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社会的构建与现代市场体制的完善—田国强在05中国经济学年会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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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同学、各位老师、各位与会者：＜?xml:namespace prefix = o /＞

大家下午好！

非常荣幸能够参加这个论坛，也非常感谢海闻教授给我这个机会做演讲。我认为本论坛的题目“改革发展与和谐社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题目，为什么我说这个题目非常重要呢？开始于1978年的中国经济改革已经经历了27年时间，无论是在经济增长还是经济体制的改革方面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是一些深层次的矛盾和问题也开始凸显。这些矛盾和问题为经济学家提供了非常有意义的研究方向和课题。将于06年7月份由中国留美经济学学会、上海财经大学及中国浦东干部学院联合举办的国际会议的主题就定为“中国经济的和谐增长——效率、公平与法治”。这个会议的主题是我和中国留美经济学会会长张晓波教授共同建议提出的。

改革近30年了，我们越来越发现只是考虑经济发展、经济效率。经济改革是远远不够的，需要更深层次地从政治、社会、经济和文化等多个方面综合性地来研究中国经济制度转型和制度建设问题，挖掘其内在的矛盾。中央在六届四中全会提出了要构建和谐社会的目标。那么构建和谐社会这个目标能通过什么样的经济社会体制来实现呢？最近我在国内一些新闻报道中看到，胡锦涛主席对和谐社会的基本特征这个问题做出了一番阐述，由此引发了我个人的一些思考。

我今天讲的题目是《和谐社会的构建与现代市场体制的完善——效率、公平与法治》。主要涉及三方面问题：第一，什么是和谐社会；第二，和谐社会的建立与建立现代市场经济体系的相容性；第三，在构建和谐社会中经济学家的社会责任。

构建和谐社会这个问题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中国的改革和发展面临着一个新的攻坚阶段和十字路口。通过近30年的改革，一些深层次的矛盾随之出现，经济增长了，但是同时有些问题也暴露了，并越来越严重，特别是出现了社会不公和贫富差距加大的现象。许多新闻媒体和学者对这些改革中出现的问题进行了反思，提出了一些观点和建议。对过去进行反思是非常必要的，但过犹不及，反思过头了就不是好事，令人担心，许多人基于利益分配的不满甚至将问题意识形态化。现在有一股危及中国市场化改革方向的思潮，即对市场化改革的方向产生了怀疑和否定。他们认为中国的产权改革已经错了，认为它是造成贫富巨大差距和国有资产的大量流失的原因，认为中国的改革应该停下来，至少应该思考三年以后再说。十四届三中全会中提出的一项基本改革原则是“效率优先，兼顾公平”，对此，也有不少学者提出质疑。我们该如何看待这些疑问？政府的和谐社会目标设定后，作为经济学家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一、什么是和谐社会

我谈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是和谐社会，或者说政府的社会构建目标是什么。在这里我要援引权威的定义。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经济学者，先要把定义和目标搞清楚，定义和目标都不清楚，是无法真正讨论问题的。并且，属于学者类的经济学家，不是提出国家、社会目标的决策人，主要的职责定位是将某种社会目标和各种现实约束条件给定，研究和提出政策性建议用什么样的机制或（游戏）规则来达到这样的社会目标。

对于和谐社会，胡锦涛主席提出了六大基本特征：民主法治、公平正义、诚信友爱、充满活力、安定有序、人与自然的和谐。我的理解是由这六大特征决定的和谐社会讲的就是人与自然、人与人和人与社会之间和谐的社会，建立和谐社会就是建立一个这三方面之间没有根本冲突的社会。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主要是通过提高经济效率和增加经济活力来实现，是属于物质文明方面的建设，强调的是资源应该得到有效配置和利用，环境应该得到有效保护和改善，经济应该持续、稳定高速发展。通过提高经济效率和经济发展来不断增强和谐社会建设的物质基础。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主要是通过公平正义，诚信友爱来实现的，是属于精神文明方面的建设。通过提倡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和诚信友爱，不断增强和谐社会建设的精神基础。人与社会之间的和谐主要是通过完善民主法治制度建设，让社会安定有序，让人民安居乐业，是属于政治文明方面的建设。通过完善民主法治的制度建设让社会安定有序来不断增强和谐社会建设的政治基础。这样，人与自然、人与人和人与社会之间的和谐分别对应着效率、公平与法治的改进与完善。这六个特征实际上也就是我们通常谈的物质文明建设、精神文明建设和政治文明建设，和谐社会的构建就是要对这三方面给出实质性的内涵和具体实施，进一步深化和完善这三方面的建设。

这六大特征是对和谐社会的一个基本的定义。一旦了解了和谐社会与效率、公平与法治的关系以及属于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三方面的范畴。我们就可以很清楚地认识到以下三个方面是不和谐社会的具体表现，这些刘吉教授也进行过大致的阐述。

1、贫穷落后不是和谐社会的特征，中国改革开放前的贫穷生活，我个人是经历过的，下过乡，当过知识青年，那种苦难深重、积贫积弱肯定是与和谐社会不一致的，这些都不是属于人与自然和谐现象，因而不是和谐社会的特征，我们之所以要搞改革开放，搞经济建设就是要改变这种社会面貌。

2、上纲上线，戴帽子、打棍子，搞阶级斗争，相互检举揭发不是和谐社会的特征。这一点作为学者大家肯定特别关心。因为如果你发表一种论点就会有人来上纲上线，怎么能够做到百家齐鸣，共同推进社会发展呢？如果大家都用文化大革命时的方式来互相批斗，又有什么诚信友爱与和谐而言呢？这些都不是属于精神文明现象，因而不是和谐社会的特征。

3、机会不均、社会不公不是和谐社会的特征。我认为当前改革造成的一些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我们是可以避免的也是可以解决的，都可以并且必须通过深化市场化改革来解决。

我下面想通过现代经济学的基本分析框架的运用，来具体论证具有这六大特征的和谐社会可以通过建立与完善现代市场经济体制来达到。

二、和谐社会的构建与建立现代市场经济体系的相容性

我们现在讨论第二个问题：和谐社会的构建与建立现代市场经济体系的相容性。既然目标被确立为建立和谐社会，那么在自由选择、自愿交换、信息不完全及决策分散化的社会中能否存在一组机制来实施或执行它呢？也就是是否存在一套激励相容的制度安排在尊重了每个经济个体对其个人利益追求的同时，也能实现这个目标，达到社会的和谐。我认为这样的机制是存在的，这就是要加快建立和完善现代市场经济体系，为什么说构建和谐社会可以通过建立与完善现代市场经济体系来达到呢？

我从现代经济学的一些基本理论结果和中国经济改革取得的成就简单地作一下论证和阐述。

现代市场经济制度能较好地解决民主法治的问题。和谐社会第一特征是民主与法治。我这里要强调的是现代市场经济体制区别于传统市场经济体制的一个基本特征在于其制度的基础（the rule of game）是依法治国。为什么要强调依法治国，现代市场经济本质上是法治经济，如果没有完善的法治保障，市场制度是不可能运行良好的。因为时间有限，在这里我不详细阐述这个问题，钱颖一教授对这个问题在2002年的一篇文章中已经有了非常详细的论述，在网上传播得很广，文中清楚地论证了法治与市场的关系。如果没有一个良好的法制环境，市场经济是不能够运行良好的，为了建立市场经济体制，我们一定要强调法治。但要制定出好的法制体系，需要民主作为保障。尽管从短期看我们可以找到不少例子，民主既不是经济发展的必要，也不是充分条件，但民主能让法律制定得更加公平和合理，政府内部的分权保障了一定的民主，从而民主与法治能为经济长远发展，社会长久治安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王一江教授在上海财经大学所做的讲座《国家与经济》中，就谈到民主、法治和效率三者的关系，我觉得这是一篇非常棒的文章，即将由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出版，由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主办的《现代经济学系列讲座》收集了这篇文章，在这里建议大家去阅读。正如胡总书记提到的建立现代市场经济体制是非常有益于民主与法治建设的。

现代市场经济制度能较好地解决人与自然和谐的问题，让社会充满活力。和谐社会的第六个特征讲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按照胡总书记的解释就是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实质上讲的是经济效率的问题。在市场经济制度下，人们为了追求利益，相互竞争，使得经济充满活力，很好地解决效率问题。学过现代经济学的人都知道，一般均衡理论中有一个论证市场最优性的定理，即福利经济学第一基本定理，该定理指出在一定的技术性条件得到满足时（比如消费者偏好的局部非饱和性），竞争性均衡（瓦尔拉斯均衡）会导致资源配置效率帕雷托意义上的最优。而经济机制设计理论更进一步的论证了在人们的思想觉悟还不是那么高的情况下，也就是说在每一个人或者至少有一部分人以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为目标的情况下，市场机制是能实施帕雷托有效配置结果且又最节省信息的唯一机制。从这个结果可见，通过改进或完善现代市场经济体系能够消除贫穷和落后。

从理论上来讲是这样，那么实践上是不是也是这样呢？我们每一个中国老百姓，应该信服这一点，通过中国经济27年的改革，经济增长非常迅速，与改革开放前相比，绝大多数家庭的收入水平大大提高，中国的经济和国际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事实胜于雄辩，实践证明了这一点，市场经济确实在人与自然的和谐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中国的转型过程中虽然在人与自然方面还存在一些不和谐因素，比如说中国在环境保护方面有所欠缺，但这是政府没有重视的问题，是政府政策不到位的原因。总的说来，从经济发展中人与自然的和谐方面，是可以通过市场制度和政府作用的结合解决的。

现代市场经济制度能较好地解决社会安定有序问题。在一般均衡理论里面有一个结果，国内很少有人谈及，但和安定有序的关系非常紧密，这就是微观经济学里面关于竞争市场机制与经济核（Economic core）关系的一个结果。可能大家觉得经济核这个概念非常抽象，实际上这个概念有较强的政治经济学意义，它的基本含义是说，当完全竞争市场达到均衡以后，在全社会就不存在部分人，所谓的小集团，对这个社会不满，想控制和利用自己的资源来提高他们自身的福利。比较发达的现代市场经济社会，以美国为例，美国国内社会相对安定，经济发展平稳，人们生活安居，对本国的事务很少发生大的冲突。

现代市场经济制度与政府作用的结合能较好地解决社会公平正义的问题。由于政府、大众及学者都非常关注社会公平、结果平等问题，且这些问题已经关系到市场化改革方向的问题，我想在这里多花点时间讲一讲。尽管现代经济学对平等结果注意较少，但并不意味着现代经济学的基本分析框架不能用来研究如何导致资源配置的公平结果。尽管当前市场化改革暴露出来的许多问题是改革过程中不可完全避免，但也有许多是由于人们当时的认识水平和政策不当造成的。比如，许多社会不公和结果不平等(unequal outcome)的严重现象在很大的程度上是由于机会不均过大造成的。这当然有体制转型不是均衡状态的原因，但人为因素，政策的失误也占据了很大比重，本来采取恰当的措施和政府政策可以大大减轻社会不公的程度。其实，许多人所反对的并不是结果的不平等，而是对机会不公，对政府官员寻租行为泛滥的不满。机会的不均等是与市场体系运行良好的要求根本相违背的，而市场经济体系的发展恰恰要求机会的均等。现代市场体系的一个基本条件就是要尽量地创造机会均等的条件。在这种情况下，机会均等和经济效率是可以一致的，相容的。

不过，资源的有效配置与平等配置是两个非常不同的概念，它们代表了不同的价值取向。尽管一个资源配置是帕累托有效的(例如，一人占有社会上所有资源而其他人不占有任何资源的配置是帕累托有效配置) ，但从社会平等的角度看，却是极端的不公平。 “结果平等” (equality of outcome),即所有人对资源的配置相等, 也是一个社会想要达到的理想目标。市场制度尽管能很好地解决效率的问题，只要人们追求个人利益，在经济活动中存在着风险和机遇，经济效率与结果平等一般来说就会发生冲突，处于一种权衡取舍的状态。由于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主观努力不同，机遇不同或所面临的风险也可能不同，为了激励人们努力工作从而增进效益，必然会造成某种程度的收入结果不平等。如果无论干多干少和贡献是大是小，收入都一样多，那么，会有多少人去努力工作呢？

这样，完全靠市场的作用不能解决涉及到收入和财富分配公平的问题，资源的有效配置也可能意味着资源配置结果的不公平，这意味着市场在解决结果不公平也许会失灵，于是就需要政府发挥作用。由于结果平等是一种绝对平均的概念，只是考虑了客观因素，完全没有考虑个人主观偏好。 每个人的爱好会不一样，把棉布和大米平等地分给每一个人虽然看起来公平，但不见得大家都满意。因而更合理的公平标准应该将主观和客观因素综合起来一起考虑。例如，按照每个人都不嫉妒其他人的资源配置结果或不嫉妒其他人的平均资源配置结果来定义结果公平（outcome equitable），则以上结果公平的概念也许更合理，因为这些概念不仅考虑到了个人偏好，人们愿意得到他喜爱的商品组合，而且也考虑到结果也需要相对平等，否则每种资源都少的人一般会嫉妒每种资源都多于他的人。更重要的是，按这样定义的结果公平不仅合理，更加具有政策指导意义，具有可操作性。通过政府和市场的共同作用，至少在理论上就能较好地解决结果公平的问题。

现代微观经济理论中也有这么一个结果，可称之为结果公平定理（outcome fairness theorem），现在的教科书基本不讲，可在Varian1982年版本的高级微观经济学和我个人的高级微观经济学讲义（第九章）中找到。结果公平定理讲的是：只要每个人的初始禀赋的价值相等，通过竞争市场的运作，就可以导致既有效率也是公平的资源配置结果。因而，政府应为大众创造一个尽可能公平竞争的起点，通过真正的义务教育，通过调节税制，通过遗产税的办法，然后让市场去运作，我们就可以达到既是公平的，也是有效率的资源配置。我认为，这个结果对提倡机会均等，解决当今社会的越来越大的贫富差别和社会不公，具有重大的现实指导意义。

现代市场经济制度能较好地解决的诚信为本问题。现代市场经济体系的经济活动必须以诚信为本的，否则不可能长期生存下去。越是市场经济成熟的地方，在经济活动中出现欺骗的可能性就越小。当然诚信也是中国传统文化所提倡的，我们希望将它发扬广大，落实到实处。

从以上讨论，我们可以得到结论：现代市场经济制度与和谐社会是殊途同归的，是相容的。从而，和谐社会的构建和国家的长治久安应以以市场取向的改革为根本方向，以实现社会公正为着力点。构建和谐社会就是要建立和完善现代市场经济体系，现代市场体系的建立与完善是一项宏大的系统工程，涉及到社会的各个方面。因此，经济学家在进行研究，帮助政府制定决策时应该尽量为建立现代市场体系创造有利条件，尽可能的为市场的公平竞争提供一个公平的起点。这就是我下面要谈的第三点：经济学家的责任。

三、经济学家的责任

尽管福利经济学第一定理，经济核定理、结果公平定理等结果对现代市场体制与和谐社会的相容性提供了一些理论解释，但这些理论结果的实现，也就是效率和公平，从而和谐社会的具体实现是有许多的制度性和技术性约束条件的。如，帕雷托有效配置只是一种理想的状态。尽管帕雷托有效配置在现实中永远不可能精确达到，但它是一个基准（benchmark），一个目标。正如我们每个人都成不了雷锋，但不能因此就不要学雷锋，我们还是要学雷锋来不断地向这个目标靠近。正确的理解了这一点，在进行理论研究，制定政策的时候，就要尽量改善和消除这些制度性和技术性约束条件，凡是有益于现代市场经济体系建立的条件我们要尽量创造，使实际经济不断逼近理想状态。建立和谐社会与建立现代市场经济体系是有机联系的。我们的经济学家，政府部门和在座的各位经济学者提出了很多深刻的和富有启示的政策建议，但这具体落实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比如说国有资产的流失，我们也讲产权，结果产生很多问题，并且遭到郎咸平教授等人的猛烈抨击。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我们经济学家的失职，有些问题我们没有考虑到。充分的竞争可以保证市场的效率性，如何在加强竞争的同时保证尽可能的公平；如何创造出必要的技术性的条件，以实现有效的资源配置是我们经济学研究者所要思考和解决的问题。我认为我们无论做研究还是提出政策建议都应该从这方面入手。

总之，我的基本结论就是，和谐社会的构建与建立和现代市场体系的建立与完善是高度一致的。为了构建和谐社会，改革的大方向仍然是建立与完善现代市场经济制度，改革的大方向不能发生动摇，动摇不得！构建和谐社会的过程是一个深刻的以市场化改革为取向的制度变迁或体制创新的过程。要以市场化改革为动力，通过深化改革，切实克服影响社会和谐的机制弊端，建立健全新的社会制度规范，为和谐社会提供新的体制保障。因此，通过对现代市场经济体系的建立完全能够实现和谐社会的构建这一宏伟目标！

谢谢大家！

（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生孟大文根据视频整理，已经本人审阅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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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教授所讲的：“如何在加强竞争的同时保证尽可能的公平；如何创造出必要的技术性的条件，以实现有效的资源配置是我们经济学研究者所要思考和解决的问题。我认为我们无论做研究还是提出政策建议都应该从这方面入手。”我以为很好。如果把本来应该是客观真理的经济科学，变成随“需要”而变的理论体系，这就会使真正的经济科学意义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