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长江大桥不是长江干流上的第一座大桥,在它之前,至少已经有武汉长江大桥和重庆白沙沱长江大桥两座现代化大桥。如果再往前追溯三十年,中国人自行设计和建造近代桥梁史的开篇,则是在1937年9月26日由42岁的茅以升博士书写的——这一天,由他担任总设计师、总工程师和工程处处长的钱塘江大桥正式通车。
即便如此,南京长江大桥在中国桥梁史,特别是新中国建设史上,依然具有不可替代的里程碑意义,因为它是近代百余年来中国人民族自强史的标志性缩影。
在南京建一座跨江大桥的梦想,至少从那之前半个多世纪就萦绕在许多中国人心目中了。光绪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4月1日,沪宁铁路全线贯通,起点上海北站,终点南京下关火车站。四年以后,津浦铁路全线贯通,起点天津总站,终点南京浦口火车站。南京下关、南京浦口,虽近在咫尺,却依旧只能隔江而望。
为打通沪宁—津浦这条近代中国南北动脉,1913年,时任粤汉铁路会办兼总工程师的“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就曾南下考察南京的长江江面和河床,据说他待了几天,结果一言不发默默离开,转而在武汉选址测量,并完成了首个武汉长江大桥设计图——显然,在詹天佑看来,相比起武汉,在南京建桥的难度要大得多。
长江南京段江宽平均1500米以上,最狭处也有1100米,水深最深处超过70米,流速为每秒3米,在这样的江面上架桥,即便詹天佑,也觉得“绝无可能”。
再后来,孙中山曾“异想天开”在南京江面以下修建过江隧道,用以连接南北两条铁路。尽管这个在当时人看来胆大到“不可思议”的构想最后还是在勤劳聪明的中国人手中实现了,不过那是一百年后的事了,孙中山至死也没有看到长江天堑变通途的那一天——1929年,他的灵柩自北京沿津浦铁路南下时,依然止步于浦口,然后再乘坐轮渡进入南京城。
二
1930年,一个76岁的加拿大人来到南京长江江滩,他叫沃德尔(John Alexander Low Waddell,1854-1938),是国民政府交通部的顾问。
毕业于加拿大麦基尔大学(McGill University)的沃德尔,后来定居美国,是现代美国桥梁建筑史上著名的代表人物之一,他设计的美国堪萨斯城北侧密苏里河上的阿莫·斯威夫特·伯林顿大桥(ASB Bridge)和纽约西部泽西市阿肯萨克河上的下哈克升降桥(Lower Hack Lift)已成为现代造桥史上升降桥的典范作品。此外,在墨西哥、新西兰、俄国、日本等地都有杰作存世。
从1921年开始,沃德尔就全面受北洋政府邀请,参与中国大型桥梁的选址、测绘、设计工作。他曾两度提交武汉长江大桥设计图纸,还曾与茅以升竞标钱塘江大桥的设计方案,最终都没能如愿。
1930年,沃德尔是受国民政府邀请,来论证在南京建跨江大桥的可能性,一向“艺高胆大”,耻居人后的沃德尔,同样束手无策,只留下了八个字“水深流急,不宜建桥”就匆匆离去。
国民政府心有不甘,在抗战前夕的1936年和抗战结束后的1946年,又曾两度进行大规模的勘测与考察,终因时局不宜而匆匆作罢。作为替代方案,1933年10月22日,下关至浦口的火车轮渡开通,这是中国最早的火车轮渡,但限于技术条件,“夜间不渡、大雾不渡、涨潮不渡、台风不渡”,直到1949年前后,哪怕风和日丽,每日运力也不过往返十渡,长江天堑成为京沪铁路的严重瓶颈,在长江上建桥更是“浪漫的想象”而已。
三
1949年,开天辟地。用胡风的诗句说,“时间开始了”。
从楚霸王到蒋介石都望洋兴叹的长江天堑,一穷二白的共和国能战胜吗?
1956年,第一个五年计划进入末期,出于打通京沪铁路,形成连通华北与华东的经济大动脉的需要,国务院提出了修建南京长江大桥的计划。
1956年5月,铁道部设计总局大桥设计事务所承接了南京长江大桥的设计任务,并于同年12月完成了草测,1957年8页,南京长江大桥设计意见书提出了下三山、煤炭港和宝塔桥三个桥址方案送铁道部审查,最终由铁道部大桥工程局选择了宝塔桥方案。方案不仅考虑了建设铁路、公路两用桥的目标,还对桥下可通过万吨级海轮的要求也进行了考虑。
1958年9月,南京长江大桥建设委员会成立,主任是江苏省长惠浴宇,副主任是南京市委书记彭冲。1959年11月6日大桥1号墩正式开工, 1960年1月18日,主体工程正桥桥墩开工,正桥9号墩钢围笼浮运下水,大桥建设全面启动。
四
从1960年初启动到1968年底通车,南京长江大桥建设前后历时整整九年。
只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才会知道,这是怎样艰苦备尝的九年。外部,中苏关系不断恶化,最终宣告破裂,中国失去最主要的国际援助;内部,政策失误不仅导致国民经济严重受损,更导致罕见的粮食短缺和饥荒。“内忧外患”之际,一定要把南京长江大桥建成,成为政治和外交独立的筹码和鼓舞民心的关键,周总理亲自批示,不停工抓紧修,铁路先通车。时任铁道部长吕正操将军,拍了一份电报到南京长江大桥工程指挥部,只有十六个字:
简化节约,快修通车,准备挨炸,炸了再修。
惊心动魄!
在六十年代,南京长江大桥,原子弹和人造卫星,是最有分量和鼓舞人心的创举,大桥的桥梁成为当时中国人民的精神脊梁。在大桥建成之前,每天都约有上千名南京市民在工地现场参加义务劳动,建设热情高涨。这座在三年困难时期开工,于文革期间完成的南京长江大桥,成为一个时代的精神符号和民族记忆。
1968年9月30日,当第一列火车通车时,5万余人挤上大桥,甚至桥下的路上树上都是围观的群众。同年12月28日,公路桥通车时,南京城万人空巷。数十万人涌上桥头,据说仅仅是庆祝时挤掉的鞋子就装了两卡车。
建成后的大桥上层为公路桥,长4589米,车行道宽15米,两侧各有2米多宽的人行道。下层为双轨复线铁路桥,宽14米、全长6772米,连接津浦铁路与沪宁铁路干线,使得原来火车依靠轮渡过江的时间从1.5小时缩短为两分钟。
时任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为检验大桥载重能力和部队的备战能力,于1969年9月25日上午8时,指挥一个装甲团官兵驾驶118辆水陆两栖坦克,从南京花旗营至北桥头堡,一字排开检压南京长江大桥。坦克每辆间隔50米,整个车队延绵10公里,成为了大桥建成以来最壮观的一幕。
南京长江大桥是新中国经济建设开始自力更生的一个典范。这座大桥还曾为中国人创造了世界最长的公铁两用桥的世界纪录,在国际上扬眉吐气了一把。
五
以下是关于南京长江大桥的一些数据和记录:
我国第一座使用高强度螺栓代替铆钉的大桥;
我国桥梁工程首次使用自行研制的高强度低合金钢;
1968年以“世界最长的公铁两用桥”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
1978年,南京长江大桥相继获得全国铁路科技大会优秀科技成果奖及全国科学大会奖;
1985年获国家科学技术进步特等奖,同年《南京长江大桥》入选小学语文教材;
2004年5月,入选首届“全国十佳桥梁”;
2005年,南京长江大桥入选“新金陵四十八景”;
2016年,南京长江大桥入选首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名录”
2018年1月,入选“中国工业遗产保护名录”第一批名单
……
2018年9月4日,在伦敦萨默塞特宫开幕的第二届伦敦设计双年展上,由南京大学教授鲁安东策展的《南京长江大桥记忆计划》荣获本届组委会破例额外增设的特别荣誉奖。在鲁安东看来:南京长江大桥不仅仅是南京的,全中国的人民都和这座桥产生关系。而大桥的记忆组成部分也非常复杂,既有微小的个体情感的一面,又有宏大的国家情感的那一面。在当代,它经常被用来作为回顾个人和集体过往历史的符号和介质,承载了人们对一个时代和一种理想的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