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乾隆皇帝下江南之时,曾于江苏金山寺上俯瞰长江。他眼见江面之上千帆相竞,百舸争流,若有所思,于是问随行的高僧法磐道:“你说这些船上都载着什么?” 僧人雍然答曰:“这些船都只载着两样东西,一样是名,一样是利。”红尘俗世,纷扰人间,原来终究是逃不了名利二字。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理性人逐利不足为奇。可名誉、名声、名气究竟是什么呢?如此虚无缥缈的东西,却教人欢喜教人忧,有隐士介子推藏深山避之不及,又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枪打出头鸟之险,但仍挡不了有无数人梦寐以求,苦心经营,甚至不惜手段弄虚作假,沽名钓誉。沽:买也;钓:用饵引鱼上钩,意为骗取也;所以,沽名钓誉指用某种不正当的手段捞取名誉。此语源出《管子·法法》,书中有:“钓名之人,无贤士焉。”《后汉书·逸民传序》也云:“彼虽硁硁有类沽名者”。
沽名钓誉之事古已有之,屡见不鲜。有的贻笑大方,有的小人得志,也有的造就佳话,流传至今。据说汉代公孙弘年轻时家贫,后虽贵为丞相,但生活依然十分俭朴,吃饭只有一个荤菜,睡觉只盖普通棉被。大臣汲黯因此向汉武帝参本,批评公孙弘位列三公,俸禄可观,却只盖普通棉被,实质上是使诈以沽名钓誉,骗取俭朴清廉的美名。汉武帝便问公孙弘:“汲黯所说的都是事实吗?”公孙弘回答道:“汲黯说得一点没错。满朝大臣中,他与我交情最好,也最了解我。今天他当着众人的面指责我,正是切中了我的要害。我位列三公而只盖棉被,生活水准和普通百姓一样,确实是故意装得清廉以沽名钓誉。如果不是汲黯忠心耿耿,陛下怎么会听到对我的这种批评呢?”汉武帝听了公孙弘的这一番话,反倒觉得他为人谦让,就更加尊重他了。公孙弘以退为进,化危机于无形,的确是智慧过人,应变机敏。
而今日社会,信息如滚滚洪流漫卷东西,现代人的注意力日益稀缺,想成名者却如过江之鲫,所使手段令人目不暇接,啧啧称奇。从司马相如“骗财骗色”到大禹“三过家门不入”是因为婚外情;从雷锋“帮人太多累死”到董存瑞的炸药包“被双面胶粘住”;从《广场鸽接种禽流感疫苗》的假照片到轰动一时的“华南虎”事件……历史名人、英雄人物甚至飞禽走兽都无一幸免,纷纷成了沽名钓誉者用以谋取名和利的媒介。
那么究竟为什么会出现沽名钓誉,我们又如何能够避免沽名钓誉呢? 下面是一些简要经济学分析。
一、 为什么会发生沽名钓誉之事
沽名钓誉之事屡有发生,其原因大致如下:
1、 声誉和品牌具有极高的价值
滑铁卢战役后,运筹帷幄、克敌制胜的威灵顿公爵声名大震。他住宅旁边有一块空地,有意要将其买下。于是,威灵顿公爵派部下去与土地的主人商谈买卖的具体事项。买卖很快就成交了。那位部下为此事办得如此顺利而兴高采烈,马上回来汇报。原来,卖主得知买地的人是威灵顿公爵,价值1500英镑的土地只卖了1000英镑。威灵顿公爵是重视名誉的人,得知此事,脸色变得铁青,生气地责问部下:“你竟然用500英镑的价钱就将我的荣誉贱卖了,是吗?”第二天一早,威灵顿公爵就及时派人给卖主送去了500英镑,并表示了自己的歉意。
从这个角度来看,名誉真的会给人带来许多好处,它可能是人们的尊敬与信任,也可能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利益。
一方面,名誉作为对特定的公民和法人的人格价值的一种社会评价,能够给其带来一定的精神满足。不管古今中外,人们都会给予品德、才干、技艺等超群的人认可,这本身就是一种奖赏和鼓励。著名的马斯洛需求理论把人的需求由低到高分成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五类,在人类满足了生理、安全及归属需要后,就会要求别人的尊重。这种尊重分为内部尊重和外部尊重两类,而外部尊重就是指一个人希望有地位、有威信,受到别人的尊重、信赖和高度评价。马斯洛认为,尊重需要得到满足,能使人对自己充满信心,对社会满腔热情,体验到自己活着的用处和价值。良好的名誉能够反映了人们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体现了超过他人的能力,意味着承担的更大的责任;而声名狼藉的人却很难得到信任和理解,难以被主流的社会接纳。所以人们出于对外部尊重的需求,往往会通过良好的表现和努力来追求名誉,当然也有的人是为了满足虚荣心而济济于功名。
另一方面,名誉和品牌可以给人带来丰厚的物质回报。因为“名人效应”,威灵顿公爵可以用优惠的价格买下房子,而带有“专家”名号的产品、服务价格都是要高于普通标准的。因为“名牌”往往意味着优秀、品质、实力和稳定的表现,享有“知名度”和“美誉度”,受到人们的信赖。在西方,品牌被称为经济的“原子弹”,20%的强势品牌占据着80%的市场是国际市场的一般规律。20世纪末,可口可乐公司以838.5亿美元的品牌价值名列全球60大品牌之首,其总裁伍德拉夫说过:“即使可口可乐公司在全球所有的工厂一夜之间化为灰烬,但凭借可口可乐这块牌子,他也能很快起死回生。”品牌价值之高可见一斑。而我国有的产品质量优良,只是没能成功塑造品牌,在市场上难以与外国名牌产品竞争;有的只为他人作嫁衣裳,进行贴牌生产,分得微薄的利润。同样,如果一个人是名人,其出场费、其社会影响力就会大得多,其所获得的各种报酬和便利也会高得多。而一个人如果籍籍无名,办同样的事情或获得同样的报酬就需要支付高得多的成本。
正是因为名誉能带给人们物质和精神上的多种好处,所以,追逐名誉变成了许多人的目标,许多人为获取名誉及其所带来的好处,就冒险采用“沽名钓誉”的手段了。
2、 声誉和品牌的塑造需要很长的时间和支付较高的成本
俄罗斯有句民谚:创造好的声誉要在年少时,在中国也有“三岁看老”的说法。人们只有长时间的良好表现,才有可能获得公众的认同,而且在人生的每个阶段都要认真地维护,才不会因为“一失足”毁掉了长久塑造的美名。若想获得贤良之名,不仅要勤奋好学,博学多识,有时候还要抵制各种诱惑,甚至于遭受迫害。孔融身为一代名儒,三岁让梨少年成名,初踏仕途便纠举贪官,以后更是结交豪杰,荐达贤士,虽然最终被曹操所害,但北海孔融名传四海。假想当年孔融进入仕途后,随波逐流,蝇营狗苟,历史上恐怕未必留下他的名号,不过徒增伤仲永之叹;而刘邦虽为皇帝,君临天下,却因年少时偷鸡摸狗,放荡无形,被元之曲者编出个高祖还乡,好不讥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的声誉是日积月累形成的,而品牌的塑造也是如此。经济学家萧灼基曾经说过,品牌应该是长期培养的,并不是短时间能够形成的,有些优秀的品牌需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够培育起来。事实上也是如此,欧洲品牌Gucci、LV的建立,花了100年左右的时间,美国品牌如IBM、可口可乐也用了近50年。除了长时期的塑造以外,一个品牌从命名、设计、申请注册商标,到成为知名度较高的权力品牌,需要大量的投入。美国美孚石油公司为更换“埃索”石油商标,聚集了语言学、社会学、心理学、统计学方面的专家,耗时5年,调查了55个国家的语言,设计了1万多个商标图案,共花费1.2亿美元,才确定“埃索”作为新商标。另外,企业为了提高品牌产品的质量,也需投入大量有效的财力、人力和智力。所有这一切构成了品牌的成本。
也可以这样理解,正是因为声誉和品牌的塑造需要很长的时间,支付很高的成本,所以他们才具有极高的价值。经过漫长的岁月,不断地维护,这些名牌经受了重重考验,获得了消费者的信赖和认可,给企业或个人带来了荣誉以及价值。也正是因为声誉和品牌的塑造需要支付很高的成本,那些急于想出名或没有能力去塑造自身声誉之人却无法支付如此高的成本,他们只想不劳而获,在不付出时间经营,不花费精力的情况下享用名誉带来的收益,于是通过自我吹捧、弄虚作假来沽名钓誉,骗得名誉,并借以享受声誉带来的好处。
3、 信息不对称和“理性的无知”使沽名钓誉者能得逞
所谓“信息不对称”,是指在市场经济活动中,各类人员对有关信息的了解是有差异的;掌握信息比较充分的人员,往往处于比较有利的地位,而信息贫乏的人员,则处于比较不利的地位。在生活中,我们很难了解一个人的品行,这需要长时间的接触、观察和甄别。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是面对沽名钓誉的人的伪装,我们就更难辨别其“名誉”的真伪了。在一些比较特别的场合,信息不对称会表现的更加明显。举个简单的例子,作为普通的歌迷影迷,是远离明星的生活圈子的,明星的一些生活传闻是很难证实的,故一些人就会炮制出一些关于他和某某明星具有某种关系或他知道某某明星的隐私之类的故事来炒作自己、骗取知名度;再比如一些高深的学术研究,没有专业知识更是难以了解,所以很多人为评职称或出名而抄袭他人著作。
在经济领域里,“买的不如卖的精”说的也是这个道理,消费者对于商品的了解远远比不上生产销售企业,并且获取商品信息也比较困难。这时,企业可能通过广告等方式向消费者传达商品的信息,来增进其对产品的了解和好感。处于劣势的消费者之所以信赖名牌产品,也是因为它们可以传达代表了高品质的信息。而一些企业,为了尽可能地销售产品,获取利润,就假沽名钓誉的形式借名牌企业的牌子或通过造假,而消费者则由于信息劣势,无法辨认这些假冒伪劣的产品。
在信息不对称时,人们要是探寻一个人是不是沽名钓誉要耗费大量成本的。由于高额的信息搜索成本,没有人愿意了解全部的信息,而是选择只获取特定的部分信息并保留对其他信息的无知。这种无知是合乎理性的,即“理性的无知”。它是一种对有限的知识与信息约束的理性的妥协或适应,与其耗费精力金钱去探个究竟,还不如索性相信。而每个单个的理性人在没有其他激励的情况下都会保守自己的无知,最终的结果就为沽名钓誉者提供了机会,使得他们可以利用沽名钓誉来招摇撞骗,而不会被人戳穿。
4、 对沽名钓誉者进行监督和打击需要支付较高的成本
对沽名钓誉进行监督和打击也是很棘手的问题,它同样面临信息搜集的困难,而收集信息是需要支付很高的成本的。另外的问题是,应该由谁来监督,由谁来打击,又凭着什么依据来打击呢?如果依靠个人来监督的话,必然要承担高额的信息搜寻、监督成本,而个体的力量又是如此脆弱。一旦有人出来监督,必然出现其他人搭便车的行为,公众会遵循集体行动的逻辑,选择保持沉默。即便有个人或组织愿意对侵害自己名誉权的沽名钓誉者进行司法诉讼,可是司法诉讼的成本也可能高到令他们无法承受,故他们只能放弃对沽名钓誉者的打击和惩处。另外,如果我们借助道德的谴责,有的时候人们的关注反而帮助沽名钓誉者达到出名的目的。
以上的四个方面的局限就是古往今来,沽名钓誉者层出不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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