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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自由主义与20世纪90年代美国的经济扩张
［美］大卫·科兹
作者简介：大卫·科兹，执教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阿姆赫斯特分校。1997年与弗雷德·威尔合著《自上而下的革命：苏联体系的终结》一书。
内容提要 新自由主义改革的确对美国经济走出衰退起到了一定作用，使经济在20世纪90年代保持了有史以来少有的低失业率、低通货膨胀下的长期发展。但新自由主义政权所带来的20世纪90年代的美国经济发展极其不稳定，发展很不平衡，使处于收入金字塔上层的人获益颇大，这些问题的严重性相比典型资本主义经济发展时期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如资本主义经济的每一次发展都以衰退而告终一样，20世纪90年代的这次经济发展的特征也为后来特别严重的问题埋下了祸根。
关键词 新自由主义 美国经济发展 失业率 通货膨胀
在过去的20年里，美国经济经历了深刻的重构，我们通常将它称作新自由主义改革。事实上，这一过程影响了社会生活的每一个方面，例如贫富之间的差距、劳动的本质、金钱在政治中的作用、公用事业的数量和质量，以及家庭生活的特征。
新自由主义改革的重点是改变国家在经济中的作用。这就必须放弃使用政府支出和税收来调节商业周期的波动，放松或消除政府在国内以及国际范围内对企业行为的管制，对政府企业和公共责任实行私有化，对社会项目的大规模削减。这种重构之所以被称之为“新自由主义”，是因为它是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在18、19世纪提出的“古典自由主义”经济理论的一个现代的、更为极端的形式。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认为，资本主义经济主要是通过市场力量的作用实现自我调节的。
古典自由主义思想的这种形式得以复兴，倒是出乎人们的意料，因为自从大萧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它已经受到怀疑并失去了其主导地位。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因为担心经济衰退，并且面临着世界各地大规模的、蓬勃发展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美国、英国以及其他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统治阶级不得已接受了大量的社会福利计划，并使国家在资本主义经济的调节中发挥了更加积极的作用。凯恩斯的政府调控方法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25年中曾处于主导地位，但从20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它在英国、美国等资本主义国家逐渐被一种新的古典自由主义所代替，其中缘由此处不便深究。
当代新自由主义已被美国和英国的主流思想家完全接受。这种新的传统思想认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几十年中，许多经济和社会问题来自于政府对经济的干预。它告诉我们，这种重新被发现的“自由市场经济”对所有愿意努力工作和利用现有机会的人来说是一条通往最优效率、快速经济增长和创新以及不断繁荣之路。
美国试图根据新自由主义的方案重新设计国际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同时要求新自由主义在东、西欧、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各国范围内进行重构。许多国家的精英都对此变化表示欢迎。然而，由于一些旨在为反对资本主义极度不平等和不稳定而提供保护的社会福利计划和国家管制在一些国家受到普遍支持，上述变化比较缓慢。
美国统治阶级创造一个新自由主义世界体系议程的一个障碍，是没有什么让人信服的证据能表明新自由主义改革会产生其倡导者所宣称的受益。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1/4世纪中，正如通常的资本主义体系一样，国家干预的资本主义存在许多社会和经济问题。然而，经济史学家们认为，在这25年中，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取得了它们有史以来最好的经济绩效。正因为如此，从1950~1973年的这段时间被称为资本主义的“黄金时期”。表1显示了自19世纪早期以来人均实际国内生产总值（GDP）的增长率，它能衡量出经济中每个人的商品和劳务的产出。从中可以看出，1950~1973年期间的经济增长最快。
表11820~1992年间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人均实际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年平均增长率）
1820~1870 1870~1913 1913~1950 1950~1973 1973~1992
西欧 1.0 1.3 0.9 3.9 1.8
美国 1.3 1.8 1.6 2.4 1.4
资料来源：Angus Maddison, Monitoring the World Economy 1820~1992 (Paris, 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 1995), pp60, 196-97
自1973年至20世纪90年代初这一时期，工业化资本主义国家经济缓慢增长，经济和金融极不稳定。如果按照传统的标准来衡量的话，新自由主义的领头人美国和英国的经济绩效在这一时期较差。而那些进行了最彻底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原先由共产党统治的中东欧国家则遭受了灾难性的经济衰退。这一时期的资本主义国家中，经济增长和发展最快的国家，是诸如日本和韩国那种与新自由主义模式分道扬镳、由国家对经济加大控制的国家。到20世纪90年代初期，新自由主义的倡导者发现自己受到越来越多的批评。
20世纪90年代，那些曾经由国家成功地主导经济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也步入窘境。自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日本经济进入了10年的停滞阶段。1997年的金融危机席卷了韩国等亚洲“四小龙”，使它们结束了经济的快速增长，并被置于美国财政部的控制之下。由于本国商业精英的支持，新自由主义改革多少对韩国成功地施加了一定影响。而日本迫于内外的巨大压力，则放弃了它的国家主导型资本主义模式。
反面的例证如此之多，而新自由主义的倡导国急需在它们中间找到一个正面的例证，来证明新自由主义能产生其承诺的受益。终于，在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新自由主义者宣称他们找到了期待已久的成功案例，即新自由主义的主要倡导国--美国。
自从20世纪70年代后期卡特执政的后半期，美国政府便执行新自由主义的政策，但不同时期的政策连贯性不同。尽管比尔·克林顿在1992年竞选总统时声称比较主张国家干预主义，但当他执政后便又渐渐遵奉新自由主义主张的削减政府开支、追求自由贸易协定以及由政府管制转向市场自由等政策。(参见罗伯特·鲍林克林顿经济学剖析［J］新左翼评论，2000(5~6)，17~46)
1990~1991年经济衰退后经过几年的缓慢恢复，直到1995年以后，美国的实际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率达到了每年4％以上。相对快速的经济增长一直持续到2000年年底，10年来官方统计的失业率最终降至4％，通货膨胀也得以被控制。这次经济的发展超过了20世纪60年代，是美国经济发展史上历时最久的一次。从1995~1999年，股价平均每年的增长率达到24％。这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富人赚足了腰包，同时中等收入阶层也小赚了一笔。此时，权威评论者宣称这就是新自由主义改革的成果。一些人甚至认为，经济衰退和股市崩溃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未来经济将会永久地、无通货膨胀地增长，股市将会不断飙升。
然而，2000年8月的股市暴跌，以及随后2001年春的经济衰退，彻底粉碎了资本主义的美梦。但是世界上仍有不少国家始终认为，20世纪90年代美国的经济绩效完全足以表明新自由主义改革是有效建设资本主义经济的必由之路。我们应该明白，就连最完美的资本主义形式也不可能满足大多数人的需要。美国在20世纪90年代的经济绩效表明，新自由主义远不是资本主义最好的组织形式，即使是“最好”的新自由主义，也没能达到其倡导者所预期的目标。
新自由主义改革的确对经济走出1990~1991年的衰退起到了一定作用，使经济保持了有史以来少有的低失业率、低通货膨胀下的长期发展。但新自由主义产生这些经济成果的过程，并不像官方所讲的那样。新自由主义政权所带来的20世纪90年代的美国经济发展极其不稳定、发展很不平衡、主要使处于收入金字塔上层的人获益颇大，这些问题的严重性相比典型资本主义经济发展时期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正如资本主义经济的每一次发展都以衰退而告终一样，20世纪90年代的这次经济发展的特征也为后来特别严重的问题埋下了祸根。
一、20世纪90年代的经济发展与以往经济发展的比较
官方统计数字表明，1991~2000年的经济发展尽管时间持续较长，但根据通常的经济绩效指标来衡量并不占优。表2对1991~2000年的经济发展和以前的五次经济发展进行了比较。它采用了两个传统的经济绩效指标，即GDP和劳动生产率的平均增长率。因为劳动生产率指标是用来衡量整个非金融业务中每个体力劳动者的产出，所有采用这一指标的麻烦很多。测度体力劳动的产出，还会引起生产部门以外很严重的概念上的困难。但既然现有资料广泛采用官方的劳动生产率数据，来作为经济绩效的指标，表2也将承袭这一用法。
表2美国经济周期发展
经济周期 实际国内生产 每小时劳动产出 上年失业率③ 上年通货膨胀率④
发展年份 总值年增长率① 年增长率②
1961~1969 4.9 3.0 3.5 5.5
1970~1973 4.8 3.6 4.9 6.2
1975~1979 4.7 1.5 5.8 11.3
1980~1981 2.5 1.3 7.1 10.3
1982~1990 4.0 1.8 5.3 5.4
1991~2000 3.7 2.1 4.0 3.5
①以1996年美元价值计算的GDP年平均增长率；②非农业经济部门每小时产出的年平均增长率；③上年经济发展中的国内失业率；④上年经济发展中消费者价格指数增长率。
资料来源：US 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 National Income and Product Accounts, August 29 and November 30, 2001; US 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 Major Sector Productivity and Costs Index, Series ID PRS85006093, September 27, 2001; US 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 Consumer Price Index, Series ID CWUR0000SA0, December 15, 2001
从GDP的年增长率来看，20世纪90年代的这次经济增长在所有六次增长中位居倒数第二，仅高于1980~1981年的那次短暂的、轻微的增长。从劳动生产率增长指标来看，20世纪90年代的这次经济增长要好一些，它高于后来的三次经济增长，但仍然远远落后于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初期那两次快速的经济增长。
从失业率和通货膨胀的角度来看，20世纪90年代的这次经济增长似乎更好。2000年官方统计的失业率下降到4.0％，是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最低点。20世纪90年代，经济增长末期的通货膨胀率也达到6次经济增长中的最低点。20世纪90年代的这次经济增长持续了10年之久，而60年代的那次增长持续了8年零10个月，位居第二。这次增长的前3年失业率一直较高，但持续的、长期的经济增长最终使失业率低于5％。
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增长的经济绩效明显提高了。自1995年以后，GDP平均增长率达到4.1％，劳动生产率年增长率达到2.5％，比1991~1995年期间分别增加了1/3和1/2。经济增长的后期，产出和生产率显著的加速增长并不具有代表性。
1995年以后，一些评论家把这次经济发展更是说得天花乱坠。用一个经济发展周期的“最好”时期来和其他经济发展的整个时期来比较，这本身就不是一个有效的判别方法，但即使这样比较，也并未能显著提高20世纪90年代这次经济发展的地位。在GDP增长率方面，1995~2000年期间的增长率仅仅微微高出20世纪80年代的经济增长率，其位次由第四上升到第五，但劳动生产率始终达不到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初期的水平，位次也没有任何变化。
二、20世纪90年代经济增长的特征
1991~2000年的这次经济发展分为两个明显的阶段。从1991~1995年这段时间，经济经历了从1990~1991年的衰退中缓慢的、漫长的恢复。1995年后，经济增长加速，一是由于投资热，二是由于1997年后显著的消费热。通过对这次经济发展的两个阶段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其发展的驱动力以及其根本的不稳定特性。
对商品和劳务的总需求是资本主义经济增长的关键性的决定因素。总需求包括家庭消费支出、商业企业的投资支出、政府支出以及出超。在美国经济中，需求最多的、也是最重要的成分来自消费者支出、企业固定投资（新设备和厂房）和政府支出(其余三种成分，如住宅投资、库存增加以及进出口差额，对经济增长有一定作用，但不如上面三种成分的作用大。)。 正是总需求的这三种成分对整个经济起着主要的作用。
1991~1995年期间，GDP年增长率只有3.1％。后来由于企业固定投资，使经济从衰退中复苏，年增长率高达7.6％。消费者支出与GDP增长率相同，即每年增长3.2％，既没有使经济复苏，也没有减慢经济发展的速度。政府支出基本未变（年增长率0.1%），因此政府对经济没有什么刺激。由于庞大的政府部门支出的停滞，20世纪90年代初期温和的投资热并不能使整个经济迅速发展。
1995~2000年期间，GDP加速增长，年增长率由3.1％上升到4.1％。起初，经济增长分为单一驱动力是企业固定投资增长率的进一步上升，它的年增长率由1991~1995年期间的7.6％增加到1995~2000年期间的10.6％，这在历史上是很高的一个增长率。1995~2000年期间，政府支出仍然增长缓慢，年增长率为2.3％，1997年后巨额的出超拉动了经济的增长。
然而在1997年后，除了企业固定投资以外，当消费者支出突然加速增长时，便出现了第二个经济驱动力。在1997~2000年期间，消费者支出一改以往在经济发展周期中相对被动因素的地位，开始以每年49％的速度增长。由于消费者支出代表了2/3的GDP增长，并且比GDP的增长速度要快得多，消费者支出成了推动GDP增长的主要力量。因此，为了解释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更快的经济增长，就有必要说明20世纪90年代投资加速发展以及90年代末3年之久的消费者支出突增的原因。
三、投资热
由于资本家要通过扩大生产规模来增加利润，同时竞争的压力使每一个资本家要么扩张或要么死亡，所有资本主义有巨大的积累动机。但是，在不同因素的作用下，在不同的时期，整个资本主义体系的积累率和投资率也大不相同。其中许多因素，包括生产成本和产品需求的变化，对企业资本的利润率有直接的影响。因此，正如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通常强调的那样，刺激资本家投资的一个关键变量是经济的利润率。利润率的上升刺激投资率的提高，利润率的下降则会减少投资。
然而，简单地认为利润率对投资有重要的影响还不全面。首先，非金融业务部门的利润率是许多不同产业利润率的一个平均值，这些不同产业的利润率与该平均值各不相同。其次，构成利润率指标的官方资料在衡量尺度和概念上存在严重的问题。最后，利润率反映的是过去的事件，如成本和销售情况，而投资决策是在资本家对未来预期的基础上作出的。利润率的这些缺陷意味着，我们只能把它看做刺激资本家投资的一个粗略的指标。
除了利润率以及影响利润率的过去的成本和销售情况，第二个关键因素是节省成本的新技术的出现。如果一种节省成本的新技术只在某一个产业中应用，不管这一产业目前的利润率如何，投资率都会提高。当一套节省成本的相关技术在整个经济中得以普遍利用时，这将会带动大范围的投资。
上述两个因素对形成20世纪90年代美国的投资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这10年中，平均利润率有显著的、长时间的提高，同时也掀起了信息产业（IT）以及与之相关的计算机、信息处理和通讯设备的革命。
首先，我们来看看利润率。许多研究表明，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美国经济非金融业务部门的利润率升至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最高点，随后又进入了一个明显的、长期的下降过程，一直持续到80年代后期。从1992年开始，利润率迅速上升，1996年达到最高，到2000年时又开始下降。在1996年的最高点，利润率比60年代后的前一个最高点即1972年高出39％，达到1965年水平的84％(利润率数据是指非金融企业业务部门的税后净值的利润率，根据美国联邦储备局资金流动账户2001年B102和F102号表相关资料计算所得。)。 经过4年的下降，到2000年，利润率仍然高于20世纪80年代的平均值。
与前20年的水平相比，怎样来解释20世纪90年代前5年利润率的长期增长呢？新自由主义改革的倡导者认为，这种重构把企业从政府控制中解放出来，迅速提高了效率和生产率，从而促进了经济的增长和繁荣。而效率和生产率的迅速提高，不仅增加了企业的利润，同时还使工人的工资和公共部门的税收收入都得以增加。然而，对利润率长期增长的分析结果并非如此。
非金融企业部门在1972~1996年期间，每小时劳动产品价值的年增长率只有13％，是有史以来的最低点。1972年是20世纪 60年代后期以来利润率的一个高点，1996年是20世纪90年代利润率的一个高点。然而，经过这24年，每小时劳动产品的价值提高了364％，而工人发现他们的实际工资在这一时期却下降了25％，远没有分享到生产率提高所带来的受益。结果是利润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1973年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实际工资增长的历史趋势发生逆转，工资开始呈下降趋势，这正是20世纪90年代利润率长期增长的原因所在。这确实要“归功于”20世纪70~90年代的新自由主义改革。新自由主义政权通过各种方法来削弱工人的谈判能力，例如，对工会进行法律和政治上的攻击、缩小国家对企业干预的范围、减少国际贸易和投资的壁垒。这不是新自由主义的倡导者所宣传的新自由主义的内容，但它能有效地提高利润率。
尽管每小时劳动产品的价值缓慢提高，但工资却不断下降，这是利润率长期增长的一个最主要原因。第二个重要原因是这段时期的资本税赋的下降〖ZW(〗资本税赋的下降导致了约40％的利润率的上升，与劳动生产率提高的情况下实际工资下降对利润率的贡献相同。〖ZW)〗。上述第二个原因也是新自由主义改革的结果，因为新自由主义改革把税赋的负担从资本转移到劳动上。新自由主义提高了利润的同时，但其所承诺的工资和税收不但没有提高，反而有所降低。
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一直认为，降低工资使利润率上升，这对资本的积累率起着相反的作用。一方面，利润率的不断提高会刺激资本家的投资和扩张。然而，不断降低的工资则会使对产品的需求不足，从而产生生产过剩的危机。20世纪90年代相对快速的经济增长的基础越来越不稳定，我们来看看这一矛盾是如何得以暂时克服的。
20世纪90年代早期和中期，至少这10年的前5年利润率的长期增长，可以解释90年代投资热形成的原因。第二个重要原因是这10年中发生在信息技术（IT）领域的技术革命。表3显示了构成企业固定投资的三种投资的变动，这三种投资即信息处理设备和软件的投资、其他设备的投资以及工厂、商店、办公楼等建筑物的投资。
表3[JZ（]不同企业固定投资成分的增长率※（年平均增长率）
年份 1991~1995 1995~2000
（1）信息处理设备和软件 14.2 20.2
（2）其他设备 8.4 5.5
（3）建筑物 0.0 5.4
（4）所有企业固定投资 7.6 10.6
※所有增长率均以1996年美元价值计算。
资料来源：US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 National Income and Product Account, Table 5.5, August 29, 2001
随着利润率的快速增长，20世纪90年代的前5年间，非IT设备的投资迅速增加（年增长率8.4％），但自1996年后，随着利润率的下降，1995~2000年期间，非IT设备的投资速度变缓。直到20世纪90年代的后5年，建筑物的投资才开始增长。因为厂商通常首先要充分利用现有的厂房，所以建筑物投资的高涨通常会滞后。
然而，IT投资在20世纪90年代前5年以每年14.2％的速度迅速增加，到1995~2000年期间，尽管利润率下降，IT投资仍然加速增长，年增长率达到了20.2％〖ZW(〗政府经济分析处所采用的计算机价格指数的方法，过度夸大了“实际”（经通货膨胀调整）IT投资的增长率。以美元现值计算，IT投资的年增长率在1991~1995年期间为9.6％，在1995~2000年期间为12.2％。以此来计算，投资增长率的结果相同，但不像那么高得不合情理。〖ZW)〗。IT革命每年都可以提供各种新的设备，新设备可以给企业节省大量的成本以及大量其他的益处。竞争的动力使企业担心，如果不能不断地、及时地更新IT设备，它们将难以生存。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IT投资占所有设备投资的40％，迅速增加的IT投资是形成90年代投资热的一个主要原因。
1995~2000年期间投资率的加速完全是因为IT行业投资的加速。这一时期IT行业极高的投资率，以及投资热过后在许多IT领域出现的大量的剩余生产能力，都充分表明如果我们用技术变化来部分地解释IT投资热，IT的投资是过度了。造成1995~2000年期间的经济加速增长有两个因素，即20世纪90年代后期过度的IT投资和1997年后消费者支出的激增。单单从经济的发展中我们便可以找到对这两个因素的根本的解释--20世纪90年代中期美国股票市场上的投机泡沫。
四、巨大的投机泡沫
20世纪90年代早期，美国股票市场的价格逐渐上升，随后在1995年开始飞涨。图1采用500个大公司普通股票价格的广义标准普尔综合指数，来反映股票价格的巨大波动。图1表明，1990~1994年期间股票价格的增长速度与公司利润的增长速度相近。这种关系是正常的，因为持有股票就有权利得到公司利润的分红。GDP的增长速度慢于公司利润的增长速度，这反映了20世纪90年代工资收入向资本报酬的转移(为了与股票价格的变动相对比，图1中GDP的增长率未根据通货膨胀加以调整。因此，图1中的GDP增长率不同于表1和表2中的数据。)。
从1995年1月开始，股票价格开始迅速上扬，20世纪90年代巨大的股市泡沫开始了。正如图1所示，随后5年股票价格以每年23.6％的异常速度增长。在那段时期内，公司利润的增长实际上放慢了。标准普尔综合指数在2000年8月达到最高点，随后便开始下降，中间经过一些波动，一直持续到现在。如果1994~1999年期间股票价格与公司利润完全分离，那么，那段时期内股票价格的增长显然是投机的结果，即人们认为股票价格会持续、快速上涨，从而会给股东带来大量的资本受益。
〖TP<106.tif>,+55mm。120mm；S*2，BP#〗
〖TS（〗注：普通股票价格是指标准普尔综合指数，增长率系根据美元现值而非经通货膨胀调整过的不变美元价值计算所得。
资料来源：Economic Report of the President, 2001, Table B95, p384; US 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 National Income and Product Accounts, August 29, 2001[HT5”H][WTHZ][STHZ][JZ]图1普通股票价格、公司利润以及GDP的年增长率
1994~1999年期间金融泡沫的规模是巨大的。美国公司已发行股票的市场总值由1994年的5.5万亿美元增加到1999年的17.1万亿美元，增加额为11.6万亿美元(资金流动账户
造成1994~1999年期间大规模投机的泡沫出现有几个因素，但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来自于新自由主义模式。正如前面我们所看到的，1991~1996年期间利润率快速增长，其增长速度超过了20世纪60年代的水平，从而极大地刺激了对美国公司证券的投资。此外，自20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利润收入份额不断增加，简单地说，就是收入不平等日益加剧，使越来越多的收入集中到处于美国收入金字塔顶端的人的手中。这群人将他们收入的大部分节省下来，这就使越来越多的机构和个人有许多可投资金要寻找出路，这样这些资金便大量购买股票。这两个因素最终来源于新自由主义改革的过程，正如20世纪20年代的那10年一样，新自由主义为投机泡沫的产生提供了一个舞台。
第三个因素是20世纪90年代在美国以外发生的一系列严重的经济危机，导致了越来越多的外国资本外逃到美国，同时原先在国外投资的美国资本又回到美国以寻求安全。尤其是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使本来大量流入迅速发展的东亚经济的巨额资金，突然以更快的速度外逃。次年，即1998年的俄罗斯金融危机使投资者对所谓的“新兴市场”望而却步。这一次接一次的打击使大量的资本流入美国股票市场，从而使其泡沫进一步膨胀。〖ZW(〗除了国库券外，外国购买的美国证券由1996年的1 302亿美元增加到1997年的1 979亿美元，增长了52％，而美国在1996~1997年期间购买的外国证券则降至308亿美元，下降了21％（美国经济分析处，美国国际交易账户资料，2001年12月12日1号表）。〖ZW)〗新自由主义要对此负间接责任，因为正是东亚经济的自由化造成了亚洲金融危机，正是这8年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导致了俄罗斯的金融危机。
五、消费与股市泡沫
股票市场的泡沫导致了1997~2000年期间消费者支出的激增。股市泡沫可以通过两种方法来增加家庭消费。第一，研究表明，消费者支出首先由家庭收入来决定，同时还会受到家庭财富，如储蓄账户价值、住宅产权、持有股票和债权的增加的影响。根据标准的估算，这种“财富效应”对消费的影响有4％，即财富每增加100美元，将拉动大约4美元的消费。因此，股市泡沫通过使股票组合价值膨胀，让那些持有股票者增加消费支出。
第二，股市泡沫通过退休金影响消费。一些退休基金将退休金的支付与基金资产的价值挂钩。私人退休基金所持有的公司股票价值由1994年的1万亿美元增加到1999年的22万亿美元(联邦储备系统资金流动账户2001年9月18日L.213号表。)由于股市泡沫导致退休基金资产以及退休金未来的预期受益迅速增加，许多人都认为没有必要节省他们的可支配收入。
我们可以从联邦储备局的资料来估算股票价格增长对家庭财富影响的大小。根据估算，财富对消费的影响占4％，股东持有的公司股票价值的增加对1997~2000年期间消费者支出增加的影响为整整1％，这几乎恰恰是消费者支出增长超出以消费者税后收入增加预期支出的部分。也就是说，股市泡沫的财富效应完全可以解释推动和延长1996年后经济发展的几乎整个消费热的原因。
证券财富的不断增加通过不断增加的家庭贷款影响消费者支出。家庭通过借钱消费，而不是出售其迅速增值的资产。在20世纪90年代的经济发展中，家庭贷款的确在迅速增加。家庭债务由1991年税后个人收入的78％增加到2000年的91％。然而，在这次经济发展过程中，作为家庭总资产一部分的家庭债务并没有增加--1991年为134％，2000年为131％。这就表明，股市泡沫极大地推动了家庭财富的增加，进而创造了证券财富，这样家庭就可以借钱来支付其过度的消费。(联邦储备系统资金流动账户2002年12月5日B.100号表。)
股市泡沫造成了一种对未来经济及其乐观的氛围。这就激励了许多并未直接从股价抬升中获益的人大量的借钱消费。20世纪90年代所有收入阶层的家庭债务都增加了，到这次经济发展结束时，中低收入家庭的债务负担比高收入家庭要重得多。(参见《每月评论》，载《每月评论》2000年5月刊，第1~11页。)这便反映出债务增加的阶级特性。
六、投资与股市泡沫
20世纪90年代由IT投资带动的投资热的时间之久、程度之深，不能完全用新信息技术节省成本的潜在作用来解释。投机泡沫也起了一定作用。公司股票价格的持续上升，扩大了人们对未来赢利的期望值。许多文章和书籍都来证明股价的迅速爬升预示了未来公司利润的史无前例的增加，以至公司决策者也认为如此。这便又推动了更多的不动产投资，扩大生产能力，并将未来的利润兑现。股市泡沫也为投资提供了更方便的融资渠道。一些经济部门利用证券融资来进行公司的扩张，由于股票价格很高，采用这种方法的成本很低。股市泡沫还激励了大量的借贷资本进入企业部门。
1995~2000年期间，大量的外国资本涌入美国。这一方面是由于我们前面提及的亚洲和俄罗斯金融危机，另一方面是受到美国股票市场不断增加的投机泡沫的吸引(资本的流入既是股市泡沫形成的原因，又是其作用的结果。这就是投机泡沫的部分的本性，即推动投机泡沫的各种投资又是被上一轮泡沫的增长吸引进来的。)。从1998~2000年期间，平均每年流入美国的资本总量达到7 808亿美元，相当于美国66％的企业固定投资和8.9％的GDP(经济分析处，美国国际交易账户资料，
最终，1997~2000年期间的消费热刺激了企业的投资。一般来说，消费支出是随家庭收入消极变动的，但20世纪90年代的情况却和以往不同。投机泡沫引起的消费者支出的增加，使企业有足够的理由通过投资支出来提高生产能力（通常称为“加速器”效应）。
七、为何通货膨胀保持在较低水平
根据以往的经验，当经济的加速增长使失业率下降的同时会发生通货膨胀。出乎意料的是，在整个经济发展过程中并未发生通货膨胀。即使是在1996年后，当官方统计的失业率降至5％以下时，消费者价格年通货膨胀率也未曾超过3.5％，低于以前失业率在5％以下时的通货膨胀率。除了股市泡沫以外，也许更主要的是由于低失业率和低通货膨胀，使一些分析家认为新经济已经到来，而且不会出现以前低失业率和高通货膨胀并存的问题和局限。新自由主义的倡导者推测，是新自由主义改革释放出了活跃的投资和迅速的技术进步，指出这就是通货膨胀保持在较低水平的原因。
高投资和迅速的技术进步通过迅速提高劳动生产率来阻止通货膨胀。随着劳动生产率的迅速提高，不断提高的实际工资通常伴随着较低的失业率，而且不一定会增加厂商支付的每单位产出的劳动成本。如果每小时劳动产出的增加快于每小时工资增加的速度，那么，每单位产出的劳动成本下降，从而转移了成本对价格升高的压力。
我们可以从表2看到，劳动生产率的数据并不能很好地反映高投资和IT行业迅速的技术进步。即使是在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非金融业务部门劳动生产率的年增长率仅为25％，远远低于60年代和70年代的增长率。1995~2000年期间，官方统计的失业率是历史最低点，但每小时的实际工资年增长率仅为1.3％(《2002年总统经济工作报告》，B.47号表，第376页。)。这样，虽然每个工人的产出并没有增长很快，但相比其每小时的工资则要增长得快得多，因此就不会造成对价格升高的压力。这不是因为发生了重大的技术进步，而是因为即使在失业率低于5％时，企业的雇主也能让工人对现有的工资安于现状而不埋怨。这就表明，新自由主义改革对低失业率和低通货膨胀的作用，不是因为高投资和技术进步，而是因为重构导致了工人谈判能力的锐减。
国际因素也对20世纪90年代美国的低通货膨胀率起了一定的作用。尽管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美国的贸易赤字不断增加，但美元的国际价值没有下降，而是稳步上升。美元相对于其他货币的价值由1995年的31％上升到2000年的75％(引用该数据是为了对大量美国贸易伙伴的货币进行贸易加权平均（《2001年总统经济工作报告》，第400页）。)。这是由于投机泡沫以及国外的金融危机吸引了大量的资本流入美国。美元国际价值的不断升高降低了进口价格，这一方面直接降低了通货膨胀率（因为进口价格也是形成价格指数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也对美国的产品形成竞争压力，从而使价格难以提高。
八、新自由主义--一个成功的神化
新自由主义改革的倡导者认为，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的美国经济最终有力地证明了新自由主义模式的有效性。他们认为，通过减少政府的干预、用储蓄进行自由投资、让自由市场支配经济，从而进行自由化、私有化、减少公共支出，使美国经济进入了一个空前繁荣的时代。通过刺激投资和创新，这种新的模式使经济快速、稳定地发展，全社会都得以受益。
这一事实并不能解释20世纪90年代美国经济的发展。新自由主义的确对这次相对较长时间的经济发展以及低失业率、低通货膨胀起了一定作用。这次经济发展的后半期，产出和生产率的增长率虽然要远远低于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大政府时期，但的确要比近来的情况好得多。但新自由主义改革对这一长时期的、低通货膨胀的、较快的经济发展所起作用的方法，并不是新自由主义的倡导者所宣称的那种方法，也不是一种能推动全社会经济健康发展的方法。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企业税收的减少以及工人生活水平的下降，使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利润率得以长时间提高。不断提高的利润率，以及与新自由主义改革并无明显联系的IT革命，引起了一定的投资热，从而推动了经济的发展。新自由主义模式引起的巨大的、日益增多的不平等，导致了投机泡沫；投机泡沫以及上述的各种偶然因素，最终导致了长期的投资热和消费热。持久的投机泡沫促成了持久的经济发展。低通货膨胀率主要是由于雇主有效地削弱了工人的谈判能力。实际工资的缓慢增加也许对资本是有利的，但这并不像新自由主义倡导者所宣称的经济发展使所有人都能受益。
这种经济发展并非永久性的繁荣，它实际上是不会长久的。每一次投机泡沫最终都会破灭。当2000年夏季投机泡沫开始收缩时，投资随后也立刻开始减少。在股市泡沫结束后的第一个季度，即2000年第四季度，实际的企业固定投资停止增长并开始下降。从2000年年底到2002年第三季度，企业固定投资每年平均减少67％。到2002年第三季度，消费者支出也不再有20世纪90年代后期的增长速度，而是继续以每年29％的速度增加。现在，投机泡沫已成为历史，但有时消费者支出会出现逆转，这将会进一步抑制企业的投资。
虽然预测经济衰退的过程是一件冒险的事情，但20世纪90年代这次经济发展的好几个特征都表明，2001年3月官方所提出的经济衰退更加严重和持久。长时间的投资热造成了经济中大量的剩余生产能力。在这次经济发展的末期，即2000年，生产能力的利用率已到达历史的最低点80.7％，到2002年12月又降至73.6％。(联邦储备局G.17号统计公告，“工业生产能力利用”，2003年1月17日。)因此，要出现新的投资刺激估计尚需时日。更糟糕的是，1997~2000年期间的消费热刺激了对生产能力的大量投资，以满足消费的需求。如果消费者支出的增长为负，那么这些经济发展后期的投资又将会变为多余。
20世纪90年代经济发展的主要“优点”之一对不久的未来构成了一种威胁--经济发展结束时的低通货膨胀率。经济由发展转为衰退必然使通货膨胀率降低。因为20世纪90年代经济发展末期的通货膨胀率很低，特别是当经济衰退要持续一段时间的时候，那么就会出现通货紧缩或价格下跌的危险。通货紧缩会对经济产生毁灭性的影响，因为家庭和厂商为了等待更低的价格而延迟购买，债务实际价值的不断上升也使债务人纷纷破产。过去10年中日本经济的停滞就是通货紧缩对破坏经济的一个教训。
一直以来新自由主义在寻找其成功的神化，但终未有果。新自由主义改革在美国的20年所带来的经济快速增长和不断繁荣，并没有使所有人都受益，而是一种投机性的发展。与先前美国政府糟糕的过去的经济循环发展相比，其产出和生产率的增长并不比以前好。经济发展所带来的好处完全为高收入者所截取，而这种以投机为基础的发展也使其受到自身的制约。
在美国的每一个城镇都可以感觉到经济发展泡沫破灭后的代价。上百万的工人失去了工作，大批的人没有了养老保险。地方政府也承担不起以前那种水平的主要的、基本的公共支出。认为新自由主义改革能使资本主义经济繁荣过后能免于崩溃的想法，看来也是不可能的。建立一个能给所有人都带来稳定的进步和安全的经济，需要的不是某种新的资本主义形式（或对原来形式的重新包装），需要的是一种能满足人类需要的生产体系，来代替以利润为目的的生产体系。
Neo-liberalism and the U.S Economic Expansion of the ’90s
David Kotz
Abstract Neo-liberal restructuring did contribute to a certain kind of recovery of U.S economy from recession and did foster an unusually long expansion, with low inflation despite historically low unemployment in the 1990s However, the neoliberal regime produced an economic expans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1990s that was highly unstable, generated growing imbalances in the economy, and mainly benefited those at the top of the income pyramid, even more so than in the typical capitalist economic expansion While every expansion in a capitalist economy eventually ends in recession, the character of the expansion of the 1990s planted seeds of particularly severe problems ahead
Key words Neo-liberalism The U.S economic expansion Unemployment rate Inflation rate
（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02级博士生丁晓钦译自美国《每月评论》2003年4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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