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多年前,英国经济学家马尔萨斯提出,人口按几何级数增长,而粮食只能按算术级数增长,所以不可避免地要导致饥馑、战争和疾病。“马尔萨斯陷阱”3.0,人类正在上演货币战、贸易战及秩序重构战。本文来自:智本社,版权归原作者和机构所有,经授权由《走向智能论坛》微信公号推荐阅读。
深度 | 中美正进入“马尔萨斯陷阱3.0 ”
自从2008年金融危机开始,这个世界变了……
在此之前,有钱一起赚;在此之后,有人躺赢,有人则躺街。
在此之前,两国关系是“小甜甜”;在此之后,变成了“牛夫人”。
我们为高房价、换档降速而头疼;西方国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若将时间拉长百年,这场危机对历史的影响会超出当今世人的预计:
2008年金融危机,彻底将世界推向近代第三次“马尔萨斯陷阱”。
200多年前,英国经济学家马尔萨斯提出,人口按几何级数增长,而粮食只能按算术级数增长,所以不可避免地要导致饥馑、战争和疾病。
这就是困扰人类千万年的“马尔萨斯陷阱”。
所幸的是,技术革命创造了大量的物质财富,人类逐渐摆脱了饥荒、疾病及生存威胁,“马尔萨斯陷阱”似乎渐行渐远。
但是,技术革命的“保鲜”周期顶多半个世纪。
每一次技术革命爆发时,“破坏式”地推动边际递减曲线右移,将经济增长率拉到一个更高水平,经济繁荣。高收益率吸引资本大量进入,技术稳定之后,投资收益率逐渐递减,经济进入衰退期,进而不景气。
如此,反复循环、周而复始。
从近代开始,人类一共爆发了三次典型意义的“工业革命”,分别是1760年爆发于英国的第一次工业革命、1860年爆发于西方世界的第二次工业革命,1970年(另一说法是二战之后)爆发于美国的新材料、生物技术及信息技术革命。
每一次工业革命间隔的时间大约是100年,重大技术红利维持时间为55年,经济维持在中高增长,然后持续递减,面临45年左右的低增长状态,直到下一次重大创新的到来。
每一次技术革命退潮,人类又滑入“马尔萨斯陷阱”。
三次技术革命与马尔萨斯陷阱
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的1830年代到1860年代,是人类历史上工人运动、无政府主义运动最为疯狂之际。
当时,法国里昂丝织工人两次起义(1831、1834)、英国宪章运动(1836-1848)、德国西里西亚纺织工人起义(1844)欧洲三大工人运动爆发。
1848年,马克思发表《共产党宣言》,欧洲大陆革命风暴达到高潮。
这是近代社会第一次滑入“马尔萨斯陷阱”。
1860年第二次工业革命爆发,经济再度持续繁荣,拯救了人类。
但是,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后的20世纪上半叶,人类再次滑入近代社会第二次“马尔萨斯陷阱”。
这是人类社会最为血腥残酷的时代。这个阶段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十月革命、规模最大经济危机以及大萧条。
人类陷入了历史上极端的零和博弈、存量争夺的丛林法则之中。
二战后,第三次技术革命以及全球化浪潮,给人类带来前所未有的和平、繁荣与幸福。
然而,这场技术革命红利,被2008年金融危机彻底终结。人类正在步入近代社会以来的第三次“马尔萨斯陷阱”。
世界陷入持续低增长,超发货币,房价、股价等资产泡沫膨胀,贫富差距扩大;欧洲政治斗争激烈,传统政客失势,保守党崛起,民粹主义泛滥;美国退出各种国际组织,对众多国家发动贸易战,全球化全面退潮。
“马尔萨斯陷阱”从来都没有离开,只是表现形式不同而已。
“马尔萨斯陷阱”3.0,人类正在上演货币战、贸易战及秩序重构战。
一、货币战
货币超发,本质是财富存量争夺
弗里德曼说,直升机撒钱,国民财富也不会增加。
但现实是,直升机撒钱,捡到钱的人财富增加,没有捡到的财富缩水。
在古代,每当陷入马尔萨斯陷阱之时,统治者定然提高税收,搜刮钱财,争夺存量。
现代社会,增加税收是一种不智的做法。印钞,更加隐蔽而高效。谁越接近铸币权,谁就更有机会获得财富。
当现代社会陷入马尔萨斯陷阱时,超发货币,成为了零和博弈、存量斗争的主要手段。
货币超发,本质上是财富存量的争夺,而非增量的改进。
这些年,通货膨胀、房价高涨的事实,再次给人们上了一堂深刻的经济学课:货币长期中性,货币超发只会引发通胀或资产价格泡沫,不会带来财富增加和经济持续增长。
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经济学道理。
但是,为什么世界各国还不停地超发货币?
2016年开启的这轮紧缩周期,美国联邦基金利率加了250个点就加不动了,为什么?
美联储压力很大,美国各界乃至全球都不希望美联储继续紧缩。
特朗普说,再加息股市就要崩盘了,股市崩盘我还怎么连任。华尔街及广大股民也不希望继续加息。相反,很多投资者盼望美联储降息,股市、楼市再涨一波。全球实业债务负担沉重,正在苦苦支撑,希望宽松货币以解资金之困。
货币宽松,是一剂集体毒药,却是个人的苦咖啡。
人人都知道货币超发不会带来财富增值,但是货币超发可以引发财富存量争夺。
每个人都宁愿被胀死,也不愿意被渴死;每个人都渴望在直升机撒钱时,自己可以分得一杯羹;每个人知道资产泡沫总有一天会崩盘,但是每个人都相信最后一个接盘侠不是我。
如此,货币超发,自然不可避免。
这正是马尔萨斯陷阱的主要特征:争夺存量、侥幸求存。
复盘第三次技术革命,二战后的核能核电、航空航天、新材料等技术红利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基本消失,欧洲国家逐渐进入低增长。
计算机及互联网革命只成就了美国,但进入21世纪,美国经济增长日渐乏力。
回顾最近五十年,整个世界逐步进入第三次技术革命后的低增长区:
阿根廷、墨西哥等拉美国家,被1982年债务危机拖入“中等收入陷阱”后,至今无法自拔。
日本的战后增长奇迹在1990年终结,此后陷入将近30年的低增长。
英国、德国乃至欧洲大陆,在1990年代逐渐步入低增长陷阱。
韩国、中国台湾、中国香港、新加坡“亚洲四小龙”以及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印度尼西亚“亚洲四小虎”,被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终结,此后经济增长不稳定、且日渐低迷。
过去,“金砖国家”享受了资源红利、人口红利以及全球技术外溢红利,经济增长迅速。如今,印度增长依然强劲,中国正在“换档降速”,巴西、俄罗斯、南非早已掉队。
此时,世界进入马尔萨斯陷阱3.0的生存逻辑:技术停滞,经济衰退,零和博弈,争夺存量。
几乎所有的国家,都通过货币超发来争夺存量。
欧洲通过大肆借贷维持高福利——低收入者、民粹主义者“坐享其成”。
日本在1980年代中后期以低利率推动房产价格上涨——金融机构、房地产及金融投资者、投机者争夺财富。
美国小布什政府时期,美联储调低利率,放宽信贷条件,中产大量购房,房地产次贷膨胀,金融过度繁荣——联邦政府、华尔街金融机构、大型企业、购房者、投机者争夺财富。
拉美国家及新兴国家大举外债,放宽信贷,大搞基础设施建设——政府、国企、大型企业、金融机构争夺财富。
2008年这场金融危机,掀开了货币超发、金融泡沫这一“皇帝的新装”,彻底将人类推入第三次“马尔萨斯陷阱”。
此后,货币超发更加凶猛,存量争夺更加赤裸,吃相更加难看。
2009年这轮量化宽松,是全球主要央行的集体决策,是全人类一次肆无忌惮的存量争夺。
从国际上来看,越接近美元中心,越能够得利。
美国联邦政府大发国债,低价吸收日本、中国及他国美元;美股在危机后持续十年大牛市,美国、英国、澳洲、中国香港房地产陆续大涨,纽约、伦敦、法兰克福、东京、香港等全球金融中心赚得钵满盆满。
2016年美联储进入加息周期,新兴国家压力大增,俄罗斯、阿根廷、土耳其爆发货币危机,全球资本逐渐流入美国。美国借此走出金融危机以来的低增长,经济复苏强劲,且一枝独秀。
这是一个比谁家的货币没那么垃圾的年代。
从本土来看,货币潮水的分布也是坑坑洼洼,极为不均的。
在货币盛世之下,国企、银行、金融、房地产及货币贸易者得利,普通中产、打工者、小企业及软件、设计、翻译等知识工作者的财富却在缩水。
2008年之前,百业兴旺,各行各业都赚钱。这是做大蛋糕的增量创造时代。
2008年之后,房地产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其它行业为其做嫁衣。这是瓜分蛋糕的存量争夺时代。
当货币紧缩时,与新兴国家类似,倒霉的还是小企业、私人企业。
数据显示,在去杠杆的背景下,从2017年下半年开始,社融增速下滑,信贷利差(民企-国企)大幅度上涨,在今年五月份,一度超过2.0%。
所以,只要货币超发闸门开启,不管是宽松还是紧缩,都会造成小企业、私人企业、中产、工薪阶层、低收入者的财富缩水。
在低增长时代,世界各国央行难以顶住各方压力,无法坚持施政原则,难以坚守货币纪律。如此,“最后贷款人”的制度设计,被异化为各利益阶层争夺存量财富的工具。
其结果是,铸币权力中心,洗劫边缘阶层的财富,贫富差距逐渐扩大。
英国、意大利、法国、德国、美国等保守党崛起,传统政客失势,民粹主义泛滥,试图阻碍征税权,影响、控制或夺取铸币权,以维持高福利生活。
“中本聪”及数字货币拥趸们试图以新技术夺权,构建无国界之数字货币及金融体系。这一尝试富有进步意义,但始终被传统势力压制及投机者玩坏。
不管是传统政客、金融巨头、民粹主义者、技术极客、普通民众,都不是“保罗·沃尔克式”的英雄人物,都难以坚守客观原则与理性精神,都无法克制人性的贪婪以及无尽的掠夺。
马尔萨斯陷阱3.0时代,人类在一个理性预期的巨大泡沫中,“隐蔽”地争夺财富存量,玩转击鼓传花的游戏。
二、贸易战
贸易保护,失速叠加失衡下的选项
全球经济失速,全球化定然“翻车”。
人类每次掉入“马尔萨斯陷阱”,贸易保护主义必然抬头,甚至大打贸易战。
20世纪初,近代社会开始进入第二次“马尔萨斯陷阱”,倡导自由主义的英国对美发动贸易战,联合英联邦构成零关税贸易联盟围剿美国。
大萧条期间,罗斯福总统率先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降低利率,提高关税,挑起贸易战。
2008年后西方世界彻底进入低增长区,特朗普主动挑起贸易战,与世界多国同时开战,重点打击最大的发展中国家。
这轮贸易战,表面上是贸易逆差、制造业、蓝领工人工作问题,本质上是金融问题。
货币超发的赢家,不一定永远是赢家,但输家永远是输家。
通过几轮货币超发,美国的经济结构失衡严重,金融隐患重重。若美联储开启下一轮宽松大潮,那么全球最危险的资产泡沫将是什么?
美国国债无疑首当其冲。
由于持续货币超发,导致投资边际收益率递减,债务规模大增,美联储已经无法继续加息,若货币政策转向宽松,那么美债、美股则更加膨胀,杠杆率持续增加。
下一次,美联储稍微加息或外部市场有个风吹草动,即有可能刺破经济泡沫,引发资产价格崩盘,甚至是债务危机、金融危机。
所以,货币超发与贸易战是深刻关联的。
从美国国内来说,2008年美国陷入马尔萨斯陷阱时,建制派、华尔街金融机构利用经济手段,借助美联储的铸币权,超发货币来争夺生存空间。
这一结果进一步激化了国内矛盾,直接导致建制派失势。美国选民,主要是中低收入者,选举特朗普上台,利用政治手段,大打贸易战,争夺生存空间。
贸易战,是美国国内矛盾激化的结果,也是利益平衡的主要选项。
从国际上来看,2008年之后的量化宽松以及2016年开始的紧缩政策,美国都最大限度地获取了“美元红利”。但是,过度发行美元导致美国债务风险巨大。
在货币超发的游戏中,得利益者未必笑到最后,可能崩于泰山之巅。
所以,特朗普政府必须在下一轮紧缩之前,尽量化解美国国债风险。
化解的办法是什么?
特朗普的花钱速度比奥巴马还快,可见他并不打算压缩债务规模来降低美债风险。
特朗普的做法是调整债务结构,推动美债本土化。
美国现代货币理论推崇日本的债务模式,即国内市场融资,而非国际市场,如此可大大降低债务风险。如今,日本、中国手握大量美债,美国对此感到不安。
改变这一局面的简单办法是,扭转贸易逆差,推动国际收支平衡。深层次的办法则是,修正经济结构失衡,增强本土出口制造业,促使美元以“外汇”的方式回流,改变过去的借债回流方式。
美国总统任期不过四年,特朗普试图短期内改变这一局面,直接向中国出手,要求中国拿出美元购买大量美国商品。这一表面“成就”,可给美国选民一个交代,为连任铺路。
国际收支平衡,只是短期的第一步。接下来,特朗普试图全面改变“里根大循环”造成的经济结构失衡的局面。
除了针对中国,特朗普向加拿大、墨西哥、印度、日本、欧洲等全面开战,涉及范围包括出口、科技、汇率、金融及规则修订,试图让美国的制造业及科技企业振兴,扭转金融繁荣、制造业衰落的失衡问题。
所以,这轮贸易战,是全球经济失速叠加失衡之下的利益冲突。
特朗普政府打着美国优先的旗号,试图改善本国经济结构,化解美债风险。这本质上,这是存量斗争,而非制造增量。
西方世界保守党崛起,英国梅姨下台,约翰逊出任下一届首相,预计他将推动英国“硬脱欧”,大打“英国优先”旗号。
一旦经济失速,保护主义抬头,民选政府大多会采取保护本国利益的短期、甚至极端政策。
贸易战,是马尔萨斯陷阱3.0在国际问题上最为突出的表现。
在此之前,战争、冷战、军备竞赛,是国际冲突的重要表现形式。如今,全球化的今天,各国经济利益复杂交织,战争的成本大幅度上升,贸易战逐渐取代了战争。
经贸,是当今世界各国关系最为重要的压舱石。若贸易战持续升温,断送和谈机会,那么国家关系则可能会滑入更加危险的马尔萨斯“形态”。
从贸易战,到汇率战、科技战,再到全面金融战、经济封锁,现代社会的一场经济战,其破坏性可能不压于一场战争。
所以,总结起来,这一轮全球贸易战,与2008年金融危机及之后的宽松政策直接相关。
这场金融危机彻底将西方世界打入低增长区。这是失速的问题。
全球主要央行以宽松货币政策救市,导致国内累积大量矛盾,陷入存量争夺,吃相极为难看。这是失衡的问题。
美国人占领华尔街,欧洲人搞黄背心运动,英国人执意要脱欧,这些都是失速叠加失衡的冲突。
国内的冲突,促使西方保守党上台。保守党执政同样无法解决货币宽松问题,但试图将矛盾转移到他国,以实现执政承诺。如此,贸易摩擦,自然不可避免。
贸易战,演变为全面经济战,还是构建新秩序,维持稳定局面,取决于美国与中国的博弈,也取决于美国与欧洲、日本之间的最大公约数。
一个国家能否建立一套制度,凝聚各阶层的力量;国际社会能否建立新秩序,汇聚各国之力量,避免存量争夺,发力于科技,是走出马尔萨斯陷阱3.0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