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经济的哲学与经济学的哲学
众所周知,近代英国、法国和德国各有其特点: 如果说英国是一个经济民族,法国是一个政治民族,那么德国就是一个哲学民族,这正如马克思一开始所讲的: “现在我们是在德国! 我们在谈论政治经济学的同时还要谈论形而上学。”[1]这意味着,在德国有着实现经济学与哲学结合的特殊条件。遗憾的是,作为法国人的蒲鲁东未能实现经济学与哲学的结合: 他有实现结合的意愿,但没有实现结合的能力,其主要原因在于他不懂辩证法。对于亚当•斯密的 《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蒲鲁东认为其中包含着某种“财富的哲学”; 同时,他跟斯密不同之处在于,在他看来,产生财富的原因同时也产生贫困,因此他要研究 “贫困的哲学”。由于马克思认为蒲鲁东根本不懂哲学,才针锋相对,把自己的著作命名为《哲学的贫困》。马克思接着说: “如果说有一个英国人把人变成帽子,那么,有一个德国人就把帽子变成了观念。这个英国人就是李嘉图,一位银行巨子,杰出的经济学家; 这个德国人就是黑格尔,柏林大学的一位专任哲学教授。”[2]所谓 “把人变成帽子”,是说李嘉图把现实的个人同商品同等看待,以此作为经济学的研究对象; 所谓 “把帽子变成观念”,是说黑格尔把商品变成了商品概念,以此作为哲学的研究对象。蒲鲁东则试图把两者结合起来。对此,马克思认为,如果说魁奈医生是科学的经济学的创始人,那么蒲鲁东实际上是把自己当成了经济哲学的创始人了: “蒲鲁东先生是另一个魁奈,他是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方面的魁奈。”[3]我们知道,要确立一门科学,既要有独特的研究对象,还要为这种研究对象确立专门的研究方法。蒲鲁东恰恰未能做到这点。马克思的批判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对于马克思来说,所谓“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或经济学的哲学,应当从对象和方法两个方面进行研究。
首先,从研究对象方面而言。在 《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 “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4]也就是说,在经济学中,生活与意识的关系表现为经济生活与经济学的关系,在经济学本身的范围内则表现为经济关系与反映经济关系的经济范畴之间的关系。蒲鲁东的经济哲学却不是这样: “经济学家的材料是人的生动活泼的生活; 蒲鲁东先生的材料则是经济学家的教条。”[5]可见,马克思认为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经济生活,经济学哲学的研究对象则是经济学。而蒲鲁东的经济哲学并不是 “经济的哲学”,即不是关于经济生活本身的哲学; 而是 “经济学的哲学”,即关于经济学家眼中的经济生活的哲学,是二阶的经济学。由此,蒲鲁东的出发点就错了。经济学家混淆了生活与意识的关系,从而陷入了唯心主义的非历史观点; 蒲鲁东一方面赞同经济学家的唯心主义,但却试图超越他们的非历史观点,这从蒲鲁东关于 “我们论述的不是与时间次序相一致的历史,而是与观念顺序相一致的历史”[6]这句话中可以得到证明。对此,马克思分析说: “经济学家们都把分工、信用、货币说成是固定的、不变的、永恒的范畴。蒲鲁东先生有了这些完全形成的范畴,他想给我们说明所有这些范畴、原理、规律、观念、思想的形成情况和来历。”“经济学家们向我们解释了生产怎样在上述关系下进行,但是没有说明这些关系是怎样产生的,也就是说,没有说明产生这些关系的历史运动。由于蒲鲁东先生把这些关系看成原理、范畴和抽象的思想,所以他们只要把这些思想 ( 它们在每一篇政治经济学论文末尾已经按字母表排好) 编一下次序就行了。”[7]
按照马克思 “生活决定意识”的观点,经济学的哲学不过是经济的哲学的认识论反映而已。这包括两个层次: 其一,经济学是经济学家对经济的认识。马克思反对把经济范畴仅仅看做是观念,看做是“不依赖现实关系而自生的思想”,认为经济范畴只是生产关系“在理论上的表现”,也就是生产关系的抽象。马克思认为,蒲鲁东同经济学家一样,把事情弄颠倒了: “经济范畴只不过是生产的社会关系的理论表现,即其抽象。真正的哲学家蒲鲁东先生把事物颠倒了,他认为现实关系只是一些原理和范畴的化身。”[8]其二,经济学的哲学是哲学家对经济学的认识。如果说经济学家是对生产关系进行抽象,那么哲学家则是对经济学家的抽象、对经济范畴进行再一次抽象,直至“最后的抽象”: “在最后的抽象……中,一切事物都成为逻辑范畴,……所以形而上学者也就有理由说,世界上的事物是逻辑范畴这块底布上绣成的花卉; 他们在进行这些抽象时,自以为在进行分析,他们越来越远离物体,而自以为越来越接近,以至于深入物体。”[9]
其次,从研究方法而言。如果把经济学家的方法论视为经济的哲学,把哲学家认识经济学的方法论视为经济学的哲学,那么就可以看到,经济学家的方法论表现出“非历史”的特征,蒲鲁东的方法论表现出 “伪历史”的特征。
马克思在批判经济学家的方法论时说: “经济学家们的论证方式是非常奇怪的。他们认为只有两种制度: 一种是人为的,一种是天然的。封建制度是人为的,资产阶级制度是天然的。……经济学家所以说现存的关系 ( 资产阶级生产关系) 是天然的,是想以此说明,这些关系正是使生产财富和发展生产力得以按照自然规律进行的那些关系。因此,这些关系是不受时间影响的自然规律。这是应当永远支配社会的永恒规律。于是,以前是有历史的,现在再也没有历史了。”[10]为了批判经济学家们的这种观点,马克思不仅考察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从封建的生产关系内部产生出来的过程,而且考察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发展界限,指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必然会实现自我否定。
与经济学家们不同,蒲鲁东强调历史。但他的历史既不是经济关系自身的发展过程,也不是经济范畴的发展过程,而是从外部人为输入的。在他看来,经济关系的发展史就是“平等”观念的实现史,“平等”原理应当成为整个经济史所围绕的核心。在此,他实际上是认为: 不是历史创造原理,而是原理创造历史。“但是,如果为了顾全原理和历史我们再进一步问一下,为什么该原理出现在 11 世纪或18 世纪,而不出现在其他某一世纪,我们就必然要仔细研究一下: 11 世纪的人们是怎样的,18 世纪的人们是怎样的,他们各自的需要、他们的生产力、生产方式以及生产中使用的原料是怎样的; 最后,由这一切生存条件所产生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难道探讨这一切问题不就是研究每个世纪中人们的现实的、世俗的历史,不就是把这些人既当成他们本身的历史剧的剧作者又当成剧中人物吗?”[11]
按照马克思的看法,把人们 “既当成他们本身的历史剧的剧作者又当成剧中人物”正是历史辩证法的要求。按照这种辩证法,“平等”原理不过是 18 世纪的原理,正如权威主义不过是 11 世纪的原理一样。不能要求 11 世纪的人超越自己的历史条件,提出 18 世纪的人们视为理所当然的 “平等”原理。因此,从经济的哲学与经济学的哲学之间的关系来看,蒲鲁东不仅提出了一套“伪历史”观点,而且提出了一套伪辩证法的观点。对这套伪辩证法,马克思同样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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