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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众人评《人间》
阎连科：小说昨天特别看了，蒋韵和李锐说了很多，还是回到小说上来，实事求是讲，我一字不落地看完了《人间》。这是我很大的收获。平时经常是买了十本书，可能翻了一本书，但是你每个月不进书店就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像你去市场买菜一样。这本书我看完觉得非常好，这是蒋韵和李锐的合作。我觉得不论是报告文学也好，还是小说也好，演员和导演的合作也好，编剧的合作也好，报告文学和小说是特别意外的合作，文学的合作也有很多成功的作品，你写一段，他写一段，都是共同采访的。
从小说的结果来讲，李锐和蒋韵的作品，这个小说最为精巧、也最为复杂，也是最切入人心。尤其是中间插入的法海的叙述，这样的一个叙述给文章带来了很大的震撼力。我觉得小说在结构上给当代小说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更不要说中间穿插了很多现实的和历史的、非常神秘的和我们日常生活相结合的很多地方，我觉得这一点非常突出的，不是当代作家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的。而我们当代文学在长篇小说中尤其缺少结构上的独特，大家老是说故事如何开始、如何发展、如何结尾。这需要我们当代作家一点一点创造，但是《人间》这本小说恰恰给我们提供了很大的创造性。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我不知道他们夫妻两个如何合作的？这部小说中，思想的丰富性的确完成了传统的神话，特别是真善美、假恶丑的冲突。人、人性、人间，这些非常大的命题，我觉得完成的非常好，而且追问的非常直接，甚至看某些对话真的感觉像看一张画一样。
为什么不把它改变成话剧呢？我觉得这个特别精彩，如果是话剧在舞台上演的话，下面的听众会感觉到冲击率非常震撼。
第三点，我觉得这个小说把传统的东西在故事上非常丰富的给我们现实化了。故事的开始从现代开始，结尾也回到当代来。这非常了不起。一千多年的历史就这么自然地进入和退出。一千多年的历史就这么随意穿穿插插的进去，然后再出来了。这非常好，尤其是法海这个人物完成的非常好。在传统神话中，他完全是一个概念化的，一种恶的化身。但是这里面这个人物则非常丰满，非常复杂了。所以我觉得这样一个小说的出版，不仅令我们可喜，又是重庆出版社的一个可喜收获。
我看完以后，我觉得窗外有风的声音，我们家的破房子，风一大了房子就有一点吹哨的声音，很神秘。我在那坐着的时候，感觉到在和一个特别悠远的、无形的东西对话。坦白说，我最近也是完完全全、认认真真地读的这个小说，这个最近有半年时间吧。我看书有一个毛病爱看序，然后再把第一章看了，然后再看最后一章，我觉得差不多了解了。但是那天我也是先看了序了，然后把第一章看完以后一直往下看，看到中间法海，我一边看着一边感觉到我自己的呼吸，好像有另外一个人在旁边跟着我在看似的。我觉得很神秘，这种阅读经验对我来讲，实际上也是非常独特的。这种阅读经验和新的阅读体验，给我感觉到一种，好像那种特别美好的、特别美丽的东西。
我尤其还要提到的是，我看文字的时候，我进入一种特别奇怪的状态。好像是我写似的。我的意思是，我完全骑在文字上面来了，他用一个特美的词，我就跟着就欣赏。然后他用另外一个断句和小的停顿，我自己也就跟着停顿。就像趴在他的马背上，一直奔跑，往前跑。对我目前来讲，个人的感受、感觉更加的多，而理性的分析没有那么多。我完全是经历了一场特别美丽的旅程，在这个旅程里边，我看到了特别美丽的风景。同时我意识到我自己的生命好像跟躺在我面前的一个个方块字有着一种对应的联系。我在想以后的未来的日子里面，我可能会经常地想到这个小说的结构。他的那种美丽的文字带给我触摸的那种感觉。
总的来讲，我看完了以后就服了，不是原来不服，我一直都服，我看完以后就是完全被他服帖了，像温顺的小精灵一样，想贴在他的书本里面徜徉一下那种感觉。这是我个人的一个体验。
我想表达的一个意识，我一直觉得文学的文就是纹理的纹，文学，它的纹路、嗓音，这些东西跟我最有联系，我也希望在我阅读它、感知它的过程中，这种纹理和纹路也能迎合在每个人的心里。我自己也觉得这种叙述、这种语言对我有极大的震撼。我是一个对中国传统文化有怪话的人，特别爱旁观，或者闲言碎语，或者有一点点不是那么恭敬。但是我现在看到《人间》这本书是完全用一种强大的，刚才李锐说强大的一种文化资源。完全把我浸染了，我泡在那都不知道怎么被泡进去的。所以我感觉到是一种极大的震撼，和被浸染的一种快感在里边。
好像我还想说更多的话，但是暂时先不说了，谢谢！
廖一梅：我想说一说李锐和蒋韵。按年纪来说，应该称呼他们老师和前辈，但是第一次见面老师没叫出嘴，就再也叫不了。他们说得很对，他们都是我特别好的朋友，每次李锐和蒋韵到北京来都会和我见面、聊天。我前一阵子劝说他们搬到北京来，我说人一辈子时间也不是特别多，真正能够碰到几个好朋友也不特别多，你们搬到北京来吧。我觉得幸好我们是做文字工作的人。
前一阵子我也看过两段那个书，后来就一直看下去，看到凌晨。最后都抹眼泪儿了，后来我翻开书的名字《人间》，我觉得这就是人间。其实神话我一直持有鄙视态度，为什么呢？因为我觉得无论七仙女、无论是白蛇传，都是人类狂妄的想象。一个仙女、一个神仙、一个妖、一个有三千年修行的一种生物，他非要陷入人间的美好生活，人间有什么美好生活？这是我从小都非常费解的东西。他们为什么要进入人间的生活呢？这是我永远不能理解的事情。所以我想看他们怎么写？但是他们最后用另外一种东西，按李锐的说法不是打动了我，而是感动了我。很简单的事能够打动我，我曾经一边看电影，一边哭一边说这是个傻电影，哭不能解决问题，但是我被这本书打动了。主要原因是语言的美和结构的精巧。
我觉得刚才蒋韵说到一个，其实是一个人的一个最根本的一种困惑，就是身份的认定。他中间有一段话就是红尘苦海，这种身份的认定，实际上是每个人最基本的问题。比如说谈到什么是好的艺术家？大家常常会说有自己个性的艺术家就是好作家。就是能够很明确地表达自己的个性，然后张扬个性，然后这个个性又很完美、有吸引力、有魅力，很张扬。但实际上你们要仔细想一想，这个个性是什么东西？我们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无从选择的，你是一个快乐的人、悲伤的人、活泼的人，这都是不能由你自己选择的。每个人的自我都是不一样的，你是瘦女，你慢慢会习惯自己是个瘦女。你是一个美女，你慢慢会习惯自己是个美女，自己长的丑，你慢慢会知道你自己长的丑，这个东西要慢慢靠自己适应，然后你得热爱自我，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我觉得他用白蛇传很轻易的把这个事情表现出来了。就是一个蛇对自己身份的认定，一个人对自己的认定，这是人完全不可超越的痛苦。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改变自我的认定。
其中我认为写得最好的一段是关于他们的孩子，以及他们孩子遇到的那段情感故事……，那一段写得非常好。刚才我听他们说他们生命里最骄傲的是他们的女儿，然后他们的女儿也以这种方式进入了故事。他不是一种简单的情感的打动，而是更深一个层面的打动。
他们真的是非常好的人，特别严肃的作家，也给了我很多帮助，希望你们也喜欢这本书。
周晓枫：首先很羞耻，今天迟到了，说任何理由和借口就不再提了，但是确实给我吓坏了，害怕找不到，然后终于慌不择路。
因为我自己是编辑，恐怕做编辑长了，有一个比较高的表现，比如法海是人是妖还是神？你要用慧眼有穿透力的去判别。有的时候你可以自以为是，也可能因为一句不负责任的话，把本来很好的东西就贬到苦难里。
我每天文字通读量很大，很少能够被文字打动掉眼泪。一方面你没有丰富的感受力。另一方面，我觉得中国作家很多没有深情。当然深情在这个世界上，不如过去那么值得尊重、不像过去那么有安全感，因为你要为你的深情付出很大的代价。因为我长期在起步状态，你就会很迅速的做出判断，你也不会说是不是我应该慢慢去体会。但是我很少会被打动出眼泪。上一次看写暗恋的一本书，结果很惭愧，当时就泣不成声，因为我很不愿意像业余主持人那样进行交流，我是控制情感以后进行交流的，但是在交流过程中很失控。
在谈到很细小的情节时，我到现在为止也不敢细想。我哭得最厉害的就是这两本书。因为平常就是说一些泛泛的话，写一些常规的词。其实我是很怕这样的环境，我宁可在很低调、很安全的环境里，但是这个《人间》写得的是特别感动我，而且是超出了我的准备。可能是因为写神话的时候，我开始没有抱很强烈的希望。
我自己觉得这里面东西特别多，但是我又担心这成了一个非常外化的利用，比如像昨天去的宋庄、去的798，但是现在作家创作有很多提升。我只要把这个形象标志挪移过来，就仿佛是我很多思想。其实还是表现形式上的问题。比如刚才讲到瓷器，你并不是对抗说它不好，而是你挪移的方式，好像这个东西还是外化的，还是表现形式上的问题。
比如说抽烟，你会注意到凡是不会抽烟的和抽烟的人坐在一起，经常是不会抽烟的人坐在那更有抽烟感，而且这个频率会更快。因为他没有这支烟，所以他就不停地用这支烟。这包括传统文化和今天所富有资源的利用，都有这个问题。其实它没有融入进去。
一个人如果自我炫耀，比如我今天的衣服是宝姿的，我一定会拿出一两件给大家看，显示一种资源。往往什么东西你拿出来显示给大家的时候，你还没有和它融入在一起。
我对神话本身没有那么强的排斥，如果说到身份认定的问题，他可能觉得物理世界可以变成化学世界，当然这个认同点是不存在的。但是我们今天要拿出来做诠释的时候可能说不出那么多。
本来这篇题材我不排斥，但是我也不抱极高的奢望，但是看的过程中特别吸引我。我回去还会继续看，因为我刚看了一个底儿，当迫害依靠神圣的正义之光。这个涉及到白蛇传，肯定有一个善恶标准的重新看待问题，按原来的说法，光明与黑暗、白与黑、美好与丑恶总是这样的区别。你顺从一种东西的时候，意味着对另外一种东西弃绝和背叛。
比如一个绝对光明世界，没有任何色差的时候，它导致的绝对不是说明亮而美好的未来，其实起的作用是自亡的作用。同样在听觉世界里，一个人心理崩溃，很容易把他放在一个绝对真空环境。我想我们能够倾听天籁恰恰是因为有一些杂志存在。这个打动了我，绝对的激情、绝对的光芒，这些本身都是很好的。因为李锐老师本身就是形而上的，这不是排斥也不是讽刺，这是一个力量。从这个出发，再做其他的选择。如果没有这些东西，还是一个浮华的面料。
我看完这个一时半会摘不出一个体系性的讲述过程。但是我想起一个事，这次北京作协开会，当时开会的时候有一个和谐社会。我当时听了非常可悲，我发现如果说中国的作家应该是在所谓的精神层面里，肯定属于高级分子，这个不应该怀疑的。在我解释和谐社会的时候，我不寒而栗。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打个简单的比方，可能有动物园的和谐，小羊也有、老虎也饿不着，这个世界特别和谐，谁都是相互爱护。但是这种和谐，实际上消灭了狼和虎的存在，让一只狼必须具备羊的道理存在的时候，当然我说的这是表面的和谐。真正的和谐在旷野的和谐。
我是69年出生的，我也有很强的捍卫心理，当你人到中年后，发现付出这么多代价，才知道有很多情感不能归纳在那，这里要付出很多的牺牲。而这个时候，你个人所支付的牺牲和代价，和你让别人无形的牺牲，是不自知的，因为你是在自己的鼓励里。所以我觉得这本书，有一种神、人、妖之间的冲突。里有太多的东西，有悲悯、牺牲、冲突。甚至我觉得在这里可能还有身份的认同，同时为这种救赎，有着非常失落感。所以这本书我还需要再看一遍。
我喜欢这么有力量的思考，我坚信大说，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大说，要以小说的形式来说，当你大说的时候，是口号。是什么大说？什么小说？倾听的方式？还是敞听的方式？
到现在返过来，我觉得悲剧往往不是在好和坏之间你选择了坏，而是怎么选择深渊？我觉得这个东西才是非常有震撼力的东西。由于我今天迟到了，我确实语言有点错乱。
而且对神话的东西，我从小是比较喜欢这种东西的，我想有很多一部分人是从神话里生长出来的，而且神话给我们的感觉是一种安慰、一种温暖、一种依靠，而且它是我们很多思考的源生点，所以我不忍，看完了以后，觉得这不是我心目中神话的文本。而且中国的神话，后来我也仔细地想了一下，我发现中国的神话其实有时候和我们的感觉不一样。我们老觉得中国的传说等等，这些都是大团圆的结局。，但是真正的神话都是生死离别，后羿也好、孟姜女也好，还有白蛇传、七仙女等等全部都是悲剧。实际上中国的这种悲剧情节非常深刻的融入在中国的神话当中。但是它又很奇怪，不让我们感觉到撕裂的痛苦，能给我们一种安慰，我不知道这种力量从哪来的？但是确实我的真实感觉是这样。
所以我看这本小说以前，我很想不看，但是我还是看了，这是我近年以来非常少有的一次阅读，我几乎是一口气看完的，除了吃饭、喝水、上洗手间以外，就是一口气看完的。我随时有一种来不及整理的感觉，我要继续读下去，这种感觉是随时生出来的，而不是莫测高深的。
我曾经编过李锐的很多文章，他写作的质感我是非常清楚的。所以我想白蛇传让李锐写，能写出什么白蛇来？许仙他也不像，但是我发现李锐确实是有了蒋韵以后，这本书就能够有青蛇、白蛇，法海。我从那个小说里出来以后，确实感觉到是水乳交融。出来以后，我分辨一下，哪个部分是谁写的，里面我唯一能分辨出来法海是李锐写的。李锐对人、对人性、对社会，对他自己多年来思考的许多问题放在法海人物的身上，他颠覆了法海原来的形象，原来那个老和尚太不通人性了，你偏要过去把人家的家庭拆开，把一个婴孩的母亲端到断头台，但是这样的法海不好。我觉得这个形象千百年以来遭人唾骂，经常人说螃蟹里藏着的那个东西就是法海，就是因为他被追着没地跑，藏在那个里头了。
所以我觉得李锐的法海把人性当成一种人对真理的一种不可抑制的追寻。比方说法海他从小受的训练、教育，他全部做人的理念，或者正义、真理等等寄托都是在捉妖，捉妖是为人间除害。李锐非常好的把它放在了一个适宜的位置。我觉得人要有一个面对真相，面对自己质疑的精神。在正义有冲突的情况下，杀死了青蛇。如果给他一定时间反省，我觉得人类都有那种救赎感。我觉得李锐非常好地把他表现出来了。他里面的思考你可以直接的感觉到、触摸到，不是那种模模糊糊、迷迷糊糊，他是以一种非常平易的形式，用非常优美的语言表现出来、非常鲜明的让你感觉到那种人物。我整整看完了以后，看起来你好像在里面蕴藏了很多东西，可是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我非常害怕。而且能够让你思考、能够触摸，你能够把它传授给我，我觉得这比我看了半天不知所闻的东西要好得多。
我每次看到最后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觉得这里有非常巨大的感情的含量和思考的含量，直接冲击到你内心的感觉。
我作为编辑反对一个词“商业炒作”。我觉得有很多东西不是炒作，它是一种真实的东西，比方说有一本好书，我想把这本好书推给大家看。肯定有很多不像样的东西，吹得晕晕乎乎。我不是指的这个。我指的是真实的好东西，把它推给大家一本好作品，我特别强烈地想把它推给大家去看，但是这不是炒作。包括我们作为编辑的人非常认真工作的心血的这样一个成绩，说成是我们在这挂羊头卖狗肉，我觉得这一定要有一个区分。我也不知道怎么区分？但是我觉得大家一定要凭自己真正的这种鉴别力去认识好的东西。不要把所有的东西说成商业炒作。
《人间》是一本非常不错的好作品，我这句话的确不是商业炒作，因为这书的确不是我们出版社出的，我希望大家一定不要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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