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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中国的宏观经济：（四）
袁大成 马福安
袁大成：由于经验思维的局限性，长期以来，经济学界和普通大众都深受“供给学派”的影响。供给学派是研究如何促进生产增加供给的。在我看来，从亚当斯密，李嘉图，萨伊，马克思，列宁，斯大林，到毛泽东，邓小平等等，他们的经济思想本质上都是属于我称之为“广义供给学派“。
这种广义的供给学派的共同点，就在于其经济学研究的重点聚焦于生产领域，即社会经济的供给侧。所以，马克思主义非常重视发展生产力，认为生产力是一切因素中最关键的因素，是生产力的发展决定了其它一切的发展，决定了分配方式和社会制度。
实际上，在现代经济中，分配很重要。分配不仅仅是由生产所决定，它也决定着生产。然而这个问题在马克思主义那里被忽视，因为马克思主义认为，分配方式是由生产方式决定了的，所以只要改变了生产方式，分配方式就自然变化了。
马克思主义还认为，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是“按劳分配”，到了社会主义高级阶段，当生产力高度发展以后，一切物质产品充分涌流出来后，社会才能实行“按需分配”。
这个思想到了中国，就成了让人民勒紧裤带，先苦干大干一百年，不劳动者不得食，等物质极大丰富了以后，再实行按需分配，再改善人民的生活。
这就把“按需分配“ 推到了遥远的将来。
依我之见，所谓的”按劳分配”或者”不劳动者不得食” 算不上社会主义分配原则，而依然属于资本主义经济的范畴。社会主义应该是混合分配，即：按劳分配+按需分配。比如，公费医疗就是按需分配，需要打针就打针，需要吃药就吃药，不能等到”物质极大丰富”以后才实行公费医疗。
再说，什么才叫“物质极大丰富” 呢？ 难道非要到人们出门都被面包绊倒了，才是物质极大丰富的时候吗？
而且，为了将来有一天的物资极大丰富，让人民勒紧裤带，先大干苦干拼命干几十年甚至一百年，先把饼做大再说。这就导致了中国经济陷入了自掘的低等收入的陷阱而难以发展。
马福安: 你是否认为，在社会主义历史阶段，就应该实行“按需分配“？
袁大成： 我认为：社会主义应该实行混合分配，即：
按劳分配 + 按需分配
比如，公费医疗就是一种按需分配：需要打针就打针，需要吃药就吃药。社会主义不能等到”物质极大丰富”以后才实行公费医疗。
而所谓的”按劳分配”或者”不劳动者不得食” 其实算不上社会主义分配原则，依然属于资本主义经济的范畴。
如果按照“不劳动者不得食”的分配原则，那些失去了劳动能力的老人们就该饿死了。在真正的社会主义中，所有退休老人都应该由社会共同养起来。公费医疗和国家养老应该是社会主义的最基本的两条标准。
其实，社会主义就是社会化。 不但是生产的社会化，也包括养老，医疗，失业保障，教育等等的社会化，即从原来的自己照顾自己或者养儿防老的传统模式，转变为社会照顾，社会承担，社会负责的社会化模式，也就是现在人们所说的社会保障的福利制度。而社会化的程度越高，社会主义的程度也越高。社会主义的经济活动目的，就是国民福利最大化，这才是社会主义经济学的核心价值。
马福安： 但是，中国的经济学家们认为，西方国家的福利制度是走了弯路，给国家背上了沉重的包袱, 对经济发展不利。最近有一个中国人做的视频在网上流行，讲的就是委内瑞拉因为查韦斯上台，由于大搞福利制度和共同富裕，结果用了不到十年时间，就把一个原来人均GDP排名世界第四的富裕的委内瑞拉变成了一个穷国。这是为什么呢？
袁大成： 查韦斯的社会主义高福利政策把委内瑞拉从世界第四富裕国家搞成了穷国 ？这不是实事求是的说法。
1950年代初，委内瑞拉的人均GDP排名曾居全球第四，是当时日本的四倍。但是，到90年代末，查韦斯上台前，委内瑞拉早已经是一个世界著名的贫民窟大国了 。当时委内瑞拉贫富分化悬殊，外债占全国GDP的40%，虽然是产油国，却以大片的贫民窟著名，吉尼系数为0.488，属于严重不平等国家。当时委内瑞拉的人均GDP只排在世界第72位，而且，因为贫富分化严重，大部分人口非常穷困潦倒。
查韦斯执政之后，确实给了穷人了不少福利，一度使委内瑞拉的吉尼系数在2010年下降到0.3798。后来因为美国的制裁，委内瑞拉的石油出口大幅下降。而且委内瑞拉农村土地一直是私有制，土地兼并很厉害，全国90%人口挤在城市，其中大部分是住在贫民窟的失地农民。在受到美国的制裁以后，委内瑞拉的食品价格大涨。因为，委内瑞拉只是把石油的工业实行了国有化，其它各行各业依然是私有制为主，属于混合经济。所以，除了油价政府能管住外，其它商品的市场价格都是私营店主自行决定的。店主们要涨价，政府只能用发钞来应对，这也是西方国家混合经济出现 ”滞胀”的一个原因——我在《关于中国经济的对话》中论述过这个问题，可以在网上搜来看。最近美国的通货膨胀也很厉害，就是因为私人老板更愿意涨价也不愿意增产的。让拜登政府很是头疼。
所以，现在委内瑞拉的出现经济问题的原因很多，很复杂。不能简单地把委内瑞拉的经济问题归咎于查韦斯的”高福利”政策。查韦斯搞的那点福利，只是让许多原来挣扎在饿死边缘的委内瑞拉人口可以吃个半饱而已。按照中国右翼人士的观点，难道委内瑞拉不搞社会保障，不搞国家养老和公费医疗等等所谓的”高福利”，委内瑞拉经济就可以好转了吗？
我看，只能让委内瑞拉重回贫富分化悬殊的状态，让更多的人重新回到饿死的边缘挣扎。如果右翼人士认为这样可以使得经济“好“ 起来，那么“好“又在哪里呢？
马福安：但是许多人说，实行高福利制度需要物质基础啊。从逻辑关系上来讲，应该是先把饼做大，才有饼可分配和消费。所以，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阵营国家都认为：社会主义就是发展生产力，先把GDP这张饼做大一直是中国经济工作的中心。这个逻辑有问题吗？
袁大成： 先把饼做大这个逻辑符合农耕经济或者渔猎经济的经验和逻辑的。那时的确需要先有耕耘，后有收获，才能谈的上分配。然而，现代市场经济，有需求才有供给，可以先有需求，后把饼做大。现代经济一半以上的产值都来自第三产业，这个产业更依赖于社会市场上须有货币支持的有效需求。比如理发行业的产值，都是顾客们先有了钱，进了理发店后，理发师才开始劳动的，于是才有了理发行业的产值。如果人民都是囊中羞涩的廉价劳动力，没有钱理发，就不能光顾理发店，国家的GDP中就少了理发行业的产值。在中国，理发行业的一年的直接产值可能会有上千亿元呢。
餐饮业也是如此。只有先有了顾客登门，餐厅的厨师才开始生产做饭，于是才有了餐饮业的产值。如果国家经济的指导思想，是让人民勒紧裤带，先把饼做大，则必然导致各餐厅门可罗雀，厨师下岗，餐饮业的GDP也会归为零。
还有客运行业也是如此。实际上，几乎所有的第三产业，都是先有消费者上门，才有GDP产生的。如果一味让人民把裤腰带勒紧，先过几十年苦日子，GDP这张饼是无法做大的。
即使第二产业，其中许多产品，比如轮船，也是先有订单和定金才开工制造的，不可能先制造一大群轮船，然后等着客户上门挑选。
马福安： 但是，你这个以需求拉动生产的“后把饼做大”的主张，在实践中会不会造成“供不应求”，物价飞涨的情况呢？
袁大成： 在现代经济中的很多情况下， 出现“供不应求”是一个良好的经济现象，它意味着生产可以扩大，带来经济的增长。相反，那种让人民勒紧裤带的发展模式，则会带来产品滞销，市场萧条，企业停产，工人失业，经济下行的严重问题。
至于会不会引起物价飞涨的问题，这就要看国家对经济的调控力度了。在这个问题上，国有制超越私有制的优越性就可以表现出来。因为，如果有出现供不应求的预期，国家可以直接下令国有企业增产，还可以不批准涨价，让市场需求拉动企业增产。在私有制国家，国家就没有办法下令私有企业增加生产了。私有企业会很高兴趁机涨价的。这次美国的通货膨胀，就是各企业都是趁石油涨价而哄抬物价的。尽管拜登政府给美国石油企业下发了上千个开采证，石油企业拒绝增产，它们知道油价上涨给它们带来的利润要比增产大的多。这也是西方国家经济出现“滞胀”问题的主要原因。要知道，资本主义企业追求的是利润最大化，而不是产量最大化。只要能增加利润，必要时，它们是可以把产品倒入海里的。
不管怎样，中国那种勒紧裤带，“先把饼做大“的发展模式，并不符合逻辑。因为大家都把裤带勒紧了，那么把饼卖给谁呀？
实际上，一个国家所谓的GDP是该国的社会总开支所形成的国民有效需求总和的函数。如果让人民勒紧裤带，先把饼做大，许多经济活动就会停止，是无法把饼做大的。所以，许多右翼人士反对国家搞社会福利建设，其实是不懂经济的表现。
马福安： 反对”高福利” 制度的，也不只是中国右翼人士而已，中国早在文革时期就批判西方国家的”高福利”制度了，那时可是中国的极左思潮时期。
袁大成： 这的确是中国的“左“右派在经济学上的共同点。
中国的”左派”的经济发展思路是：
勤俭→积累→投资→发展
中国右派的经济思路是：
剥削→积累→投资→发展
你看他们有什么区别吗？没有的!
所以，在我看来，中国所谓的“左”右派在经济学上没有本质的不同。他们所争论的不过是谁的体制能获得更高的劳动生产率而已。我认为，这种争论其实仍属于资本主义经济学内的争论，是国家资本主义与私人资本主义之间的争论，甚至不过是企业管理学内的争论而已； 都没有触及到当代经济的基本问题。
马福安： 基本问题？你说的这个“基本问题”是什么呢？
袁大成： 在我看来，这就是“效率与平衡”的问题。
自工业革命以来，随着资本主义经济方式在社会经济中的比重越来越大，社会经济因资本主义经济本身的不平衡性而周期地陷入了生产过剩危机。这个危机的根源——在我看来——就是”效率与平衡” 的问题。
在资本主义经济时代，所有的企业追求利润最大化的经济效率，追求盈利，这都是正常的，也无可厚非的。但是这些追求经济效率的经济单元，——不管是国有制企业还是私有制企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占比大于一定的比重，社会经济在整体上就会失去了平衡。
因为企业的利润其实就是产出与投入之间的差值，所以企业的效率高就是企业产出越大越好，投入越小越好。所以就有以下不等式：
企业产出 ＞企业投入
如果一个社会是完全由资本主义经济单元所组成的纯市场经济，那么这样一个完全的资本主义经济在总体上也是一个不等式，即
社会总产出 ＞ 社会总投入
这个不等式资本主义经济模式所决定的，它反映了社会经济失去了平衡，导致了资本主义经济必然因为相对过剩而走向萧条。
实际上，社会经济不必完全由资本主义经济单元组成，而只要资本主义经济单元的比重超过一定的程度，整个社会经济就会出现失衡，导致生产过剩，工人失业，工厂关闭，经济下行。而且企业家们越能干，企业的效率越高，宏观经济在整体上失去平衡越快越严重。
马福安： 然而，许多人认为，资本主义经济过剩危机只是市场机制失灵的产物。只要政府不干预，自由市场经济会在看不见的手的支配下，自动实现平衡，实现所谓的”自发秩序”，而不会出现过剩危机。
袁大成： 我认为，资本主义经济过剩危机正是资本主义市场机制显灵的表现，是资本主义经济机制导致的逻辑结果。如果资本主义自由市场机制可以自发地解决这个问题，根本就不会有这个问题的产生，全世界所有的经济学家们早就失业了，哪里还有这么多的经济学教授们整天在那里争论不休？
实际上，从来没有人用数学的方法论证过自由市场经济是怎样避免资本主义过剩危机的。这种论调只是一种想当然的论调。人们如果能够用数理逻辑思维去深入分析资本主义经济机制所包含的矛盾，就不会相信这样肤浅的论调。
资本主义经济过剩危机是资本主义经济本身的不平衡性所导致的。这种不平衡性决定了资本主义经济无法靠自我循环平衡运行，所以必须要依赖外部市场，这就是为什么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早在二百多年前，自己的人民还很贫穷，也不远万里千方百计地把商品卖到世界各地——这实在是被资本主义经济本身的不平衡性所逼的。
爆发于美国的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经济危机，就是和美国等国家二十年代的农业机械化大大提高了农业生产的效率分不开的。二十年代开始于北美的农业机械化，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导致了成百万农业工人失去了工作，涌入城市找工，导致了城市工人们的工资也随之下降和失业等等一系列连锁反应。当时也没有最低工资法和失业救济金，更导致了形势每况愈下，最后终于蔓延为一场世界性的经济大萧条，实际上宣告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失败而且，廉价劳动力优势越大，经济效率越高，这种不平衡性越严重。
人们只要放弃意识形态的成见，以客观中立的立场研究问题，就会发现这个问题实际上是一个数理逻辑的问题；资本主义经济过剩危机是资本主义市场机制的逻辑结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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