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楼主添一条最新佐证。
以下摘自《国家为什么会失败》第十三章第六节
第六节 棉花王
棉花占乌兹别克出口的45%,是该国1991年苏联瓦解后独立以来最重要的农作物。苏联共产党统治期间,乌兹别克所有的农地分别由2048个国营农场控制,1991年之后,国营农场废止,土地获得分配,但这并不表示农民就可以独立运作。对于乌兹别克新政府第一任,也是有史以来唯一的总统卡里莫夫来说,棉花的价值实在重大。于是,管制的规定出来了,由此来决定哪些农民可以种植棉花,以及他们可以卖多少价钱。尽管棉花在世界市场上的价格很高,但农民的收入却少得可怜,其余的全都被政府收走。因此,没有人再愿意种植棉花,于是政府乃采取强制,规定每个农民都必须分出自己35%的土地种植棉花。如此一来,问题出现了。难题之一在于机具。乌兹别克独立时,大约40%的收成是由联合收割机收割。但1991年后,不管卡里莫夫总统的政权如何鼓励,农民就是不愿意再购买或维修这些机具。明白问题的严重,卡里莫夫想出一个对策,事实上是一个比联合收割机更廉价的方案,那就是学童。
棉桃开始成熟,九月初就可以采收,大约就在同一时间,学校也开学了。卡里莫夫下令地方政府分派学校棉花采收配额。九月一日到,二百七十万学童(2006年数字)倾巢而出,老师也不再是老师,成了劳工招募员。古尔南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这样说:
“每个学年的开始,大约都是在九月初,学校的课都停了下来,学生都不上课,而是被派去采收棉花。事先都没有征得父母的同意。(整个采收季节)连周休都没有,如果有孩子留在家里,不管什么理由,老师和管理员就会过来指责父母。每个孩子都分配一定的工作量,每天采收二十至六十公斤,依年龄而定。孩子如果没有达到工作标准,第二天早上就会遭到痛打。”
收成持续长达两个月,农村孩子比较幸运,分派到住家附近的田里,可以走路或搭公车前往工作。住得远的或从都市来的孩子就必须睡在棚子里或仓库中,与机器及动物共寝。工作时,没有厕所也没有厨房,孩子还必须自备午餐。
这种强制劳动的主要受益者则是以卡里莫夫总统——形同乌兹别克国王——为首的政治菁英阶层。学童应该会拿到薪资,但只是应该而已。2006年棉花的国际价格约为每公斤1.45美元,而学童每天二十至六十公斤的工作配额才得到三美分左右。如今,大约75%的棉花都是由学童采收。到了春天,学校放假停课,则是强制耕耘、除草及移植。
所有这一切都事出有因,绝非偶然。乌兹别克就和其他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一样,大家都以为苏联瓦解之后,国家获得独立,从此也展开了市场经济及民主政治。殊不知,和其他的苏维埃共和国一样,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卡里莫夫的政治生涯始于旧苏联时期的共产党,1989年,柏林墙被推倒的那一年,适逢其蹿升到了乌兹别克第一书记的位置,趁势把自己营造成一个民族主义者,并获得安全部队的支持,1991年12月赢得乌兹别克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总统选举。掌权之后,便开始镇压独立的反对势力,政敌不是锒铛入狱就是流亡海外。在乌兹别克,既没有自由的媒体,非政府组织也遭到封杀。强力的镇压于2005年达到高峰,当时在安集延就可能有七百五十人(或许更多)遭到警察及军队杀害。
一手指挥安全部队,一手控制媒体,通过公民投票,卡里莫夫先把总统任期延长五年,然后又在2000年竞选连任,任期七年,得票高达91.2%。唯一的对手还宣布,自己也是投给卡里莫夫。2007年,再度竞选连任,得到88%的选票,众人皆视为舞弊的结果。乌兹别克的选举和斯大林在苏联全盛时期所用的那一套如出一辙。1937年,共产党党报《真理报》为传达苏维埃选举的紧张与刺激,写了一篇报道,《纽约时报》通讯记者丹尼将之翻译后改写,成了一篇著名的报道:
“午夜钟声响起。12月12日,最高苏维埃第一次公平直接普选的日子结束,结果即将宣布。
委员会仍然留在室内。寂静无声,灯光庄严,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紧张期盼,静待主席一一做好计票前所有的必要程序——核对名单检视有多少选民,又有多少人投票——结果确定是百分之百。百分之百!何等样的国家,何等样的选举,何等样的候选人,竟然得到百分之百的回应?
接下来,主戏登场。主席全神贯注检视箱子上的弥封,然后再由委员会委员检视。弥封完好,然后拆封,打开箱子。
四下一片静穆。选举监察员及主持人端坐,全神贯注,表情肃穆。
拆封袋的时间到了。委员会的三名委员准备好了剪刀。主席起立。报票员已经备妥抄本。第一个封袋拆口,成为全场目光的焦点。主席抽出两张选票——白色的(登录联盟苏维埃候选人一名)及蓝色的(登录民族苏维埃候选人一名)——然后朗声唱出:“斯大林同志。”
顷刻间,静穆融化,室内所有的人都一跃而起,为斯大林主义宪法下一次直接普选的第一张选票雀跃欢呼,为一张上面写着宪法创始人名字的选票雀跃欢呼。“
相较于这种气氛,卡里莫夫竞选连任时的悬疑场面一定也不遑多让,斯大林那一套他学得熟透,什么时候该镇压,该政治管控,如何组织选举,他显然不输给斯大林的超现实主义。
在卡里莫夫统治下,乌兹别克成为一个政经制度极端榨取式的国家,人民贫穷,三分之一生活于贫困之中,年均收入约一千美元。但其他的开发指标却不差,世界银行的资料显示,就学率为100%……当然,棉花采收季例外。识字率也很高,只不过,除了媒体全都遭到控制之外,政府也禁止书籍并检查网络。尽管多数人采收棉花每日所得不过区区几美分,卡里莫夫的家人及1989年后经过漂白的前共产党高官却都成了乌兹别克的新精英阶层,全都富甲一方。
卡里莫夫的女儿古尔诺拉一手掌控家族的经济事业,有朝一日可望继承父业成为总统。在这样一个凡事神秘而不透明的国家,没有人知道卡里莫夫的家人到底控制了哪些事业,拥有多大的财富,但美国公司Interspan的经验却可以说明过去二十年来乌兹别克的经济状况。棉花并不是乌兹别克唯一的作物,某些地方也适合种茶叶,于是Interspan决定投资,并在2005年时拿下30%的当地市场,但问题就接着来了。古尔诺拉看好茶业的远景,没有多久,Interspan的员工遭到逮捕、殴打及凌虐。事业不可能再经营下去,2006年8月,公司撤出,卡里莫夫家族迅速扩张的茶业事业接收其资产,市场占有率也于一夕之间从两年前的2%暴升至67%。
从许多方面看,乌兹别克都像是一个过去时代残留下来的遗迹。在一个家族及皇亲国戚的专制把持下,整个国家死气沉沉,经济基础以强制劳工为基础——事实上,还是强制童工。除此之外,一无是处。充其量只是榨取式制度之下失灵社会的一块拼图,而且不幸的是,其他前苏联社会主义共和国——从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吉尔吉斯、塔吉克到土库曼——也都有着相同的命运,这也提醒我们,即便在二十一世纪,榨取式经济及政治制度依然能够发展出这样肆无忌惮的凶恶压榨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