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baixiaosheng
6389 32

[休闲其它] 承欢记——亦舒 [推广有奖]

11
baixiaosheng 发表于 2009-8-27 10:09:31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据说年纪同妈差不多。”

  承欢白弟弟一眼,“妈是为了你这只猢狲挨得憔悴不堪。”

  哪晓得承早居然承认:“是,妈是吃苦,没享过一日福,将来我赚了钱要好好待她。


  “许多孝顺儿子都那样说,直至他们有了女朋友,届时,整个人整颗心侧向那一头,
父母想见一面都难。”

  “你听谁说的?”

  承欢道:“我亲眼目睹。”

  “你是说辛家亮?”

  “去你的。”

  到了楼上,发觉辛伯母已经到了。

  便装,束起头发,正在学习厨艺,把各式材料切丁,做麦太太下手。

  看到承欢,笑道:“原来每种材料都要先过油,怪不得。”

  麦太太脸上有了光彩,洋洋得意。

  承欢恻然,真单纯愚蠢,人家给两句好话就乐成那样,小孩子还比她精灵些。

  但,为什么不呢,人是笨点好,有福气。

  刹时间炒起菜来,油烟熏透整个客厅,看得出地方是收拾过了,但仍有太多杂物瓶罐
堆在四角。

  承欢微笑着处之泰然。

  盛出菜来,辛伯母试食,“唔,味道好极了,给我装在塑胶瓶盒里带返家吃,馆子里
都做不出这味菜了,一定是嫌麻烦。”

  然后,她坐在折台前与麦太太商量请客人数。

  辛伯母说:“爱请谁就请谁,不必理会人数,都是我们的面子,你说是不是。”

  麦太太十分感动,“我算过了,顶多是五桌。”

  “那很适合,下星期家亮会拿帖子过来。”

  辛伯母抬起头,“咦,睡房向海呢,风景真好。”

  麦太太连忙招呼她去看海景。

  然后她告辞了,承欢送她到楼下。

  辛伯母微笑说:“体贴母亲是应该的。”

  承欢垂下头,低声说:“夏季,她往往忙得汗流浃背,衣服干了,积着白色盐花。”


  辛伯母颔首,“可是子女都成才,她也得到了报酬。”

  这句话叫承欢都感动起来。

  “对,适才张培生小姐送礼上来,她是你家什么人?”

  “啊,我爸在张小姐处做了二十年。”

  “是她呀,最近封了爵士衔可是?”

  “是。”

  停了一停,辛伯母问:“会来喝喜酒吗?”

  “她说一定要请她。”

  辛伯母笑,“那可要坐在家长席。”

  “是。”

  辛家司机来了,辛伯母捧着八宝辣酱回去。

  回到家中,麦太太刚抹干手,“看看张老板送什么礼物。”

  承欢把盒子拆开来,“一对金表。”

  承早说:“哗,辛家亮已经有表,不如送我。”

  承欢说:“太名贵了,不适合学生。”

  “结婚当日你与家亮记得戴在手上以示尊敬。”

  承早笑,“这世界真虚伪,说穿了不外是花花轿子人抬人。”

  承欢叹息,“是呀,名利就是要来这样用。”

  承早问:“世上有无清高之人?”

  麦太太斥责道:“你懂什么?”

  “有,”承欢答,“我们父亲。”

  他们母子一想,果然如此。

  麦来添头脑简单,思想纯真,只晓得人是人,畜是畜,你对他好,他也对你好,你对
他不好,他只是不出声,吃亏,当学乖,无功,不受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问是非


  所以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司机。

  麦太太脸色渐渐祥和,“是,你爸一生没害过任何人。”

  承欢微笑。

  承早也说:“爸真是,制服待穿破了才会去申请。”

  麦太太叹口气,“真笨,下金子雨也不懂得拾宝,大抵只会说:‘什么东西打得我头
那么痛。’”

  他们都笑了。

  承欢问:“爸有什么心愿?”

  “希望你们姐弟健康快乐。”

  承早抢着说:“这我做得到。”

  承欢瞪他一眼,“你还能吃能睡,人大无脑呢。”

  承早呜哗一声,去换球衣。

  承欢站起来。

  麦太太即时急说:“你往何处去,你还不原谅妈妈?”

  承欢一怔,“我斟杯冰水喝。”见母亲低声下气,不禁心酸。

  麦太太松口气。

  承欢低声说:“这点我不如承早,我脾气比较僵。”

  “承早有点像你爸,牛皮糖,无所谓。”

  承早出来,不满,“又说我什么”,可是笑容可掬。

  承欢见他就快出门去球场耍乐,便笑道:“有女朋友记住带回家来。”

  承早已如一阵风似刮走。

  承欢转过头去问母亲:“妈妈,你又有什么心愿?”

  “我?”麦太太低下头,“我无愿望。”

  “一定有。”

  麦太太讪笑,“天气热,希望装只冷气,又盼望大陆亲戚会时时来信,还有,你父亲
薪水加多一成。”

  都是很卑微的愿望。

  “后来,就希望你们姐弟快高长大,聪明伶俐,出人头地,还有,特别是你,嫁得好
一点。”

  承欢听半晌,只觉母亲没有说到她自己,“你自己希望得到什么?”

  麦太太一怔,“刚才不是都说了吗?”

  “不,与我们无关的愿望。”

  麦太太像是不明白女儿的意思。

  承欢倒是懂了,母亲统共没有自己的生活,她的生命已融入子女丈夫体内,他们好即
等于她好,已无分彼此。

  承欢恻然。

  麦承欢一辈子也不会做到那种地步,辛家亮有何成就,她会代他高兴庆幸,可是她自
己一定要做出成绩来。

  夫唱妇随将会是她的业余兼职,她正职是做回麦承欢。

  麦太太抬起头,“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希望到外国生活。”

  “啊。”承欢意外,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此事。

  “彼时我十七岁,有人邀我嫁到英国利物浦去。”

  “哎呀。”

  “我没有动身,我不会说英语,而且那个人年纪大许多,长相不好,我害怕。”

  “幸亏没去!”

  “后来生活困苦,我也相当后悔,那人到底是杂货店老板呢。”

  承欢一个劲儿帮着父亲,“环境也不会太好,离乡别井,一天到晚站在小店里如困兽
。”

  “都过去了。”

  “可不是,别再去想它。”

  “妈希望你嫁得好。”

  这是普天下母亲心愿。

  “辛家亮好不好?”承欢故意问。

  麦太太心满意足,“好得不能再好。”

  承欢笑了,她取起手袋出门去。

  麦太太问:“你又往何处?”

  “我想搬到新居住。”

  麦太太功道:“不可,一日未注册签名,一日那不是你家,名不正言不顺。”

  母亲自有母亲智慧。

  “那我去与咏欣话别。”

  麦太太笑说:“你若愿意与咏欣暂住,只要人家不嫌你,亦不妨。”

  承欢笑了,“我知道。”

  晚上,与咏欣说起上一代妇女的智慧。

  “她们自有一套从生活学得的规律,非常有自尊,古老一点可是仍然适用。”

  毛咏欣感喟,“那样克勤克俭,牺牲小我,现在还有谁做得到。”

  承欢不语。

  念小学之际,母亲挽着热饭,一直步行一小时带往学校给他们姐弟吃,回程累了,才
搭一程电车,省一角钱也是好的。

  她从来没有漂亮过,有史以来,承欢从未看过母亲搽过粉妆涂过口红或是戴过耳环。

使用道具

12
baixiaosheng 发表于 2009-8-27 10:10:37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承欢用手臂枕着头。

  “可是,那样吃苦,也是等闲事,社会不是那样论功绩的。”

  “子女感激她不就行了。”

  “是呀,只有女儿才明白母亲心意。”

  毛咏欣笑,“我却没有你那样家庭伦理,我只希望资方赏识。”

  承欢问:“你会不会做我伴娘?”

  “免,”毛毛举手投降,“你知我从不去婚礼及葬礼。”

  “不能为朋友破一次例?”

  毛毛嗤一声笑,“你若果是我朋友,应当加倍体谅尊重我。”

  “也罢。”

  “谢谢你。”

  承欢精打细算,挑的礼服都是平时亦可穿的款式,颜色不必太鲜,像经穿耐看如淡灰
、浅米以及湖水绿这些。

  逛累了咏欣陪她喝咖啡,咏欣眼尖,低声说:

  “令弟。”

  承欢十分诧异,承早怎么会跑到银行区大酒店的咖啡座来,一杯茶可往麦当劳吃几顿
饱的了。

  她转过头去,只见承早与一美少女在一起。

  承欢暗暗留神。

  那女孩穿得非常时髦考究,容貌秀丽,举止骄矜,承欢轻轻说:“噫,齐大非偶。”


  毛咏欣笑,“你不是想干涉令弟交友自由吧。”

  承欢有点不好意思,“当然不。”

  “请让他自由选择。”

  “他可能会受到伤害。”

  “我们迟早会遇到痛不欲生之事,无可避免,你不可能保护他一辈子。”

  “但那是我弟弟。”

  毛毛含笑,“你管太多,他就巴不得没你这姐姐。”

  承欢着急,“那该怎么办?”

  “看你,那是你弟弟,不是你伴侣,少紧张,如常坐着喝茶呀。

  承欢抹一抹汗,“谁那么倒楣,会碰到情敌。”

  毛咏欣静下来,隔一会儿,答道:“我。”






承欢记--四





  “什么?”

  “我,我有一次看到亲密男友与一夜总会公关小姐开谈判。”

  承欢张大嘴。

  “于是,婚约立刻告吹。”

  承欢第一次听她披露此事,毛毛竟把这段故事收藏得如此缜密。

  “为什么不在家谈判?”

  毛毛惨笑,“后来我才知道,他俩彼此害怕对方,已不敢在私人场所见面。”

  承欢骇然。

  “那一天,也是个夏天,阳光普照,早上起来,同往日并无异样,”毛毛叹口气,“
不过,这种人,失去也不足惜。”

  “你会不会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不,”毛毛笑了,“我不会逃避现实,我情愿早点发觉。”

  “他们谈些什么?”

  毛毛反问:“重要吗?不过是钱债问题。”

  承欢低下头,不寒而栗。

  过一刻她问:“后来呢?”

  毛咏欣有点呆,“我们的关系告一段落。”

  “不,我是指那对男女。”

  毛毛忍不住笑,“你道是看小说,每个人物的结局读者都有权利知道?”

  承欢讪讪地。

  “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个舞小姐可长得美?”

  “十分漂亮白皙,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年纪与我相仿。”

  “你怎么知道她的职业?”

  “他告诉我的。”

  “他们最终没有在一起?”

  “没有,去年他结了婚,娶得一个有妆奁的女子,生下一对孪生子。”

  承欢不语。

  咏欣黯然道:“很明显,有人愿意原谅他。”

  承欢连忙安抚,“我们不在乎那样的人。”

  毛咏欣嘴角始终含笑,无人知是悲是喜。

  这时承早发现了姐姐,自己先走过来招呼,一手搭在姐姐肩上,十分亲昵。

  承欢仰起头,“你走好了,我替你付帐。”

  “谢谢姐姐。”

  那个少女从头到尾留在另一边没过来,稍后随承早离去。

  毛毛问:“为什么不顺道打个招呼?”

  “算了,姑奶奶,也许人家没心理准备。”

  毛咏欣说:“这种女孩一点规矩也无,一次生日,我请弟弟与女友一起吃饭,她说没
空,亦不让我弟弟来,叫弟弟到商场陪她看店,如此卖弄男友听话,那种小家子气,也不
要去说它了。”

  承欢抬起头,“倘若承早有个那样无聊的女友,我不会怪那女孩子,是承早眼光品味
差,我们没好好教育他。”

  咏欣呼出一口气,神色渐渐松弛,“承欢,你真好,你不大怪别人。”

  承欢笑,“哎呀呀,毛毛,当然都是我们的错,我同你,身为时代女性,受过高等教
育,又有一份优差,简直立于必败之地,不认错只有招致更大侮辱,自己乖乖躺下算了。


  毛毛笑得前仰后合。

  这时,邻桌一位外国老先生探头过来问:“什么事那样快乐,可以告诉我吗?”

  承欢抹一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温柔地对银发如丝的老先生说:“蛋糕非常香,咖啡
十分甜,这里又没有地震,活着真正好。”

  老先生也咧开嘴笑,“年轻真正好才是。”

  这次毛毛都由衷应道:“你说得对。”

  第二天,承欢拉着承早问长问短。

  “那是你固定女友吗?”

  “才怪,我在约会的女孩不只她一个。”

  “你要小心,男人也有名誉。”

  承早点点头,“可是比女性好一点吧,只要学业与事业有成,风流些不妨。”

  承欢看着他,“那起码是十年后的事,对不对?”

  承早一味笑。

  “有喜欢的人,把她带回来见见父母。”

  承早沉默一会儿,“十划都无一撇,况且,也不是人人像辛家亮,可以往家里带。”


  这话是真的。

  承欢记得一年前她把辛家亮请到家中,虽然已经预早通知父母,可是家门一开,麦太
太仍在炒菜,麦先生光着上身在修理电视机,家里狭小凌乱嘈吵,使承欢为之变色。

  太不体面了。

  可是辛家亮丝毫不介意,寒喧完毕,立刻帮麦先生换零件,十分钟内电视恢复功能,
又吃了两大碗饭才打道回府。

  辛家亮的表现若差那么一点点,就过不了这一关。

  承欢当然明白弟弟所指。

  承早感喟说:“姐夫真好人品。”

  人家父母教得好。

  承早说下去:“等到真正有感情,才请返家中不迟,这可真是一个关口。”

  吃饭了,姐弟连忙取出折台折凳摆好。

  承欢记得那次辛家亮叫折椅脚夹到手指,忍痛不作声,爱是恒久忍耐。

  他甚至没想过要改变她,麦承欢做回麦承欢已经够好。

  承欢托着头微微笑,真幸运。

  承早说:“现在都没有像姐你那么单纯的女孩子了。”

  “你又有什么心得?”

  “她们吃喝玩乐都要去好地方,衣食住行都需一流水准。”

  承欢脱口问:“那,拿什么来换呢,你总得有所付出呀,有什么好处给人?”

  “有些稍具美色尚可,可是另一些不过得眼睛鼻子的也妄想什么都不用做坐在那里享
福。”

  承欢敲弟弟的头,“叫你刻薄过,一元只剩五仙。”

  承早抗议,“这才好呢,至少我看到异性不会晕陶陶。”

  “记住,”承欢说,“一早表态,让对方知道你爱父母。”

  麦太太端着菜出来,诧异问:“姐弟嘟嘟嚷嚷说了这些时候讲的是什么?”

  承早答道:“做人之道呀。”

  “嫁了之后仍可回来,又不是从前,想见娘家的人还得请示过夫家。”

  “有这种事?”

  “你外婆就生活在封建时代。”

  不过是一百年左右之前的事,却已像历史一般湮没。

  承欢问:“父亲不回来吃饭?”

  “张老板有事,这么些年来,她只信他。”

  承欢说:“哗,四个菜。”

  “怕你婚后没得吃,趁现在补一补。”

  “妈,你也怪累的,天天煮那么一大堆,其实吃随便点对身体有益,一菜一汤也够了
。”

  麦太太低下头,“可是,我不做菜,又做什么?”

  承欢连忙说:“打毛衣。”

  “婴儿衣服?”麦太太大喜。

  “不不不,替我做,今年流行短身水彩色毛衣,在外头买,挺贵,你帮我织。”

  麦太太托着头,“我没兴趣,你去现买现穿好了,是婴儿服又不同。”

  承欢笑出来,“那么辛苦带大我俩,还不够?”

  麦太太说:“你不知道婴儿的好处,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他可不理你穿得怎么样
,有无财势学问,他的笑声一般欢乐清脆,他的哀乐毫无掩饰。

  是,这是真的,然后受环境熏陶,渐渐学坏。

  麦太太说:“我最喜幼儿。”

  “人人喜欢,但是不是人人似你,愿意不辞劳苦。”

  “我就不明白了,隔壁赵太,坚决不肯代为照顾外孙,并且振振有词云:‘是含饴弄
孙,不是含饴养孙呀,你说是不是’,学识倒是很好,可惜没有爱心。”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承欢没有意见。

  “现在她女儿女婿都不大回来了。”

  承欢喜欢听母亲细细报道邻居近况。

  “娄先生老是想搬到私人住宅住,娄小姐替父亲换一堂家具,谁知挨骂:‘要换,换
房子,换家具有个屁用。’”

  啊,承欢悚然动容。

  “你想想,他活到六十岁都没弄到私人楼宇,叫二十多岁的娄小姐如何有办法,于是
娄小姐也不大回来了。”

  承欢笑,办不到,只好避而不见,她也险些儿回不来。

  一些父母对子女要求过苛。

  母亲说下去:“可是也有子女需索无穷,周君桃硬是叫周太太卖了一幢投资公寓。”


  “干什么?”

  “她要出外留学。”

使用道具

13
baixiaosheng 发表于 2009-8-27 10:10:55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承欢点点头。

  过片刻,麦来添回来了。

  “咦,你们母女在谈心?我倒成了不速之客了。”

  见她们言归于好,脸上喜孜孜,这个单纯的老实人,居然亦在都会的夹缝中生存下来
,承欢充满怜惜悲恸,像成人看婴儿,她也那样看父亲。

  她站起来,“我回房收拾东西。”

  小小五斗柜内有一格收着照片簿子,照片这样东西,拍的当时既麻烦又无聊,各人好
端端在玩,你叫他们看镜头,可是事后真是千金不易。

  穿着中学校服的照片尤其珍贵。

  生在穷家,当然很吃了一点苦,承欢身边从无零用,连喝罐汽水都是难得的,也没有
能力购买零星好玩东西与同学交换。

  真是现实,同学乘私人房车上学,下雨天,溅起的脏水直喷到站在公路车站上她的鞋
袜上。

  受了委屈,承欢从来不带回家,一早知道,诉苦亦无用,许多事只得靠自己。

  这些事本来都丢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今日看照片又勾起回忆。

  承欢不是不知道,只要爱子女便是好父母,可是心中总不能略为遗憾童年欠缺物质供
应,她要到十六岁才到狄士尼乐园,实事求是的她觉得一切都那么机械化那么虚假,一点
意思也无。

  自七八岁开始就听同学绘形绘色地形容那块乐土,简直心向往之,原来不过如此。


  整个暑假做工的积蓄花得甚为不值。

  翌年,她又用补习所得到欧洲跑了一趟,也不认为稀奇,忽然明白,是来迟了若干年
,已经不能与同学们一起兴奋地谈及旅游之乐,交换心得。

  承欢以后都没再尝试用自己力量购买童年乐趣,重温旧梦,梦一过去都不算梦了。


  她合上照片簿子。

  母亲站在房门口,像是知道女儿在想什么,

  “承欢,妈妈真是什么都没有给你。”充满歉意。

  承欢微笑,“已经够多了。”

  为势所逼,身不由己,收入有限,有阵子家里连鸡蛋都吃不起,只能吃鸭蛋,淡绿色
的壳,橘红色的蛋黄,不知怎么比鸡蛋廉宜,可是吃到嘴里,微微有一股腥气,不过营养
是一样的。

  他们曾经挣扎地过,后来才知道,原来母亲一直省钱寄返大陆内地的父母处。

  十八岁生日,张老板知道消息,送来一条金项链,那是承欢惟一装饰品。

  大学时期她找到多份家教,经济情况大好,各家长托上托,拉着她不放,求她帮忙,
据说麦承欢可以在半年内把五科不及格的学生教得考十名以内,家长几乎没跪着央求。


  最近想起来,承欢才知道那不是因为她教得好,而是社会富庶,各家庭才有多余的钱
请家教。

  到今天,她总是不忘送承早最好的皮夹克与背包,名牌牛仔裤皮带。

  承欢看看表,“我约了人喝咖啡。”

  “我不等你们了。”

  “我在咏欣家。”

  那么多人搬出来,就是伯父母的爱太过沉重,无法交待。

  承欢约了辛家亮。

  临出门,他拨一个电话来说有事绊住,这个时候还在超时开会。

  “我来接你。”

  “也好,半小时内该散会了。”

  承欢来到下亚厘毕道。

  这种路名只有在殖民地才找得到,贻笑大方,路分两截,上半段叫上亚厘毕,下半段
叫下亚厘毕,亚厘毕大概是祖国派来一个豆官的姓字,在此发扬光大。

  承欢真情愿它叫上红旗路或是下中华路。

  这与政治无关,难听就是难听。

  承欢毫不介意旧上海有霞飞路,虽然这也不过是一个法国人的姓,但是人家译得好听


  不过,这个城市也有好处,至少能随意批评路名难听以及其他一切现象而无后顾之忧


  这一带入夜静寂之至,可是承欢知道不妨,时有警员巡过。

  她坐在花圃附近等,大抵只需十分钟辛家亮便会出来。

  她身边有一排老榕树,须根自树梢一排排挂下,承欢坐在长凳吸吸它喷出的氧气。


  忽然有人走近,悄悄语声,是一男一女。

  “怎么把车子停在此地?”

  “方便。”

  “你先回去,后天早上在飞机上见。”

  女方叹口气。

  男方说:“我已经尽力,相信我。”

  说罢,他转身自教堂那边步行落山,女方走到停车场,开动一辆名贵跑车离去。

  四周恢复宁静。

  不过短短三五分钟,承欢觉得几乎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们没有看见她,真幸运。

  但是承欢眼尖,趁着人在明,她在暗,认清一对男女的面孔。

  女的她没见过,可是年轻俏丽,显然是个美女,而那个男人,是辛家亮的父亲辛志珊


  呆了半晌,承欢忽然微微笑起来。

  不不,不是惊吓过度,而是会心微笑。

  但立刻觉得不当,用手掩住了嘴。

  这时,她听见脚步声,承欢连忙站起来现形。

  来人正是辛家亮,他疲乏但高兴,“来,一起去喝杯米酒松弛神经。”

  “会议进行如何?”

  “我下班后从来不谈公事。”

  “为此我会一辈子感激你。”

  他们循石级走下银行区。

  辛家亮抬起头四周围看一看,“这一带真美。”

使用道具

14
baixiaosheng 发表于 2009-8-27 10:11:11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承欢答:“有个朋友移民之前有空就跑来站着赞叹一番。”

  “是感情作祟吧。”

  “是的,渐渐人人都知道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辛家亮发觉了,“你为什么眯眯笑?”

  “高兴呀。”

  “与母亲重修旧好了吧。”

  “嗯。”

  是幸灾乐祸吗,当然不,麦承欢不是那样的人。

  自从认识辛家亮之后,她便到辛家串门,亲眼目睹辛伯母的日常生活与她母亲那天壤
之别。

  承欢大惑不解,为何同样年龄的女性,人生际遇会有那么大的差距。

  内心深处,承欢一直替母亲不值。

  今日她明白了,人人都得付出代价。

  辛伯母养尊处优的生活背面,亦有难言之隐。

  承欢微笑,是代她母亲庆幸。

  辛家亮大惑不解,“哗,还在笑,何解,中了什么奖券?”

  承欢连忙抿住嘴。

  “我担心毛咏欣把你教坏。”

  承欢说:“你放心,我比毛毛更加顽劣。”

  “也许是,你们这一代女性一个比一个厉害,受社会抬捧,目中无人。”

  承欢答:“是呀,幸亏如此,从前,出身欠佳,又嫁得不好,简直死路一条,要给亲
友看扁,现在不同,现在还有自己一双脚。”

  辛家亮忽然做动气状,“这双脚若不安分我就打打打。”

  承欢仍然笑,“责己不要太严。”

  辛家亮知道讲不过这个机伶女,只得握住她的手深深一吻。

  承欢回到毛咏欣处,先是斟了一杯酒,然后同好友说:“此事不吐不快,恕我直言。


  毛咏欣没好气,“有什么话好说了,不必声东击西。”

  承欢把她看到的秘密说出来。

  毛咏欣本来躺在沙发上,闻言坐起来,脸色郑重叮嘱道:“此事万万不能说与任何人
知,当心有杀身之祸。”

  咏欣看住好友,“为什么?”

  “记住,尤其不能让辛家亮晓得。”

  承欢说,“该对男女如此扰攘,此事迟早通天。”

  “所以呀,何必由你来做这个丑人,以后辛家对你会有芥蒂,届时你的公婆丈夫均对
告密者无好感。”

  “可是——”

  毛咏欣厉声道:“可是什么?跟你说一切与你无关!”

  承欢点点头。

  “记住,在辛家面前一点口风不好露出来。”

  她们缄默。

  过一刻承欢说:“如今说是非的乐趣少了许多。”

  “社会在进步中,到底掀人私隐,是鄙劣行为。”

  又隔一会儿,毛咏欣问:“那女子可长得美?”

  “美娇袅。”

  毛咏欣点点头,“他们后天结伴到外国旅行?”

  “听口气是。”

  毛咏欣说:“上一代盛行早婚,不到五十,子女已长大成人大学毕业,父母无事一身
轻,对自己重新发生兴趣,一个个跑去恋爱,真是社会问题。”

  “你不赞成早生贵子?”

  “除非你打算四十二岁做外婆。”

  “迟生也不好,同子女会有代沟。”

  毛咏欣笑,“不生最好。”

  承欢把双臂枕在脑后,“大学里为何没有教我们如何做人的课程。”

  “资质聪颖不用教,像你我那样笨,教不会。”

  那夜承欢做梦,看到父亲向母亲解释:“我那么穷,有谁会介入我们当中,”接着,
她看到母亲安慰地笑。

  承欢惊醒,第一次发觉穷有穷的好处,穷人生活单纯许多。

  尤其是麦来添,品性纯良从不搞花样镜。

  过一日,承欢试探地问辛家亮:“我想同你父亲商量一下宴会宾客的事宜。”

  “他明早有急事到欧洲去一个礼拜。”

  “啊。”

  “客人人数有出入无所谓,他不会计较。”

  “是到欧洲开会吗?”

  “有个印刷展览,他到日内瓦看最新机器。”

  “辛伯母没同去?”

  “她年头才去过。”

  “将来你到哪里我都会跟着。”

  “我看不会,”辛家亮笑说,“现在你都不大跟,都是我如影附形。”

  “人盯人没意思,我尊重人身自由,你爱到什么地方就什么地方,决定不回来,同我
讲一声。”

  “这是什么话?”

  “心里话。”

  傍晚,承欢回家去。

  自窗口看到母亲躺在床上睡午觉未醒。

  一直以来,住所间隔都没有私隐可言,开门见山,任何人经过走廊,都可以自窗口张
望,偏偏房门又对着窗口,一览无遗。

  承欢轻轻开了门,隔邻娄太太索性明目张胆地探头进来。

  “承欢,回娘家来了,有空吗?谈几句。”

  “娄太太进来喝杯茶。”

  “承欢,廿五年老邻居了。”

  “是,时间过得真快。”

  “小女小慧今年毕业,想同你请教一下前途问题。”

  承欢连忙说:“不敢当。”

  “我想她找份工作,赚钱帮补一下弟妹,她却想升学。”娄太太烦恼。

  “功课好吗?”

  “听说过得去,会考放榜好似六个优。”

  “啊,那真该给她升学。”

  “读个不休不是办法,两年预科三年大学,又来个五年,像什么话,岂非读到天老地
荒,不如早些找出身好。”

  承欢感慨万分,多少父母准备好大学费用,子

  承欢记得毛毛说过:“我有你那样的母亲,我一辈子不用结婚。”

  麦太太这时说:“许伯母问我,‘承欢这样好女儿,你舍得她嫁人’,我只得答:‘
没法子,家里太小住不下’。”

  承欢一时看着大海发愣。

  电话铃响,承欢大梦初醒。

  对方是辛伯母,“承欢,我正好找你,明日下午陪我喝下午茶好不好?”

  承欢一叠声答:“好好,一定一定。”

  辛伯母十分满意,“承欢你真热诚。”

  “我五点半下班。”

  “我来接你。”

  承欢做贼心虚,莫是辛伯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不可能,谈笑如常即可。

  这时麦太太站在厨房门口发愣,“我来拿什么?你瞧我这记性,巴巴的跑来,又忘记
为啥事,年轻之际老听你外婆抱怨记性差,现在自己也一样。”

  她在椅子上坐下,天色已昏暗,承欢顺手开亮了灯。

  母亲头发仍然乌黑,可是缺少打理,十分蓬松。

  承欢坐到她身边,握住母亲的手。

  辛伯母是完全另外一回事。

  发型整齐时髦,一看便知道是高明师傅又染又熨又修剪的结果,巨必然定期护理,金
钱花费不去说它,时间已非同小可。

  承欢乖乖跟在伯母身后,她逛哪一家公司,便陪她消遣,不过绝对不提意见,不好看
是过得去,非常美是还不错,免得背黑锅。

  如此含蓄温婉自然是很劳累的一件事。

  幸亏大部分店家最晚七时半关门休息,挨两个钟便功德圆满大功告成。

  承欢庆幸自己有职业,否则,自中午十二时就逛起,那可如何是好。

  她替未来婆婆拎着大包小包。

  终于辛伯母说:“去喝杯茶吧。”

使用道具

15
baixiaosheng 发表于 2009-8-27 10:12:24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趁她上卫生;司,承欢拨电话给辛家亮:“你或许可突然出现讨你母亲欢喜,以便我
光荣退役。”

  “累吗?”

  “我自早上七时到现在了。”

  “我马上到。”

  在家养尊处优的妇女永远不知道上班女性有多疲倦。

  辛伯母叫了咖啡蛋糕,一抬头,看到辛家亮,骤眼还以为谁同她儿子长得那么像。


  “妈,是我。”

  辛伯母欢喜得不得了。

  辛家亮问:“为什么不把家丽也找来?”

  “她约了装修师傅开会。”女偏偏读不上去,又有人想升学,家长百般阻挠。

  “你请小慧过来,我同她谈谈。”

  “谢谢你,承欢。”

  娄太太告辞,承欢到房中去看母亲,发觉她已醒。

  承欢坐在床沿,目光落到挂在墙上的日历,她莞尔,记忆中母亲廿多年来都爱在固定
位置上挂一月历。

  “……真不甘心。”

  承欢没听清楚,“什么?”

  麦太太叹口气,“真不甘心这样就老了。”

  “妈,你还不算老,照目前准则,四十八岁,不过是中年人。”

  “可是,还有什么作为呢。”

  承欢忍住笑,“母亲本来打算做些什么?”

  “我小时候,人家都说我像尤敏。”

  “那多好。”

  麦太太又吁出一口气,“可是你看我,一下子变为老妪。”

  “也不是一下子,当年做了许多事,又带大两个孩子。”

  眼睛老花,更年期征象毕露,如此便是一生,唉。

  承欢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母亲缘何长吁短叹?”

  “为自己不值呀。”

  承欢握住母亲的手,“人生必有生老病死。”

  “我还没准备好,我真没想到过去十年会过得那样迅速。”

  “是因为我要结婚所以引起你诸多感想吧?”

  麦太太点点头,“谁知道我叫刘婉玉?老邻居都不晓得我姓刘。”

  “我明天在门口贴一个告示。”

  “活着姓名都埋没了,死后又有谁纪念。”

  “妈妈,社会上只有极少数人可以扬名立万,而且,出名有出名的烦恼。”

  那样苦劝,亦不能使麦太太心情好转,她一直咕哝下去:“头发稀薄,腰围渐宽……


  承欢推开露台门看到海里去。

  麦太太犹自在女儿耳边说:“婚后可以跟家亮移民就飞出去,越远越好,切莫辜负青
春。”

  承欢笑了。

  母亲老以为女儿有自主自由,其实麦承欢一个星期六天困在办公室中动弹不得。

  “海的颜色真美,小时读书久了眼困了便站在此地看到海里去,所以才不致近视,不
过近十年填海也真填得不像样子了。”

  麦太太说:“我做点心你吃。”

  “妈,你待我真好。”

  毛咏欣曾说过,有次她连续星期六日两天去母亲处,她妈厌恶地劝她多些约会,莫老
上门去打扰。

  承欢记得毛毛说过:“我有你那样的母亲,我一辈子不用结婚。”

  麦太太这时说:“许伯母问我,‘承欢这样好女儿,你舍得她嫁人’,我只得答:‘
没法子,家里太小住不下’。”

  承欢一时看着大海发愣。

  电话铃响,承欢大梦初醒。

  对方是辛伯母,“承欢,我正好找你,明日下午陪我喝下午茶好不好?”

  承欢一叠声答:“好好,一定一定。”

  辛伯母十分满意,“承欢你真热诚。”

  “我五点半下班。”

  “我来接你。”

  承欢做贼心虚,莫是辛伯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不可能,谈笑如常即可。

  这时麦太太站在厨房门口发愣,“我来拿什么?你瞧我这记性,巴巴的跑来,又忘记
为啥事,年轻之际老听你外婆抱怨记性差,现在自己也一样。”

  她在椅子上坐下,天色已昏暗,承欢顺手开亮了灯。

  母亲头发仍然乌黑,可是缺少打理,十分蓬松。

  承欢坐到她身边,握住母亲的手。

  辛伯母是完全另外一回事。

  发型整齐时髦,一看便知道是高明师傅又染又熨又修剪的结果,且必然定期护理,金
钱花费不去说它,时间已非同小可。

  承欢乖乖跟在伯母身后,她逛哪一家公司,便陪她消遣,不过绝对不提意见,不好看
是过得去,非常美是还不错,免得背黑锅。

  如此含蓄温婉自然是很劳累的一件事。

  幸亏大部分店家最晚七时半关门休息,挨两个钟便功德圆满大功告成。

  承欢庆幸自己有职业,否则,自中午十二时就逛起,那可如何是好。

  她替未来婆婆拎着大包小包。

  终于辛伯母说:“去喝杯茶吧。”

  趁她上卫生间,承欢拨电话给辛家亮:“你或许可突然出现讨你母亲欢喜,以便我光
荣退役。”

  “累吗?”

  “我自早上七时到现在了。”

  “我马上到。”

使用道具

16
baixiaosheng 发表于 2009-8-27 10:12:47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在家养尊处优的妇女永远不知道上班女性有多疲倦。

  辛伯母叫了咖啡蛋糕,一抬头,看到辛家亮,骤眼还以为谁同她儿子长得那么像。


  “妈,是我。”

  辛伯母欢喜得不得了。

  辛家亮问:“为什么不把家丽也找来?”

  “她约了装修师傅开会。”

  “买了些什么?”

  “不外是皮鞋手袋,都没有新款式,一有新样子,又人各一只,制服似的,唏。”


  承欢苦笑,她们也有她们的烦恼。

  “爸可有电话回来?”

  承欢立刻竖起耳朵。






承欢记--五





  “有,不外是平安抵达之类。”辛伯母寂寥地低下头。

  承欢连忙说:“过两日辛伯伯立刻就回来。”

  辛伯母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微笑。

  到这个时候,承欢忽然觉悟,她是一直知道的。

  至此,承欢对伯母改观,肃然起敬,何等样的涵养功夫,衡量轻重,在知彼知己的情
况下,她佯装不知,如常生活。

  承欢对伯母体贴起来,“添杯咖啡。”

  “不,我也累了,也该回家。”

  “我与家亮陪你吃饭。”

  辛家亮在一旁拼命使眼色想时间归于己用,可是承欢假装看不见。

  辛伯母很高兴,“好,我们一家三口找间上海馆子。”

  辛家亮叹口气,只得打电话去订位子。

  辛伯母十分满足,一手挽儿子,一手挽媳妇,开开心心的离开商场。

  承欢十分欣赏她这一点,根本人生不得意事常八九,偶尔有件高兴事,就该放大来做
,不要同自己过不去。

  承欢点了五个菜,“吃不下打包带回去,”两个甜品,陪着辛伯母好好吃了顿晚饭。


  辛伯母兴致来了,问承欢:“你可知我本姓什么?”

  承欢一怔,她不知道,她没听辛家亮说过,也粗心地忘记问及。

  忽然觉得辛家亮推她的手肘,塞一张纸条过来,一撇眼,看到陈德晶三字。

  承欢松口气,微微笑,“伯母原是陈小姐。”

  “承欢你真细心。”

  承欢暗呼惭愧。

  “我叫陈德晶,你看,彼时一嫁人,姓名都淹没了。”

  承欢说:“可是,那未尝不是好事,像我们这一代,事事以真姓名上阵搏杀,挨起骂
来,指名道姓,躲都躲不过,又同工同酬,谁会把我们当弱者看待,人人都是抢饭碗的假
想敌。”

  辛伯母侧头想一想,“可是,总也有扬名吐气的时候吧。”

  “往往也得不偿失,可是已无选择,只得这一条路,必需如此走。”

  辛伯母点头,“这样坚决,倒也是好事。”

  她提起精神来,说到秋季吃大闸蟹的细节。

  然后辛家亮建议回家。

  他送未婚妻返家途中说:“你并不吃大闸蟹。”

  “是,我老觉得有寄生虫。”

  “你应当同母亲说明白,否则她会让你一餐吃七只。”

  “又没到蟹季,何必那么早扫她兴。”

  “太孝顺了,令我惭愧。”

  “除非父母令子女失望,否则总是孝顺的多。”

  “你这话好似相反来说。”

  “是吗,子女优缺点不外遗传自父母,并无选择权,再差也不会离了谱。”

  承欢是真的累了,回家卸妆淋浴,倒在小床上,立刻入睡。

  半夜被劈啪麻将声吵醒,原来楼下为输赢秋后算帐吵了起来。

  承欢怔怔地想,不把父母设法搬离此地,她不甘心。

  母亲终身愿望是飞出去,她没有成功,现在寄望于承欢及承早。

  承早帮她陆续把衣物搬往新家。

  “哗,”那小子瞪大眼说,“娶老婆若先要置这样的一头家,那我岂非一辈子无望。


  “别灭自己志气。”

  “有能力也先得安置父母再说呀。”

  承欢大喜,“承早,我想不到你亦有此意。”

  “当然有,我亦系人子,并非铁石心肠,谁不想父母住得舒服些,看着八楼黎家与十
一楼余家搬走,不知多羡慕。”

  “有志者事竟成,我与你合作如何?”

  “一言为定。”

  “三年计划。”

  “好,姐,你付首期,我接着每月来分期付款。”

  “姐相信你有真诚意。”

  承早张望一下,“我可以带女友到你这里来喝茶吗?”

  “欢迎。”

  “这里体面点。”

  “虚荣。”

  “咄,谁不爱面子。”

  “踏入九十年代,承欢发觉四周围的人说话越来越老实,再也不耍花招,一是一,二
是二,牌统统摊开来,打开天窗说亮话,输就输,赢就赢,再也不会转弯抹角,不知省下
多少时间。

  承早伸个懒腰,“这么舒服,不想走了。”

  恰恰一阵风吹来,吹得水晶灯璎珞叮叮作响。

  承早忽然说:“姐姐真好,总会照顾弟妹,姐夫亦不敢招呼不周,哥哥则无用,非看
嫂子脸色做人,连弟妹也矮了一截。”

  承欢纳罕,“你怎么知道,你又没大哥大嫂。”

  “可是同学梁美仪有三对兄嫂,家里都有佣人,可是她母亲六十多高龄还得打理家务
,还有,母女到了他们家,佣人自顾自看电视,茶也没有一杯。”

  承欢笑道:“你莫那样待你母亲就好。”

  “真匪夷所思。”

  承欢一味拿话挤他,“也许将来你娶了个厉害脚色,也就认为理所当然。”

  承早怪叫,“不会的不会的。”

  承欢微微笑。

  迟三五七年自有分晓。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压我母亲。”

  “美仪说,她是幼女,没有能力,她母亲心情差,又时常拿她出气。”

  “不要急,总有出身的这一天。”

  承早点点头。

  “你好像挺关心这位梁同学。”

  “也没有啦,她功课好,人聪明,我有点钦佩。”

  承欢看他一眼。

  承早又说了关于梁美仪一些琐事,“真可怜,老是带饭到学校吃,别人的菜好,她只
得剩菜,有时连续三五天都得一味白合蛋,要不,到馆子也只能吃一碗阳春面,连炸酱面
都吃不起。”

  “你有无请她喝汽水?”

  “她不大肯接受。”

  承欢微微笑,这不是同她小时候差不多吗?经济拮据,为人小觑,可惜,当年读的是
女校,没有男生同情她。

  “有机会,介绍她给姐姐认识。”

  “是。”

  “但是,切勿太早谈恋爱。”

  承早忽然笑,“那是可以控制的一件事吗?‘我要在二十八岁生日后三天才谈恋爱’
,可以那样说吗?”

  承欢白他一眼。

  “不过你放心,只有很少人才会有恋爱这种不幸的机会,大多数人到时结婚生子,按
部就班,无惊无险。”

  承欢揶揄他:“最近这一两个月,你人生哲学多得很哩。”

  “是吗,”承早笑,“一定是我长大了。”

  他是长大了,身段高大,胳臂有力,连做他姐姐都觉得这样的男生靠在他肩膀上哭一
场将会是十分痛快的事。

  “在改善父母生活之前,我是不会结婚的。”

  承早不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宏愿,但总比想改善国家好,国家要是不争气,抛头颅洒
热血都一点办法没有。

  承欢长长呼出一口气。

  “你不相信我?”承早多心。

  “你这一刹那有诚意,我与爸妈已经很高兴。”

  承早看了时间,“我要练球去了。”

  此刻,篮球仍是他的生命。

  承欢知道有许多小女生围着看他们打篮球,双目充满憧憬,那不过是因为年轻不懂事
,稍后她们便会知道,篮球场里的英雄,在家不过叫大弟小明,痛了一样会叫,失望过度
照样会哭。

  年轻的女孩总是希望爱,激动脆弱的心,捧在手中,如一小撮流动的金沙,希祈有人
接收好好照顾……几乎是一种乞求。

  承欢早已经看穿,她取过手袋,“来,我们分道扬镳。”

使用道具

17
baixiaosheng 发表于 2009-8-27 10:13:11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她立定心思,婚后决不从夫,老了决不从子,耄耄之际无事与毛咏欣二人跑到沙滩去
坐着看半裸的精壮小伙子游泳,评头品足,要多无聊就多无聊,可是决不求子孙施舍时间
金钱。

  也许,这同承早想提升父母生活一样,是一个不可实践的奢望。

  可是,这一刻的诚意,已使承欢自己感动。

  她约毛咏欣看电影。

  咏欣说:“有次失恋来看电影,付了大钞,忘记找赎。”

  承欢看她一眼笑,“你仿佛失恋多次。”

  “其实是夸大,但凡无疾而终,统统归咎失恋。”

  “那多好,”承欢点点头,“曼妙得多。”

  毛毛忽然说:“有人问你怎么会与我做朋友,性情南辕北辙。”

  承欢诧异,“可是我俩自有许多类同之处,我们工作态度认真,对生活全无幻想,说
话直爽,不晓得转弯抹角,还有,做朋友至重要一点:从不迟到,从不赊借。”

  “哗,我与你,真有这许多优点?”

  “好说,我从不小觑自己。”

  “这点信心,是令堂给你的吧?”

  承欢颔首,“真得多谢母亲,自幼我都知道,无论世人如何看我,不论我受到何种挫
折,在我母亲眼中,我始终是她的瑰宝。”

  毛毛点点头,“我羡慕你。”

  “别看戏了,黑墨墨,没味道,开车送我到沙滩走走。”

  毛毛连忙称是。

  她们到海旁去看裸男。

  毛毛说:“最好三十岁松一点,腰短腿长,皮肤晒得微棕,会得跳舞,会得开香棋瓶
子,还有,会得接吻。”

  承欢笑道:“这好像是在说辛家亮。”

  毛毛嗤一声笑出来,“情人眼里出西施。”

  承欢举起双手,“情人是情人,与丈夫不同。”

  “你有无想过留个秘密情人?”

  承欢惆怅,“我连辛家亮都摆不平,还找情人呢。”

  毛咏欣亦笑。

  有人仍一只沙滩球过来,接着来拾,是一个七八岁洋童,朝她俩笑。

  “有眷免谈。”

  承欢同意,“真是老寿星切莫找砒霜吃。”

  毛毛看着她笑,“你真是天下至清闲的准新娘子。”

  “我运气好,公寓及装修全有人包办,又不挑剔请什么人吃什么菜穿什么礼服,自然
轻松。”

  “是应该像你这样,船到桥头自然直。”

  承欢笑笑。

  毛咏欣想起来,“辛老先生回来没有?”

  承欢摇摇头,“仍在欧洲。”

  “老先生恁地好兴致。”

  “他并不老。”

  “已经娶儿媳妇了。”

  “他仍要生活呀。”承欢微微笑。

  那是人家的事,与她无关,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她一早已决定绝不多管闲事。

  那天自沙滩回去,承欢耳畔仍有沙沙浪声,她有点遗憾,辛家亮绝对不是那种可以在
晨曦风中与之踏在浪花中拥吻的男伴。

  可是,希望他会是一个好丈夫。

  电话铃响。

  “承欢?我爸在法国尼斯心脏病发入院急救,此刻已脱离危险期,明早起程飞返家中
。”

  承欢啊地一声,生怕有人怪她头脚欠佳。

  “幸亏没有生命危险。”

  “不,”辛家亮声音充满疑惑,“不只那样简单。”

  “你慢慢说。”

  东窗事发了。

  “他入院之事,由一位年轻女士通知我们。”

  承欢不语。

  “那位女士,自称是他朋友,名字叫朱宝翘。”

  一定是那晚承欢见过的美貌女郎。

  “这女人是谁?”

  “我不知道。”承欢立即否认。

  “你当然不会知道,可是母亲与我都大感蹊跷。”

  “也许,只是……同伴。”

  “怎么样的同伴?”

  承欢不语。

  “多久的同伴?”

  承欢不敢搭腔。

  “她声音充满焦虑忧愁,你想想,她是什么人?”

  当然只有一个答案。

  “承欢,她是他的情人。”

  承欢虽然早已知情,此刻听到由辛家亮拆穿,还是十分吃惊,啊地一声。

  “母亲心情坏透了。”

  “可要我陪她?”

  “不用,家丽已经在这里。”

  紧要关头,麦承欢始终是个外人,这也是正确的,她与辛家亮,尚未举行婚礼。

  辛家亮说:“承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有空吗,我们在新居见。”

  承欢愕然,问她?她一点意见也无,也不打算说些什么。

  她同辛伯伯辛伯母还没来得及培养感情。

  想到这里,承欢不禁羞愧。就这样,她便打算嫁人辛家。

  “承欢,承欢?”

使用道具

18
baixiaosheng 发表于 2009-8-27 10:13:33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她如大梦初醒,“我这就去新屋等你。”

  她比他早到,发觉电话已经装好,铃声响,是辛家亮打来,“我隔一会儿就到。”


  又过了半小时,承欢坐在客厅沉思,对面人家正在露台上吃水果,有说有笑,十分热
闹,承欢渴望回父母家去,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狗窝。

  这时,辛家亮到了。

  他脸色凝重,像是大难临头的样子。

  承欢心中暗暗可笑,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辛伯母反应激烈是在意料之中,辛家
亮则不必如此。

  “承欢,我觉得难为情。”

  承欢问:“事情已经证实了吗?”

  “家丽四处去打探过,原来不少亲友都知道此事。”

  “什么?”

  辛家亮叹口气,“尤其是在公司做事的四叔,他说那位朱小姐时时出现,与父亲已有
三年交往。”

  承欢有点发呆,比她与辛家的渊源还久。

  “父亲竞骗了我们这样长的一段日子。”

  承欢忽然道:“不是骗,是瞒。”

  “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一听就知道辛氏姐弟完全站在母亲那一边。

  “他大病尚未痊愈,自然是接他回家休养。”

  “就那样?”

  承欢终于忍不住发表意见:“你想当场审问父亲,如他不悔过认错,即将他逐出家门
?”

  辛家亮愣住。

  “他是一家之主,这些年来,相信辛家一直由他掌权,你别太天真,以为抓到他痛脚
,可以左右摆布他,他肯定胸有成竹。”

  说太多了,这根本不像麦承欢。

  可是这一番话点醒了辛家亮,他犹如头顶被人浇了一盆冰水,跌坐沙发里,喃喃道:
“惨,爸没有遗嘱,母亲名下财产并不多。”

  承欢啼笑皆非,没想到未婚夫会在此刻想到财产分配问题。

  可是这其中也有悲凉意味,明明是他承继的产业,现在要他与人瓜分,辛家亮如何压
得下这口气。

  “我要回去劝母亲切勿吵闹,承欢,谢谢你的忠告。”

  “明日可需要我去接飞机?”

  “承欢,你是我的右臂。”

  他匆匆离去与母后共议大计来应付父王。

  一杯斟给他的茶渐渐凉了。

  承欢叹口气,站起来,跟着离开公寓。

  回到家中,看到母亲戴着老花镜正在替承早钉纽扣,父亲在一角专心画一张新棋盘。


  承欢忽然满意了,上帝安排始终是公平的,每个人得到一点,也必定失去一点。

  她轻轻坐下来。

  麦太太放下衬衫,“承早自小到大专爱扯脱纽扣。”

  “叫他自己钉。”

  “他怎么会。”

  “叫他女友做。”

  “还没找到呢。”

  “催他找,原来没这个人,也相安无事,一旦找到,立刻叫这名女孩做家务、跑腿、
照顾老人,还有,出生入死,生儿育女。”

  麦太太笑,“以前娶媳妇,真像找到一条牛。”

  “现在时势不一样了,儿子白白变成别人女儿的饭票。”

  “那也要看对方人品如何。”

  “教育承早,千万别娶婚后不打算工作的女子。”

  “咄,你妈我也从来没有职业。”

  承欢搔着头皮,咦,这倒是事实。

  “不少有优差的女孩子全副薪水穿身上或交娘家,其余还不是靠丈夫。”

  轮到承欢跳起来,“嗄,这不是说我?”

  第二天下午,承欢特地告假去接辛志珊。

  他坐着轮椅出来。

  后边跟着那粗眉大眼高挑身段的朱小姐,人家虽然经过许多折腾,可是看上去仍然十
分标致。

  辛家亮一个箭步上前说:“爸,回家再说。”

  可是朱宝翘用肯定的语气道:“救护车在门口等,他需先去医院。”

  头也不抬,吩咐护理人员把轮椅往大门推去。

  承欢看到辛伯母双手簌簌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辛家丽连忙蹲下问她父亲:“爸,你回家还是去医院?”

  辛志珊很清晰地回答:“我必需住医院观察。”

  轮椅一下子被推走。

  他们一行四人接了个空。

  辛伯母举步艰难,背脊忽然佝偻,一下子像老了二十年,辛家姐弟只得搀扶她在咖啡
座坐下,承欢做跑腿,去找了杯热开水。

  辛伯母一霎时不能回到现实世界来,承欢觉得十分残忍,可是为着自己着想,又不能
开口劝导。

  辛家丽声音颤抖:“承欢,旁观者清,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承欢说:“先把伯母送回家,我们接着去医院。”

  辛家亮头一个赌气说:“我不去!”

  承欢劝说:“他总是你父亲,也许有话找你说。”

  家丽已无主张,“承欢说的有道理。”

  “哪家医院?”

  “回家一查便知道。”

  一看,辛伯母仍然双目迷茫,毫无焦点,注视远方。

  承欢忍不住坐到伯母身边去,在她耳畔说:

  “伯母,要嚷便嚷,要斗便斗,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这一言提醒了梦中人,辛太太一捶胸,号陶大哭起来。

  承欢反而放心,哭出来就好。

  大家连忙离开飞机场往家跑。

  承欢负责查探辛志珊到了哪家医院。

  匆忙间电话铃响,承欢接听,“辛公馆。”

  那边问:“你是承欢?”认出她声音。

  承欢一愣,“哪一位?”

  “我是朱宝翘,适才匆忙,忘了告诉你们,辛先生住求恩医院。”

  “谢谢!”

  朱宝翘笑笑,“不客气。”

  这个电话救了他们,现在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去探望父亲,天地良心,这朱宝翘不算不
上路了。

  辛家亮叫姐姐,“来,我们马上走。”

  辛家丽摇摇头,“你们去吧,我留下陪妈妈。”

  到头来,有女儿真正好。

  承欢去握住家丽的手。

  家丽说:“不要争什么,只要父亲健康没问题就好。”

  承欢激赏这种态度。

  她与未婚夫又马不停蹄赶至医院。

  那朱宝翘也十分劳累,正坐在接待室喝咖啡。

  看见他们,她站起来。

  “医生已看过辛先生,还需留院数天。”

  辛家亮这才看清楚了父亲的女友,她年龄与他差不多,观其眉宇,已知她聪明果断,
并且言行之间有种坦荡荡无所求的神情。

  他原先以为她是狐狸精,斜视媚行,风骚入骨,吸男人精血为生,现在看来,觉得不
大像,她皮相同一般亮丽的女性都会差不多。

  乘坐那么久的一程长途飞机,又紧急在医院照顾病人,真是何苦来。

  承欢大惑不解,辛志珊并非有钱到可以随时掷出一亿几千万来成全任何人的财阀,由
此可知朱宝翘付出与收入不成比例。

  世上有的是英俊活泼的小伙子,承欢本人就从来不看中年男人,她嫌他们言语噜嗦,
思想太过缜密,还有,肉体变形松弛,头发稀疏……

  将来辛家亮老了,那是叫作没有办法的事,大家鸡皮鹤发,公平交易,可是此刻麦承
欢是红颜之身,叫她服侍年纪大一截的异性,她觉得匪夷所思。

  对方再有钱有势,她也情愿生活清苦点。

  坦白说,她不明何以这位朱小姐会同辛志珊在一起。

  她听得辛家亮问:“出院后,我父亲到什么地方住?”

  这回连他都看出苗头来。

  朱宝翘回答:“待会你问他。”

  她把头发往后拢,露出额前心型的发尖,怎么看都是一个漂亮的女子。

  辛家亮忽然说:“他已经五十三岁了。”

  朱宝翘抬起头来,“我知道。”

  两人心平气和,像朋友一样。

  “我与承欢,将于下月结婚。”

  朱宝翘露出疲乏笑容,“恭喜你们。”她一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承欢愿意相信这是爱情,因此更觉神秘。

  看护推门出来,“辛先生问,辛家亮来了没有?”

  辛家亮连忙拉着承欢一起走迸病房。

  辛志珊躺在病床上,外型同平时当然不一样,脸皮往两边坠,十分苍老。

  辛家亮往前趋,承欢站在一旁。

  将来,瞻仰遗容,也必定同一情况。

  只听得辛志珊轻轻说:“在鬼门关里打了一个圈子回转来,险过剃头。”

  承欢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一笑,心想有年轻貌美的红颜知己陪伴,到哪里逛都乐趣无
穷。

  他说下去,“这次经历,使我更加珍惜眼前一切。”

  他终于找到藉口。

  “我不能再辜负宝翘,出院后我将搬出去与她在一起。”

  果然如此。

  “我会亲口同你母亲讲清楚。”

  辛家亮大为困惑,“可是——”

  “财产方面,我自然有所分配。”

  辛家亮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父亲老实不客气地说:“当然你是这个意思,人之常情,无可厚非,我自然不会叫
你照顾你母亲,财产分三份,你与家丽一份,我与你母一人一份,我会吩咐律师公布。”


  辛家亮无奈,不敢不答应。

  辛志珊挥挥手,“我累了。”

  辛家亮只得站起来。

  “慢着,”他父亲又说,“承欢,我想单独与你说几句话。”

  承欢有点意外。

  辛家亮亦扬起一条眉,“我在外头等你。”

  承欢走过去。

  辛志珊微微笑,“别人的女儿怎么会这么聪明!”

  承欢知道这是在说她,不胜讶异。

  “谢谢你替我保守秘密。”

  啊,承欢恍然大悟,那天晚上,她看见了他们,他也看见了她。

  承欢微笑,不做声。

使用道具

19
baixiaosheng 发表于 2009-8-27 10:14:43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你怎么看这件事?”

  承欢面子上什么都不做出来,心中却想:辛伯伯,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又说:“将来,孙子有你一半聪明缄默,我家就受用不尽了,”停一停,“你出去
吧,叫宝翘进来。”

  “是。”承欢答应一声。

  回家途中,辛家亮好比斗败公鸡。

  他不住抱怨:“可不要把印刷厂分给我,我见了都头痛。”

  承欢觉得可笑,只得安慰他:“真不喜欢,也可以卖掉,生财工具出让,七成新,价
廉物美。”

  “人家会怎么想。”

  “现在,好像已经没有人管谁怎么样想了。”

  辛家亮抬起头,“他竞为着她放弃了一切:家庭、事业、金钱。”

  “所以她跟着他呀。”

  “我怎么同母亲说?”

  “他自己会开口。”

  “怎么开得了口!”

  承欢不语,当然开得了口,他又不是第一个那么做的人,子女都已成家立室,责任已
完,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事。

  承欢这时做了一件十分勇敢的事,“我不陪你回家了。”

  “承欢我需要你。”

  承欢说:“朋友再陪你,此事已成事实,必有一番扰攘,一时摆不平,请留前斗后。


  辛家亮知道这都是事实。

  “还有,我们的婚礼势必不能如期举行,你去推一推。”

  “承欢,真抱歉。”

  “不要紧,大可先注册……这个慢慢再谈吧。”

  她自己叫车子走了。

  母亲在家门口等她,“怎么一回事,承欢,怎么一回事?”惶惶然慌张万分。

  承欢坐下来,“辛伯伯忽然得了急病。

  “有无生命危险?”

  “不碍事。”

  “他们有无嫌你不吉利?”麦太太紧张兮兮。

  承欢啼笑皆非,“妈,你真想得到。”

  “只得往后挪三两个月。”

  “唉呀,好事多磨。”

  承欢微微笑,“可不是。”

  麦太太大惑不解,“你好似不甚烦恼。”

  承欢笑说:“搔破了头皮,有什么用?”

  “怎么会生出这许多枝节!”

  “都是你,”承欢有心同母亲开玩笑,“当初旅行结婚,省时省力,我早已是辛太太
,还用拖至今日呢。

  谁知她母亲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当真懊悔。






承欢记--六





  她一声不响到房中,翻出缝衣机,做起窗帘来。

  承欢跟进去。

  缝衣机叫无敌牌,车身上有金漆蝴蝶标志,由母亲二十余年前自上环某拍卖行内以三
十元购得,旧货,可是一直用到今日。

  承欢把手按在母亲肩上,“放心,妈妈,我不会嫁不出去。”

  麦太太落下泪来。

  “缘何担足心事?”

  “不知怎地,近日我中门大开,凡事伤感,时时悲从中来。”

  或许是更年期内分泌失常影响情绪,要看医生。

  “我约了毛咏欣。”

  “你去散散心。”

  在门口,承欢发觉人影一闪。

  “谁?”

  那人影缓缓现形。

  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化着浓妆,眉描得太深胭脂搽得太红,可是脂粉贴脸上显得油
光水滑,一点也不难看。

  承欢辨认半晌,冲口而出:“娄小慧。”

  “是,麦姐,正是我。”

  承欢笑问:“参加什么舞会?”

  小慧忸怩,“我上训练班。”

  “什么班?”

  “香江小姐选举的训练班。”

  啊,承欢悚然动容,陋室多明娟,又一个不安于室的美貌少女将脱颖而出了。

  承欢细细打量她,“我听你母亲说,你想出外读书。”

  小慧笑,“将来吧,先赚点钱再说。”

  “你想清楚了?”

  “只得这条路罢了,先赚点名气,以后出来走,无论做事嫁人也有些什么傍身。”


  “那不是坏事。”承欢颔首。

  “我妈叫我来问你拿些忠告。”

  承欢讪笑,“我有的也不过是馊主意。”

  小慧一直在笑。

  “你今年几岁?”

  “十八了。”

  穷人的子女早当家,十八岁就得出来靠自己双手双脚站稳,前辈父兄叔伯阿姨婶婶爱
怎么嘲笑揶揄践踏都可以。

  穷家女嘛,谁会来替她出头,再欺侮她也无后顾之忧。

  承欢想到此处,牵牵嘴角,“事事要自己争气。”

  “是,麦姐。”

  “气馁了,哭一场,从头再来。”

  “是,麦姐。”

  “总有十万八万个人要趁你不得意之际愚弄你。”

  小慧骇然,“那么多?”

  “可是记住,成功乃最佳报复。”

  小慧握住麦承欢的手,“麦姐,虚荣会不会有报应?”

  承欢想一想,“要是你真够虚荣,并且愿意努力争取,你的报应会是名利双收,万人
敬仰。”

  娄小慧笑得弯腰。

  承欢叹口气,“这是一个奇怪的社会,但求生存,不问手段,但是我相信你我本性善
良,凡事不会过火。”

  小慧说声时间已到,匆匆而去。

  承欢看着她的背影,那是一个美丽的V字,肩宽、腰细、丰臀、长腿。

  这是一个十分重功利美色的都会,长得好,且年轻,已是最佳本钱。

  这自然是一条凶险的路,可是,你不是要图出身吗,既然如此,豺狼虎豹,利箭穿心
,也只得冒死上路。

  承欢见到了毛咏欣,不禁叹一声,“你我已年老色衰。”

  毛毛嗤一声笑,“过了十八二十二,自然面无人色。”

  “要利用青春,真不该在大学堂里浪费时日。”

使用道具

20
baixiaosheng 发表于 2009-8-27 10:15:40 |只看作者 |坛友微信交流群
 毛毛点头,“一进学堂,如入酱缸,许多事碍于教条,做不出来,难以启齿,是以缚
手缚脚,一事无成。”

  “可不是,动辄想到寒窗数载,吃尽咸苦,如不守住自己,既对不起那一打打抄的笔
记,又亏欠了学问,充满悲恸,日日自怜,高不成低不就。”

  毛咏欣笑,“结果一辈子下来,退休金还不够有办法的女子置一套首饰。”

  “有没有后悔?”

  毛咏欣吁出一口气,“没有,我脾气欠佳,只得一条路可走。”

  “这一条路说法刚才也有人讲过。”

  “谁,谁同我一般聪明智慧?”

  承欢笑笑。

  咖啡桌旁有外籍男子朝她们使眼色。

  承欢惋惜,“已经秃了头顶,还如此不甘心。”

  毛毛笑笑,“太无自知之明。”

  “我喜欢男子有胸毛,你呢?”

  毛咏欣骇笑,“我不会对这种猥琐的话题发表任何遥远的意见。”

  承欢却肆无忌惮地讲下去:“浓稠的毛发至吸引我,所以他们的头发现在也越留越长
,还有,一双闪烁会笑的眼睛也很重要,强壮、年轻的身体,加上一张会得说甜言蜜语的
嘴巴,懂得接吻……”

  毛毛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好友。

  承欢抗议:“我养得活我自己,我有权对异性有所要求。”

  “你说的可不是辛家亮。”

  “我知道。”

  “承欢,婚约可是取消了?”

  承欢点点头,“我与他都心知肚明。”

  毛咏欣并没有追问详情,她抬头随意浏览,

  “让我们贪婪地用目光狩猎。”

  “你一直不大喜欢辛家亮吧?”

  “不,我也不是不喜欢他,他资质实在普通,而且看情形会一直平凡下去,而我同你
,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何必还急急闷上加闷。”

  承欢忽然问:“你有无见过真正俊男?”

  “有,一次在温哥华笠臣街买鞋,那售货员出来与我一照脸,我忽然涨红面孔,他就
有那么英俊。”

  咏欣诧异,“为何脸红?”

  “因为想约他喝咖啡。”

  “结果呢?”

  “买了三双爬山靴,一双都用不着。”

  “他有学问吗?”

  “你真的认为学识很重要?”

  承欢愕然,“不然,谈什么?”

  “可是你看看进修学问的男人年过四十行为举止都开始似老妇人,五短身材面黄无须
,共处一室,你真受得了?”

  承欢不语。

  毛咏欣笑,“想说话,找姐妹淘好了。”

  对座那洋人过来搭讪,“请问两位小姐——”

  承欢答:“这空位已经有人,我们已经约好朋友。”

  那人只得退下。

  她俩付帐离去。

  两人又在地铁车站絮絮不休谈了半晌才分手。

  已经深夜,家里却还开亮着灯。

  麦来添一见女儿,“好了好了,回来了。”

  “什么事找我?”

  莫非辛家又有意外?

  麦来添说:“你明日告一天假去看祖母。”

  啊,承欢心知肚明,毕竟八十多岁的老人了。

  “开头是伤风,随即转为肺炎,指名要见你。”

  “明早来得及吗?”

  “医院说没问题。”

  “那就明早吧。”

  承早问:“我可需去?”

  麦太太答:“没人提到你的名字。”

  承早扮个鬼脸,“我乐得轻松。”

  承欢也笑,“可不是,那又不是真的祖母,与我们并无血缘,且又不见得对我们亲厚
。”

  麦太太接上去:“是你爸这种憨人,动辄热面孔去贴人冷屁股,数十年如一日,好此
不疲。”

  麦来添不语。

  承欢自冰箱取出啤酒,与父亲分一瓶喝,“爸,想些什么?”

  麦来添说:“她进门那日,我记得很清楚。”

  承欢不语。

  “听说是一个舞女,穿件大红旗袍,那时女子的装束真是奇异,袍叉内另加粉红长绸
裤,喏,像越南人那样的装束,父亲极喜欢她,她从来正眼都不看我。”

  麦太太在旁加一句:“她并吞了麦家所有财产。”

  承早比较实际,“财产到底有多少?”

  没人回答他。

  麦来添说:“奇怪,半个世纪就那样过去了。”

  他搔着芝麻白的平顶头。

  承欢问:“她有什么话同我说?”

  “不知道。”

  麦太太说:“恐怕是要我们承担殓葬之事吧。”

  “那可是一笔费用。”

  “而且是极之腌[月赞]可怕的一件事。”

  “可是,”麦来添叹口气,“总要有人来做吧。”

  麦太太摇头叹息,“真不公平。”

  第二天早上,承欢五点正就起来了。

  梳洗完毕,喝杯热茶,天蒙亮,就出门去。

  麦太太在门前送她。

  “妈,自小学起你每早都送我出门。”

  “多看一眼是一眼,妈妈有一日会先你而去。”

  “那时我都八十岁。”承欢补一句。

  麦太太微笑,“你打算活那么久?”

  “咄,我自给自足,又不是谁的负累,上帝让我活多久我都受之无愧。”

  “早去早回。”

  “记得叫承早替我告假。”

  麦太太颔首。

  承欢还未完全睡醒,仗着年轻,撑着上路,她用的是公共交通工具。

  即使那么早,车上也已经有七成搭客,都是辛辛学子,穿着蓝白二色校服,背着沉重
书包上学。

  承欢窃笑,如果他们知道前路不过如此,恐怕就没有那么起劲了吧。

  承欢记得她小时候,风雨不改上学的情形,一晃眼,十多个寒暑过去。

  承欢看着火车窗外风景,一路上统统是高楼大厦,已无郊外风味。

  下了车,她叫部计程车,“长庚医院。”

  看看表,已近七点。

  车子在山上停下,承欢伸一伸懒腰,走进接待处,表示要探访麦陈好。

  接待员说;“探病时间还没有到。”

  可是有看护说:“她有预约,麦陈好己进入弥留状况,请跟我来。”

  承欢缄默镇定地跟着看护走。

  令她觉得奇怪的是祖母并没有躺着,她舒舒服服坐在一张安乐椅上,双腿搁在矮几,
正在吸橘子汁。

  承欢缓缓走近。

  祖母抬起头来,承欢看清楚她的面孔,才知道医生判断正确。

  她的脸浮肿灰暗,双目无光,显然生命已到尽头,所谓油尽灯枯,就是这个意思。


  “谁?”

  面对面,她知道有人,可是已经看不清楚。

  承欢心一酸,坐在她身边,“是我,承欢。”

  “呵,承欢,你终于来了。”

  “祖母,你要见我?”

  “是,”她思维似仍然清晰,“我有事同你说。”

  “我就在这里,你请说吧。”

  祖母微微笑,“你的脸,长得十足似你祖父。”

  承欢十分意外,这是祖母喜欢她的原因吗?

  “你父亲就不像他,一生赌气,从不给人好脸色看,完全不识好歹。”

  承欢只得说:“他是老实人,不懂得讨好人。”

  “承欢,昨日,我已立下字据,把我遗产赠予你。”

  承欢说,“祖母留自己慢慢用。”

  “我不行了,很累,老想睡。”

  “休息过后会好的。”

  承欢对于自己如此巧言令色十分吃惊,难怪祖母只喜欢她一人,因为麦家其他人才不
会说这种话。

  祖母缓缓说:“一个人到最后,不过是想见自己的子女。”

  承欢唯唯诺诺。

  “我并无亲人。”

  “祖母,我是你孙女。”

  “真没有想到麦来添有你这样争气的女儿。”

  “祖母太夸张了,我爸心中孝敬,一直教我们尊重祖母。”

  “这么些年来你都叫我祖母,我留点嫁妆给你也是应该的。”她的声音低下去,像是
在说什么体己话,“一个女人,身边没有些许钱傍身,是完全行不通的,到老了只有更惨
。”

  承欢不语。

  “有钱,可以躲起来,少个钱,便想攒钱,人前人后丑态毕露。”

  没想到她对人生百态了如指掌,承欢微微笑。

  看护进来,也笑着说:“麦老太仍在说女人与钱的关系吧。”

  承欢点点头,这话题连看护都耳熟能详。

  看护帮她注射,“麦老太说得很正确,女人穷了又比男人更贱。”

  承欢忽然加一句:“大人到底还好些,孩子最惨。”

  看护叹息一声,“谁说不是,穷孩子还不如畜牲,我见过家中懒,一个月不给洗一次
澡的孩子。”

  刹那间病房内悲惨气氛减至最低,完全像朋友闲聊一样。

  祖母不语。

  承欢看到她的头轻轻一侧,往后仰去。

  承欢警惕地唤:“祖母,祖母。”

  看护本来正打算离开病房,闻声转过头来,迅速把住病人的脉,另一手去探鼻息。


  她讶异地说:“老太太去了。”

  承欢十分欢喜,这真是天大的福气,这叫作无疾而终,一点痛苦都没有,亲人侍候在
侧,闲话女性必须有钱傍身,然后一口气不上来,就悄然而逝。

  她轻轻说:“按照华人的说法,我祖母前生必定做什么好事来。”

  连年轻的看护都说:“是,我相信。”

  承欢站起来,她已完成送终的大业。

  她轻轻走出医院。

  在大门外等车,她看到一名臃肿的少妇正与家人等车,手中珍如拱璧般抱一新生儿。


  承欢过去探头一看,那幼婴紫红脸皮,小小面孔如水晶梨般大小,闻声睁开黑白分明
的眼睛来。

  承欢笑了。

  医院真是天底下最奇突的地方,生与死之重头戏都在这座剧场内演出。

  承欢让他们母子先上车,她搭随后那辆。

  她直接回办公室,先用电话与父母联络,然后照常处理公务。

  辛家亮过来与她谈过十分钟。

  “父亲与母亲摊牌,要求离婚。”

  承欢问:“辛伯母怎么说?”

  “她立即答允。”

  呵,承欢对辛伯母刮目相看。是她狗眼看人低,老觉得辛太太不学无术,沉于逸乐,
未料到她遇大事如此果断。

  她语气充满敬佩,“君子成人之美。”

  “承欢,你似乎不知事态严重,她分了财产决定往外国生活,那些钱永远归不到你同
我手上。”

使用道具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我要注册

本版微信群
加JingGuanBbs
拉您进交流群

京ICP备16021002-2号 京B2-20170662号 京公网安备 11010802022788号 论坛法律顾问:王进律师 知识产权保护声明   免责及隐私声明

GMT+8, 2024-5-31 0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