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周以降,中华文明五千余年的历史多由贵人甲胄所书写。《中国是部金融史》则独辟蹊径,以金融演变为视角,立足于历史题材,揭示推动王朝更替背后巨大的经济力量。通览之后,有四点感触。其一,用经济学眼光重新审视历史重大事件的成因。为对抗安禄山造反,唐肃宗铸造虚值货币“乾元重宝”,造成“货币幻觉”,即便只是名义财富,唐军也认为收入增加,士气大涨,常有“斩首叛军十万级”的记录,最终平定叛乱。其二,新观点颠覆了人们对历史的刻板认知。作者利用经济数据质疑了《旧唐书》对于“贞观之治”的溢美之词,指出贞观年间民户数量仅为隋朝一半不到;商品经济不发达,官员俸禄仅为粮食,直至武帝时期才得以发放货币。“康乾盛世”的人均劳动力原粮产量仅2262斤,低于近二千年前“文景之治”的3400斤。北宋通过“檀渊之盟”年供岁币,表面上吃亏,实则利用了产业优势,通过贸易方式回流的货币数量远甚岁币。王安石则被评为“聚敛之人”:“青苗法”事实上是高利贷,“市易法”则是官营垄断商业和手工业。其费尽民利而敛财于府库,各级官吏借机贪腐,土地兼并严重,流民无立锥之地。其三,映照现今经济议题。书中专辟章节讨论西汉震古烁今的“盐铁之辩”,引申出“盐铁是否应当专营”议题。以大司农桑弘羊为代表的官僚集团坚持集中资源的目的是为了抗击匈奴、稳定物价,故而盐铁应当国家专营;以宰相霍光为后台的“贤良文学”则指出各级官吏“因权势以求利”,官家获利一分、民间则损失百倍。这与现今的国企改革辩论,打破行业垄断、允许民间资本进入如出一辙。而延续两千多年的“官盐”或许也会在明年食盐价格放开后迎来新的蜕变。对于“国富才能民强,还是民强才能国富”,桑弘羊认为只有优先国富才能克制贪婪之徒扰乱社会治安;“鄙儒”们则指出民富才能国强,否则国家财政犹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早晚枯竭。对照欧美诸国民众富庶而财政赤字乃至政府停摆,仍具现实意义。其四,创新的研究方法。文学作品是时代精神的写照,利用文学作品攫取和剖析历史真相是西方定性研究的一个重要方法。例如,《金瓶梅》中的西门庆以贩盐发家,随后涉足纺织、医药和餐饮行业,印证了北宋向民间几乎放开所有行业,而土地则禁止买卖以防兼并。唐代传奇小说《李娃传》则还原了时人的金融生活,如出现了当铺、第一个存款机构(柜坊)和汇兑业务(便换)等,并揭示了盛世必备条件是上下阶层的自由流动。与“美国梦”,既通过个人奋斗可实现对等的物质和精神回报,也颇为神似。
该作是笔者在维也纳社会生态研究所访学期间所读。初见欣喜、继而深思、最后释然,尽览全书五百余页,方才释手。承蒙师妹不弃,邀约书评一部,特飨菁菁学子,以尽其烛灰之情,便首推此部佳作。浅见俗语,未免有谬误疏漏之处,万望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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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016年10月15日
Ripollet,Barcelona, Catalan, Sp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