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经济：动因、问题和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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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北京大学经济学院  苏剑

2008年以来，随着Airbnb共享住宿、Uber共享出行等公司的出现和快速发展，共享经济自美国兴起并快速发展。受到国外共享经济发展的影响，自2008年开始，中国很多领域也开始出现共享型的企业，如滴滴出行、人人贷、蚂蚁短租、途家网、红岭创投等。此后随着中国互联网移动信息技术及相关技术的发展，国内外共享经济运营模式的不断完善，和2014年起的“大众创新，万众创业”的号召，共享经济在我国的规模逐渐扩大，涉及的行业和领域、业务范围以及客户群体都越来越广泛。在2015年10月的第十八届五中全会公报中，政府文件中首次提及“分享经济”，该公报中发布了实施“互联网+”的行动计划，提出促进分享经济的发展。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后，各国收入增速下降，甚至部分人群绝对收入降低，于是降低消费成本、增加收入成为了人们的迫切需求。随后，随着Airbnb共享住宿、2009年Uber共享出行等公司的出现和快速发展，共享经济自美国兴起并快速发展，并迅速扩散到了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和地区。

本文从产品的性质出发讨论共享经济发展的动因和对宏观经济运行的影响，并简要讨论一些共享经济的前景。

一、为什么可以共享？

在对经济中的各种物品进行分类时，人们常常依据两个指标：可排他性和竞争性。就某种物品而言，如果能够排除他人使用该物品，我们就认为这个物品具有可排他性；另外，如果一个物品在被一个人使用时他人就不能使用，我们就认为这种物品具有竞争性。

可排他性决定了一种物品可否由市场提供。如果一种物品是可拍他的，这种物品的所有者就可对这种物品的使用收费，所有者就可以通过提供这种物品谋利；相反，如果一个物品不具有可排他性，也就是说，所有者无法阻止别人使用这种物品，那他就无法收费，也就没有积极性去提供这种物品，因此，这种物品就无法通过市场来提供，如果这种物品必不可少，那就只能由政府提供。

竞争性决定了一种物品是否能够被多个消费者共享。如果一种物品的使用有竞争性，那就无法共享，否则就可以。当然，在现实经济中，竞争性往往不是绝对的，竞争性往往取决于共享的成本和风险，如果成本或风险很大，竞争性就很强。

根据这两种特点，可将一个经济中存在的物品分为四种类型，如表1所示。

第一种物品是私人品。如果一个物品同时具有可排他性和竞争性，我们就称之为私人品，这种物品可以由市场提供，且不能共享。这种物品在经济中占的比例最大。第二种物品是公共品。同时不具有可排他性和竞争性的物品被称作公共品，这种物品由于不可排他，所以必须由政府提供，但由于没有竞争性，所以可以大家共享。这种物品在经济中也普遍存在，比如国防、外交、一些不可排他的基础设施等等。第三种物品是公共资源。不可排他但具有竞争性的物品是公共资源，这类物品往往是冲突的根源，最终可能会通过战争或别的手段使其具有可排他性，要么就设法降低其竞争性从而可以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共享。因此，这种物品的存在时间可能比较短暂。第四种物品是可排他但没有竞争性的物品。这种物品可排他，因此可以用来谋利；同时又没有竞争性，所以使用的人可以很多，使用者越多收益率越大，因此具有规模经济。这种物品的生产最终会形成自然垄断。自然垄断品也被称为“俱乐部物品”。

我们在谈到“共享经济”时，往往指的是私人企业的行为，也就是私人企业可以通过这种产品的提供来谋利，从而通过市场来提供这种产品。因此，共享经济涉及的产品必须具有可排他性和非竞争性，前者使生产者可以谋利，后者使产品可以共享。因此，共享经济涉及的产品就只能是上述第四种物品，也就是自然垄断品或者俱乐部产品。

因此，共享经济的发展主要有两条途径：一是使私人品可共享，即弱化私人品的竞争性；二是使公共品可排他，也就是提高公共品的可排他性，让私人部门有激励进入。当然，也可以使第三种物品同时具有可排他性和非竞争性，但这种物品的存在本身就很少，所以重要性不大。

二、共享经济发展的原因：技术进步

近年来共享经济的蓬勃发展是技术进步的结果。技术进步尤其是信息技术的进步，降低了排他和共享的成本，也就是提高了物品的可排他性，降低了物品的竞争性。

1、技术进步对产品竞争性的影响

技术进步和共享经济将弱化竞争性，这主要是通过降低共享的成本实现的。这种竞争性产品之所以能够共享，是由于使用者的使用时间有差别。对于很多具有竞争性的产品来说，在同一时间段只能由一个人使用，是具有竞争性的，然而在不同的时间点则是不具有竞争性的。共享单车就是明显的例子。

技术进步通过四条途径强化了竞争性产品的共享问题。第一，技术进步解决了信息和匹配的问题，互联网平台向消费者有效传递了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有闲置物品，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有人需要的信息，解决了信息不对称的问题。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第二，技术进步解决了信任的问题。在共享平台出现之前产品的共享也是存在的，但是往往是仅限于亲友等相互信任的人之间。随着技术的进步人们可以通过评价、信用积分等方式了解到对方的可信程度，解决信任问题。第三，技术进步解决了收费问题。在共享平台和线上支付出现以前，很多共享产品的使用无法收费或者收费的成本太高，如今很多共享产品单次使用收费非常低廉，在共享平台出现之前这部分的产品收费的成本可能要远高于其共享收益。第四，技术进步下一些共享平台产生，共享平台也相应的设立了一些监督和惩罚机制，有助于保障共享产品供给者和消费者的人身及财产安全。

2、技术进步对产品可排他性的影响

技术进步降低了排他成本，以前不可排他的产品变得可排他。如软件、电影等知识产品，排他的难度很大，但随着技术的进步，识别这些产品的使用者和使用次数的成本就很低，尤其是一些需要联网或需要经常需要更新的产品。比如电影，要么需要在网上播放，要么需要通过网络传播，这就可以跟踪其使用情况，降低排他成本。这对于知识密集型经济来说就必不可少。实际上，知识是不具有竞争性的产品，可以共享，但以前可排他性很弱，无法收费或者收费成本很高，这就导致了知识产权被大量侵犯的情况。技术进步为知识的使用提供了可排他性，有助于保护知识产权，刺激技术进步。

排他成本的降低把本来不可排他的产品变成可以排他的产品，这样，这些产品的生产者就可以通过收费来取得收益，从而这些产品可以由市场提供。这就为私人部门进入这些行业提供了激励。

3、技术进步通过制度变迁降低共享成本

技术进步也导致社会和生产组织方式的变化，从而降低了共享成本。首先，共享平台的出现使相关行业得以去中介化或再中介化，把过去的个人与企业的雇用关系转变为供求双方个人与共享平台的合约关系，实际是用一种合约取代另一种合约，而新的合约可以降低交易成本。其次，共享平台改变了劳动者或供给者与消费者之间的关系，经济活动由“劳动者—企业—消费者”的传统商业模式转向“供给者—共享平台—消费者”的共享模式，而共享平台的运营成本和中介费用往往比企业低，这样降低了交易成本。在实际市场中很多产品都由“以买为主”转变为“以租为主”，这正是交易成本降低的很好体现。

三、共享经济的经济效果

共享经济近年来迅速发展，涉及众多消费者。并且，随着信息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共享经济在各方面的优势都将扩大，因此共享经济的迅速发展、不断扩张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主要原因如下。

1、节约资源，降低经济活动的环境损耗

随着人口的增加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对各种产品和服务的需求增加，因此也增加了对各种资源的需求。共享经济的新模式可以很好地解决资源无法被充分利用的问题。以合理的方式进行产品共享，使得一份资源在每个时间段、资源的每一部分被充分利用，既保留了私有产权的特性，也提高了资源的利用效率。共享是节约资源、降低经济活动的环境损耗的有效途径。

2、技术进步将进一步降低交易成本和排他成本，弱化产品的竞争性，提高盈利性

技术是不断进步的，永无止境。技术的每一个进步都会降低排他成本或者共享成本，从而推断共享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技术的进步显然在这些方面会产生进一步的效果。

3、提高经济效率

共享经济使得市场的作用加大，市场范围扩大，对政府有替代作用，而市场提供产品的效率要比政府高，因此可进一步促进经济效率的提高。

以共享出行如顺风车等共享企业为例，共享经济使个人可以以低边际成本的方式进入服务行业，降低了服务业的进入门槛，丰富的竞争将使服务供给的质量得到改善，降低服务的价格。这是由于对于供给者而言，他只是将闲置的物品在闲置的时间提供给市场，因此其提供服务的边际成本很小，这使得市场中可供给者数量大幅增加，提供的产品和服务价格降低并且具有个性化和差异化。在这样的市场经营模式下，低成本高质量的产品和服务的提供定将促使经济效率提高。

4、满足了消费者的临时性和个性化需要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全球化，人口流动增加，对各种资源的临时性和个性化需求增加。共享经济在这一方面具有独特的优势。

一方面，共享经济改变了“以买为主”的消费方式，转变为了“以租为主”，人们占有或可使用一种商品或服务的时间缩短，便利的租赁可以满足消费者短时间、临时性的需要。以共享单车为例，它满足了消费者通勤时可快速地从地铁站到公司的需要，享用该产品的时间可能仅为10分钟左右，人们因此不用购买自己的自行车从而造成其它时间过剩的产能。

5、扩展了收入分配方式，有助于改善社会分配结构

在传统经济的收入分配结构中，往往由企业进行收入分配，生产者分配得到的收入也以劳动型收入如工资，或转移性收入为主。但是在共享经济的模式下，共享收入及财产性收入将会在总收入中占到越来越大的比重。

四、共享经济对宏观经济运行和管理的影响

共享经济的出现对宏观经济运行和管理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提出了新的要求。

1、经济统计方面的问题

共享经济的发展将造成产品的竞争性弱化，存量产品的使用率提高，对相应的流量产品的需求量就形成替代。而国内生产总值GDP是流量。因此按照目前的GDP统计方法进行国民经济核算时，共享经济将降低GDP的统计量。

以自行车为例，若原先每人需要一辆自行车，共享的结果是n个人一辆自行车即可；若按照GDP统计，则国内生产总值中减少了n-1辆自行车的价值；但老百姓享受到的交通服务却没有减少，甚至由于有专业的自行车共享服务企业提供维修等服务而降低了维护成本，实际福利进一步增加。这样将会造成GDP数字在衡量经济福利时误差变大，在从传统经济向共享经济的转型过程中国民经济更难以被准确衡量。

2、形成或加剧产能过剩

在共享经济模式下，闲置资源的利用率提高，并且可能形成一些正的外部性，如改善交通拥堵、减少空气污染等，同时这些产品的拥有者（如车辆和房屋所有者）还可以从中获得经济利益。但这就降低了对这些产品的需求，可能在生产这些产品的行业造成产能过剩，或者加剧其产能过剩的程度。

3、促进市场的整合和扩大及市场结构的调整

共享经济的产品必然是具有自然垄断性质的，同时共享经济以互联网为平台和基础，因此共享经济必然是网络经济。因此，共享经济作为一种网络经济，其市场规模越大，平均成本越低，收益率越高，具有规模经济的特点。在降低成本扩大收益的激励下，共享经济将促进市场的整合及扩大。

在市场结构方面，共享经济内在地具有削弱市场竞争、产生垄断的倾向，因此市场结构必然是不完全竞争的，最终将以垄断市场或者寡头垄断市场为主。

因此，垄断和反垄断，就成为共享经济领域的显著特点。

五、共享经济对政府、市场及二者之间关系的影响

政府与市场之间的关系在经济学中的一个重大问题，经济自由主义和国家干预主义的较量一直是经济研究的核心问题。共享经济的发展对政府的经济职能、市场的效率和适应范围，以及政府与市场之间的关系都产生了影响。

1、国有还是民营？

到目前为止，不管那个国家都有国有企业，区别仅在于数量和比例。为什么会有国有企业呢？传统的解释之一是，有些产品是公共品，无法排他，民营企业没有激励提供，只能由政府来提供，因而就必须有国有企业。那么，为什么民营企业没有激励呢？是因为无法排他，因而无法收费。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排他成本越来越低，这就为民营企业进入这些行业提供了条件。

在国际学术界，有一个共识就是国有企业效率低下、人浮于事、产品质次价高，而且往往亏损严重，加剧政府财政赤字。因此有一种倾向，就是尽量发挥市场的力量，能由市场提供的尽量不要让政府参与。随着排他技术的提高和排他成本的降低，市场的适应范围将越来越广阔。

共享经济中市场的功能被强化，对政府直接参与经济活动的需要减弱。原先必须由政府提供的公共品在共享经济下可以由私人部门提供。如在Airbnb的运营模式中，产品的提供者为零散的个人，消费者也以个人为主，由纯市场化的初创企业Airbnb平台进行管理和监督。在这样的运营模式中，供给和需求完全为市场控制，由共享平台进行协调，产品价格也是市场的结果，不需要政府的参与。运营平台为了保障产品的质量和交易的实现，有对产品供求双方进行监督的激励，因此对政府的监督需求也因此减弱。

2、还要不要宏观经济政策？

现代宏观经济中各个国家都有宏观调控，其主要政策工具是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这种宏观调控理论的理论基础是凯恩斯主义经济学。但凯恩斯主义经济学成立的一个前提是价格刚性的存在。价格刚性是市场失灵的一种，指的是价格不能灵活调整的情形。

在一个市场经济中，价格调整能够起到均衡供求的作用，从而保证经济的平稳运行。在这样一个经济中，市场机制能够发挥作用，从而不需要政府干预。但是，如果价格不能灵活调整，那么在经济出现失衡的情况下，经济就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实现均衡，这时就需要政府干预，而政府干预的政策工具就是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这就是凯恩斯主义宏观调控理论的核心。

当然，作为凯恩斯主义宏观经济学的基本前提，价格刚性的假定受到了许多宏观经济学家的批评，但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提出了许多证据和理论证明价格刚性存在的现实性和合理性。

问题在于，即使价格刚性在一个市场经济中是存在的，也会受到共享经济的影响。共享经济的出现使得价格调节更为灵活。首要的原因是供求信息的出现和匹配更为灵活，其次是供求双方讨价还价的成本降低，谈判成功的可能性加大，再次是存量资产被投入市场进行共享，导致供给增加，同时也使得特定资产的内在特点（比如地理位置、装饰、内部设施、大小等等）能够更好地被反映在价格中，这些都导致价格的多样性、个性化特征提高。

随着价格灵活性的提高，政府的宏观调控存在的理由就越来越少，市场功能的发挥就更充分。

3、克服外部性

外部性是市场失灵的一种。外部性也是约束共享经济发展的因素之一。不管是正的外部性还是负的外部性，其根源其实都是排他成本太高。通过降低排他成本，外部性就可以被消除，相关各方就可以按照市场规则来运作，提高经济效率。

4、政府在共享经济运行和发展中的作用

然而，共享经济又从另一个角度强化了对政府的需要。在实际运营过程中很多共享经济平台由于缺少相应的行业规范、法律政策、政府管制等，出现了市场运行不畅的状况。如在共享单车市场上，频繁出现恶意破坏竞争对手车辆、乱停车等不良现象，这就需要政府提供相应的服务，消除或者至少缓和这类问题。同时，这些新产生的共享平台有可能与现有行业制度发生冲突或存在法律监管空白，包括规避税收、信息共享的数据安全、机会主义行为等，这同样需要政府协调。

另外，共享经济必然存在走向垄断的倾向，因此需要政府在反垄断方面有所作为。

六、总结

本文从产品的性质出发分析了共享经济出现的原因、对经济可能产生的影响以及对政府和市场运行的影响。本文认为，“共享经济”中“共享”的关键是消除产品使用的竞争性，而“经济”的核心是由民营部门来提供，这就需要民营部门能从中获益，因而其关键是要提高产品使用的“可排他性”。“可排他性”使得企业可以收费，削弱“竞争性”使得产品可以共享，二者结合就构成了共享经济。

共享经济历史悠久，但之所以近年来得到快速发展，主要原因是信息技术的进步，使得提高产品的“可排他性”、削弱产品使用的“竞争性”成为可能，这就降低了排他和共享的成本，便利了共享经济的发展。

共享经济对于经济运行和宏观调控会产生广泛的影响，尤其是对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及二者的作用边界将给与重新界定。

鉴于共享经济能够节约资源，有助于保护环境，同时能够便利人们的生活，因而具有广阔的发展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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