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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记者 佟威
四合村是黑龙江省佳木斯市桦南县土龙山镇的一个偏僻小山村，作为国家级贫困县的一个小村庄，在2012年曾掀起一场轰动全省的城镇化浪潮，除了103户村民整体搬进镇里的楼上，剩余775户村民在桦南县城区的楼房早已盖好，但他们时至今日还在做着上楼梦。
由于承担城镇化建设工程的招商引资企业佳木斯市远诚经贸集团（下称“远诚集团”）资金链断裂，先上楼的103户居民没有看到地方政府为他们描绘的富民产业蓝图，成为尴尬的上楼者。
远诚集团一肚子苦水：政府拿着企业城镇化建设的成果到处申请政策补贴资金，企业却一分钱也没看到，还贷不来款，着力打造的富民产业胎死腹中。地方政府花巨资打造了新的面子工程，除了建皮革城还在全县城区都铺了柏油路面。曾给桦南县政府带来政绩和荣耀的四合村城镇化，就这样被“抛弃”了。桦南县有关方面对此问题讳莫如深。
“农企共建”，四合村掀起城镇化小高潮
张大姐是四合村小四合屯的村民，50多岁的她向《法律与生活》记者回忆起当初上楼的情景，脸上又漾起难解的兴奋。张大姐对远诚集团赞不绝口：“我家以前是土房，我跟老公都出去打工，回来时候房子都要倒了，我们就在前面盖了一间40平米的小厢房，后来远诚集团在我们土龙山镇盖楼，2013年的时候让我们村里的百姓集体搬迁到镇里来。给我那40平的小房评估折价成9万多元，说句心里话，咱家那房子在农村两三万也没人要。”
说起自己的换楼经历，张大姐喜不自禁：“从40平的小房搬到七八十平的楼房，我们没钱装修，远诚集团就给老百姓每户3万元的装修费用，等企业盖了养牛场我们分红了再慢慢还，还免费为每家每户购置了冰箱、电视机、洗衣机等三大件。”
“当时觉得我们马上就要奔到小康了！” 张大姐兴奋地回忆。
村民崔景财谈起那次搬迁至今激动得热泪盈眶：“我身体不好，有糖尿病，老伴也没有劳动力，家庭条件比较困难，远诚集团得知我的情况，连借给我的三万块钱装修钱也不要了。”
从2013年桦南县委县政府印发的《桦南县推进城镇化建设实施方案中》可以看到：金龙湾小区已完成一期4.5万平方米的住宅楼，将启动二期3.7万平米的住宅楼建设，安置四合村共计3500余人。另外建设3条道路，实施主街两侧城镇风貌改造、墙体立面改造，建设广场等公共设施。
农民上楼后，改善了居住环境，但远离土地，增收问题立即突显出来。村民孟令春对记者说：“远诚集团已经把上楼老百姓的土地进行了流转，并且成立了四个合作社，给合作社花了上千万元购买了农机，合作社规模化种植比以前老百姓一旮沓一块种植效益好出很多，原定还要在村里搞养牛场，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干起来，记得14年的时候工程材料和工人都进场了，但停下来的原因是咋回事咱老百姓也不知道。”
远诚集团负责人对记者说：“整个城镇化建设，企业付出了巨大努力和成本，但最后除了拿到144万元泥草房改造补贴，其他政府承诺的政策以及藉此城镇化建设申请的各项政策补贴资金却一分钱也没有拿到。”“就连企业拿房照到银行贷款都被认为是诈骗，我们的资金链立马就断了，给村民搭建富民产业链的设想也就成了空想。”
（国家级贫困县桦南县委县政府办公楼）
城镇化良好势头被忽视 省领导批示成“耳边风”
四合村城镇化的良好势头引起黑龙江省有关方面重视。2013年12月31日，黑龙江省科技经济顾问委员会（下称“科顾委”）宏观经济专家组向黑龙江省委省政府提交了一份《勇于探索贫困县城镇化建设新途径——关于桦南县“农企共建”新型城镇化模式的调查》（下称“《调查》”），《调查》对远诚集团在桦南县土龙山镇的“农企共建”城镇化模式给予了充分肯定，对远诚集团聘请农经专家为四合村量身定制的现代化农业体系建设规划和推进整村异地城镇化也提出了意见和建议：一是政策落实上要坚持，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必须坚决落实不走样；二是资金筹措上要支持，异地整村推进城镇化建设，既改善了农民的生活设施，又促进了经济发展；三是政府行政上要鼓励和扶持民营企业参与城镇化。
《调查》递交到黑龙江省委，得到了时任省委书记王宪魁的重视和批示。时任黑龙江省委秘书长李海涛转批到了主管部门：请省委办公厅发情况通报，省委政研室、发改委、住建厅、农委阅研，在研究推动我省城镇化中进一步总结借鉴，特别是制定全省城镇化规划时，吸纳其提出的意见和建议。
当时正值十八大刚刚结束不到一年，把小城镇化建设提高到战略高度的春风让远诚集团更加兴奋。但在桦南县，远诚集团却突感“风向”大变。黑龙江省委领导的批示精神也被束之高阁。
（远诚集团投建的新型城镇化项目湖景花园）
在远诚集团投资修建近20万平米住宅楼及配套设施、成立大型农机合作社、将农民农村住房置换到住宅楼等投资完成后，已投入近4亿元成本。可政府原本承诺的支持资金以及与企业一起申报的项目补贴资金却迟迟不见踪影。
远诚集团负责人气愤地对记者说：“2013年佳木斯多地发洪水，百姓受灾严重，连地都种不上了，银行不给农民贷款，我们垫资近1000万元为百姓购买种子化肥等农资，秋后没有要农民一分钱利息，成立合作社后公司免费为合作社购买大中小型农机设备，出资800余万元，而没有拿到任何农机合作社补贴。除此之外，每年让我们申报的各项国家补贴和优惠政策，也都杳无音讯了。领导的政绩有了，企业的血液没了，政府不该在原本瘦弱的企业身上再咬一口了。”
（以上两图为桦南县政府让远诚集团提交的项目补贴申报表）
8月13日下午，《法律与生活》记者来到桦南县委宣传部，希望了解到远诚集团投建的金龙湾小区和湖景花园小区的棚改资金、佳木斯市两大平原现代农业综合配套改革试验项目资金以及已经投入的两个小区的配套资金补贴情况，宣传部主管新闻的副部长对记者的问题做了相关了解，承诺第二天协调建设、财政、农委、交通等部门，统一接受采访。
8月14日上午，当记者再次来到桦南县委宣传部时，却没有见到任何部门的相关工作人员，宣传部副部长跟记者表示，可以留下采访内容，以纸质文件形式予以回复。但截至发稿前，记者多次联系采访，桦南县有关方面仍未作出任何回应。
村民上访遭县委书记威胁
在农民整体搬迁上楼后，远诚集团因资金困难搁置了养牛以及蔬菜大棚等富民产业的建设，这可急坏了四合村村民。是补贴资金没有到位还是资金到位后企业没有拿到？眼看过上小康生活的美好愿景就要破灭，村民开始到县、市、省逐级上访，希望政府能够出手扶持，推进“农企共建”项目的发展。
在经过多次寻找上级部门依然无果的情况下，2016年7月，四合村村民和远诚集团工作人员来到北京，希望“农企共建”项目能够得到推进。然而第二天远诚集团负责人接到了桦南县委书记鲁长友的电话：“你告诉你们姓王的那个副总，抓紧把人给我领回来，把那几个农民领回来，机票我们已经查到了，然后我开始查你们这个事是怎么回事，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把我惹急了，没有好下场。我宁可官不当，我得收拾（上访者）。”
远诚集团负责人给记者提供了这段录音，记者听到录音中，这位书记还夹杂谩骂粗口。
国家扶持资金究竟有没有？如果有的话资金去哪儿了？远诚集团和村民的问题谁来回答？桦南县有关方面也没有给记者答复。
政府被指大搞“败家工程” 建设资金来源成谜
在搁置四合村城镇化建设以后，作为国家级贫困县的桦南县又“冒”出来几个“亮点工程”。
桦南县城区内有一条横贯东西的水泥路，长约4公里，平坦宽阔，路基路面完好无损。但在2018年7月下旬，突然铺上了一层沥青变身为更高等级的柏油路。至此，整个桦南县城区的路，全部提档升级成“高大上”的柏油路。《2018年桦南县人民政府工作报告》中已经清晰表明了这项工作的“政绩”：“推进‘一湖一场两带四园’建设，城市绿化覆盖率达到31.8%。新建及改造城区道路18条、沥青罩面21.8万平方米。”
与县城里油光铮亮的柏油路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桦南县乡村部分低质量的水泥路甚至沙石路。在土龙山镇太平村的一条几公里的路上，路面坑洼不平，已经翻浆的坑路上被填上了沙子，车辆勉强可以通过。
（桦南县至今仍在使用的乡村公路和新铺设柏油路对比图）
记者还了解到，桦南县还出资上亿元征用农民耕地，建设了占地面积30万平方米的奢侈品消费市场——招远皮革城。据《佳木斯日报》报道，从招商到落地生根，桦南招远皮革城自2013年5月份全面开工到建设，桦南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亲自牵头挂帅，集中各相关部门最精干力量组成专项推进组。网上资料报道，“这个项目总投资22亿元的招远皮革城”，是“唯一能与海宁皮革城相提并论的皮革市场。是黑龙江省东部地区的地标性建筑。”
桦南县群众认为，作为预算收入还满足不了一半开支的国家级贫困县，无论是县城区的高标准柏油路建设，还是奢侈品市场皮革城的建设，都是十足的“面子工程”和“败家行为”。
对于桦南县小城镇化建设的未解之题，本刊将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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