诺德说:“他不可能劝服我徇私舞弊。为学校严格把关是我们的责任。”
  
  倪乐寅说:“世界早就变了。苏吉尔还记着遥远的事。或许还想着将来的事。苏吉尔是不是在等自己退休的时候,星韵可以给他打理一个退休会议,大家一起怀念统计系苏吉尔时代的风光。”
  
  阿诺德说:“所以我建议我们两个人一定要团结一致。千万不能让苏吉尔这样无德无能的人得逞。你认为苏吉尔晓得约翰和星韵合作这件事吗?”
  
  倪乐寅说:“从理论上讲,苏吉尔应该晓得这件事,因为明明白白的写在星韵的资金申请表里。很有可能苏吉尔早就晓得这件事了。在我们系里,什么鸡皮蒜毛的事情能瞒得过苏吉尔,他是《动物农庄》里的鸽子,《Les Miserables》(悲惨世界)里的Gavroche(加夫罗契)。”
  
  阿诺德没有读过奥威尔的《动物农庄》,也没有读过雨果的《悲惨世界》,但是他晓得倪乐寅的意思,虽然不喜欢倪乐寅的卖弄风骚。阿诺德一心想着如何整死韩渊的案子,整死甄星韵的案子岂不是顺手牵羊,却没有想到节外生枝。如果自己不找倪乐寅,有约翰和苏吉尔抬轿,甄星韵的案子都有通过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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