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不识张维迎 ――张维迎“赎买论”解读
贺蕊莉
与西方国家不同,中国社会转型路径注定是经济赎买在先,可能的政治赎买在后。
商才是官的终结者
历史是精英创造的,而不是所谓的“人民”
张维迎说的是实话,只不过是他颠覆了“传统”
早在10年前张维迎教授就是我最崇敬的经济学家之一。他关于企业运营机制、委托代理、内部人控制等问题的研究文章,令初入经济研究领域的我茅塞顿开获益匪浅,那隐藏在学术术语背后的睿智、严谨和对中国企业改革的关注令人感动。我常常把张推荐给我的学生和同事,有些遗憾的是许多人或者不感兴趣,或者说读不懂张(的文章),而这些人中不乏“科研明星”。后来,随着研究方向的转变,对张的关注程度下降,直到04年朗咸平风暴、舆论对张的骂声四起后,张挨骂的原因成为我的一个疑问,张成为我的一个牵挂。由于手头工作繁忙,解读张“赎买论”的事便一再拖延,现今工作告一段落,拾起张的话题试着解读张维迎,感想如题:世人不识张维迎在“与虎谋皮”。
这里有二点需要说明:(1)本文只是解读。即本文是本人对张赎买论的解读,并不确定完全是张的本意,如有偏差或误解,还请谅解指正;(2)由于本文的主题是对张的赎买论谈一些感想,暂不涉及张的其他观点。本人尽量细致地阅读了张近期的文章如“理性思考中国改革”等,也读了茅予轼教授的“中国人不知道谁是他们的利益维护者”等文,总体上理解了张的主张并赞同他大部分观点,但也对个别说法有所保留,这里不一一列举。
从表象上看,张维迎的赎买论是无辜者对加害者的谅解与宽恕,是守规则者对违规者的忍让,是“有道者”向“无良者”示弱。而在国人的观念中,忍让、示弱也是“可做而不可说”的事情,如同张所理解的改革是“可做而不可说”一样,尤其是集体性的退让,是令国人所难以接受的。大张旗鼓地把宽恕、赎买说出来,无异于抽掉了许多人的心理支柱,要知道有多少弱者活着是为了看到“那个让我吃亏的人倒霉”,如同老百姓常讲的那样;或者活着只是为了“报仇雪恨”,如同电视剧中常演的那样。现在,张以“理性思维”来呼吁人们放弃“复仇”、放弃“雪恨”,无疑是对国人的神经的极大刺激。因为这实在不符合“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的“古训”,是对“父仇子报”的尊祖祭祖传统的挑战,是对“血债要用血来还”、对原罪必须一追到底的中国伦理逻辑的背叛,是在触犯国人的伦理禁区,受到激烈的批驳、攻击也实在是在所难免。
除上述的伦理挑战外,张维迎的赎买理论乍一看还容易让人产生两个误会:一是赎买的开价过高,二是张的赎买对象不对、赎买环节也不对。所谓开价过高是指张以大量国有资产流失的代价来赎买产权的清晰,其代价确实是超过了国人的心理底线,开价不可谓不高;所谓购买对象、环节不对是指,在西方社会向资本主义过渡时期的赎买是政治性的,是资产阶级以保留王室、豁免王室的税收责任、豢养王室为代价而取得政权实行民主政治的,也即是君主立宪。而张主张的赎买即是在对企业家的赎买,这是不符合常规的。正如叶檀(2006)所言,一般来讲“被赎买者不可能成为改革的主导者,主导者是一批维新前就已意识到机制转变重要性的坚定的改革派;赎买只是无数政策中的一项,所起的作用只是为了让被赎买者尽快归附新体制,或者从此退出历史舞台”,张维迎主张的被赎买者似乎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也不是在政治环节的赎买。但是,叶檀这里疏忽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政治赎买是要有前提的。
如果我们去考察西方的社会转型史不难发现,在政治赎买前还有一个经济赎买,或者准确地说,政治赎买的一个重要前提是有一个活跃而意欲改变政治格局的从原来封建贵族演变而来的资本家群体。在西方的社会转型前,有一个资本的原始积累时期,正如马克思所说的,是一个“血淋淋”的积累过程。那个过程,有二点比较特别,与中国不同。一是它很大部分的财富是来源于国外(殖民地、半殖民地),而中国的资本原始积累只能来源于国内,原因是众所周知的,这里不多阐述;二是对资本家的赎买、对财富原罪的赦免是在政治赎买之后。实现了资本原始积累的资本家,并不满足于经济上的富足,多元化的利益诉求不断地推动着政治体制的转变,直至民主政权的诞生。因为最适宜资本主义生产的经济环境是自由竞争,而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要求有民主政治体制作为政治上的保障,亦即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是相匹配的一对,市场经济必然产生对政治民主的诉求。从殖民地掳掠财富的西方资本家,出于上述的正常的政治诉求,凭借已有的财富,对国内的体制进行了政治赎买,从而实现了向民主社会的过渡,而对他们的经济赎买或宽恕则大多是在政治赎买之后进行的,如殖民地独立运动等。由于对西方资本家的经济赎买与殖民地政治独立、与民族运动交织在一起,在历史上人们更在乎其政治意义,而忽略了经济赎买的事实。可以说经济赎买被淹没在政治独立、民族运动的政治光环中,但它是确确实实地存在的。
市场经济的一个重要基础是产权明晰和对产权的尊重与保护,这种尊重与保护又需要资本家(企业家)群体的扩大与成熟。张显然是看到了这一步棋,希望那个推动中国未来社会进步的群体――企业家们有一个好的成长发育环境,为未来社会的进步奠定基础。因为企业家是推动未来社会的主力军。
从近现代开始的资本主义革命不同于以往的革命,更不同于中国的农民起义式革命。它是一场由资产阶级主导的转型,而不是工人,也不是农民,当然也不可能是知识分子。在这场革命中,企业家(资产阶级、资本家)是领军人物,也是决定性的社会力量,而且从方式上看,社会代价最小的方式是和平式的,而不是中国传统上看重的急风暴雨式、激进式。这就是说,要实现一个理想的、和平的、渐进的转变,从历史过程来看,需要先解放企业家,需要扶持企业家的发展,甚至是赎买他们,放弃对原罪的追究。否则,社会无法进入政治赎买阶段。
基于上述分析,本人以为,张维迎教授是基于社会发展的规律、出于对产权关系的关注、出于对“保护产权”这个中国当前需要迫切解决的问题的忧虑,发出要善待企业家的呼吁,提出赎买理论,是正确而适时的。先经济赎买,之后再政治赎买,是中国稳定发展的必由之路,这里只怕没有捷径可走。赎买,是国人必需付出的代价。如果这确实是张教授的意图的话,可谓是在与虎谋皮啊。不过有一个问题是,赎买是一个大课题,很难三言两语地阐释清楚,尤其是有些事情是“做得说不得”,张教授试图在一篇小文章里交待一个大课题,被误解的可能性就太大了。
赎买主张对传统的另一个挑战是:历史是精英创造的,而并不是以前所认为的“人民创造历史”。从西方的转型历史看,普通民众的作用是有,但并不是很大,真正推动社会变革的是精英;终结官的是商。比如,法国大革命中的农民暴动,对精英阶层有所触动,精英间达成妥协,从而推动了社会的进步。关于这一问题的论述,笔者有一篇关于法国大革命的文章,限于篇幅,这里不再重复。
新时期需要新的理论,需要新的价值判断标准,需要从新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能够从新角度考虑问题、能够从多角度思考问题的社会,才是一个成熟的社会,才是一个避免走弯路的社会。而推动社会成熟,是当代学人的责任。张维迎的“勇敢”,是对这种责任的推动,应该受到世人的尊重。
注:这里的经济赎买是指民众对资本原罪的饶赎。比如,殖民地民众对曾经掠夺杀掳他们的白人资本的不再追诉。
这里的政治赎买是指资产阶级通过保留王权、财政补偿、免除税收等办法从封建君主处取得政权,实现政治民主。如英国等资本主义国家的君主立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