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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出口退税的童话
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所 田丰
Tfde9999@yahoo.com.cn
关于童话，我小时候一直迷惑不解的是，为什么往往一到“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的生活”诸如此类的话语，故事就结束了，那时常常追问：“然后呢？”“然后”自然是没有的。后来渐渐明白，有了“然后”，童话就不是童话了。在目睹了戴安娜式的悲剧后，我进一步发现，要是再加上一个“如果”——如果公主没有嫁给王子生活是否会更幸福呢，童话就越发不是童话了。
童话仅仅给孩子带来向往，而在世界经济的一片阴霾中，一些闪烁着童话般光芒的经济刺激政策似乎正在成为惶恐不安人们的现实依靠，可是当我们带着孩子般的执著对这些政策继续追问一个“然后”和一个“如果”，情况又会怎样呢？
出口退税：童话中吻醒睡美人的王子
出口形势严峻是当前中国经济必须应对的重大挑战之一。2009 年1-2 月中国出口1553.3 亿美元，下降21.1%；其中2 月份出口648.9 亿美元，下降25.7%。相较于2008年11 月以前月均高达20%以上的出口增幅，这种下降只能用惨烈来形容。更加不幸的是，在短期内我们看不到什么外部因素有利于这一状况的改善：世界经济前景不佳，IMF的最新预测是今年将出现60 年来首次负增长，降幅大约为0.5%-1%；贸易保护主义威胁加大，世界银行的报告显示，即使G20 这样具有广泛代表性并且明确承诺避免贸易保护主义行为的经济体，也有17 个成员自2008 年10 月份以来实施了47 项贸易限制措施。
两个数据能够充分体现出口对中国经济的重要性：一是出口在数量上占中国GDP的33%；二是出口部门就业总人数大约为7、8 千万，我们因而不难理解为什么“保出口就是保增长和保就业”这一提法得到了广泛的赞同与响应。在外需不振、主要出口市场贸易限制增加的情况下，出口退税成为中国“保出口”的排头兵。首先，2008 年8月——2009 年2 月短短半年内，中国五次大规模上调了纺织服装、玩具、家具、机电和化工等产品的出口退税率。尤其是自去年11 月起，出口退税率月月都有大动作，如此高的调整频率罕有先例。在此基础上中国还将于2009 年4 月1 日起再次提高部分纺织服装等六大行业的出口退税率。其次，在近期出台的十大重点产业调整和振兴规划中，轻工业、电子信息产业、有色金属业、钢铁业和纺织业均包含了调整商品出口退税率的内容。按照规划，纺织业已于2 月1 日将出口退税率提至15%，而即将出台的实施细则中很可能继续将该行业的出口退税率抬升至17%，从而不仅达到纺织业出口退税率的历史高点，而且真正实现了“全征全退”。第三，从政策取向来看，商务部已经明确宣布中国将按照国际惯例逐步恢复出口商品零税率。这意味着，除了“两高一资”（高污染、高能耗、资源性产品）产品外，其它出口商品退税率将逐步全面上调至17%，实现完全退税。
出口退税在诸多“保出口”的政策选择中之所以备受青睐，概言之是因为其在有效性、精准性和可操作性上具有相当的优越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覆盖面广，涉及到全部的一般贸易和部分加工贸易，影响的出口额超过中国出口总量的一半以上。（2）相对于国内税和汇率调整等政策手段，出口退税发挥作用的约束条件最少，调整效果却最为显著。并且诸多实证研究均已证实出口退税率调整对中国出口增长的刺激作用，尽管对于这种作用仅存在于短期还是具有长期影响尚存在争议。（3）直接面向出口商和生产商，传递环节短，政策刺激能快速见效。（4）便于根据出口商品的特性进行针对性调整，从而兼具促进产业结构优化升级的功能，例如3 月20 日公布的《钢铁产业调整与振兴规划细则》中明确提出适时适当提高技术含量高、附加值高钢材产品的出口退税率。（5）操作简便，不需要另设机构和配置专门的工作人员。出口退税手段以外，目前在外贸领域为保持出口稳定增长可供选择的其它政策工具包括：实施市场多元化战略，鼓励企业开拓新兴市场；加大金融支持力度，解决贸易融资难题，进一步降低企业出口保费负担；重点关注受冲击大的地区，支持中小企业发展。这些政策显然远不如出口退税简便易行，其中部分成败还在两可之间。并且在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此前曾困扰中国出口退税政策选择的一系列问题，如财政负担沉重、贸易顺差过高、容易引发贸易摩擦和骗税等，其在政策考量中的地位已经微乎其微。出口退税政策的优点，尤其是调整效果显著、见效快的特性使其成为了当前最适宜的调整工具，是吻醒中国出口这个沉睡美人的英俊王子。
关于中国出口退税的第一个“然后”：利益分配
我们不怀疑出口退税率提高将带来中国出口量的增长，然而问题是：谁将直接享有中国出口增长带来的收益？为了回答上述问题，我们将沿着下面的政策传导路径前进：出口退税率提高——出口商品价格降低——出口收入增加。为了简化起见，我们首先假定中国的出口退税全部用于降低商品价格以增加出口。
2008 年中国出口总额为14285.5 亿美元，按照1 美元=6.9480 元人民币的兑换汇率①，该年中国出口收入为99255．65 亿元。同年中国出口退税总额为5865.9 亿元。这样，2008 年中国出口退税在数量上占出口收入的5.9%。由于出口收入是出口数量和出口价格的乘积，在假定退税完全传导至价格的情况下，占中国出口总额5.9%的出口退税将导致出口价格降低5.9%。
要估算出口价格降低带来的出口收入变化，关键在于测定中国商品出口的价格弹性，即1%的出口价格变化导致的出口收入变化百分比。借助于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相关课题组①的成果，我们对中国的出口价格弹性进行一个较为全面的科学估计，其优越之处主要在于考虑了出口商品的质量和种类变化。②我们计算出，中国出口商品的价格弹性是-0.46。也就是说，出口价格每下降1%将导致出口收入上升0.46%。依此推算，出口退税带来的5.9%的出口价格降低将使中国出口收入增长2.714%（2693.798 亿元），消失的占中国出口总额3.186%的支出（3162.285 亿元）进了外国消费者和进口商的腰包。
①, http://www.chinamoney.com.cn/col ... rmbypjhl/index.html。在2008年汇率月度数据上的平均，其中月度数据来自中国货币网。
关于中国出口退税的第二个“然后”：经济增长
当然，“然后”之后还有“然后”，出口退税带动出口增长后GDP 也会相应提高。我们关注的第二个“然后”问题就是：出口退税将在何种程度上推动经济增长？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个“然后”，我们将把其与“如果”进行组合分析，即我们要回答的问题将是：如果数量相等的财政资金分别用于出口退税、**购买和**转移支付，哪一种方式最能促进经济的增长？
我们的基本模型如下：
其中（1）式代表GDP 的支出法构成，C、I、G、X 和M 分别表示消费、投资、**购买、出口和进口。(2)-(6)式中，a、b 分别表示自主性消费和自主性进口。c 和m 分别代表边际消费倾向和边际进口倾向。t 代表边际税率，TR 代表**转移支付。TR、I、G 和X 均为常量。
在上述模型的基础上，我们分别计算出1 单位出口变动、**购买变动和**转移支付变动将带来的GDP 增长（参见表1）。依据1978 年～2006 年国民经济核算数据，我们得到c=0.4，m=0.2，t=0.2。①需要说明的是，由于边际进口倾向是指收入增加和总支出增加引起的进口增长部分，而加工贸易进口的目的是出口，所以我们在计算中国的边际进口倾向时，排除了加工贸易的影响。
① 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学部应急课题《美国金融危机与人民币升值对中国出口与宏观稳定的冲击》，姚枝仲主持，成员包括宋泓、田丰和苏庆义。
②估计价格弹性是国际贸易理论研究领域的一个重要主题。一些早期的相关研究（Houthakker and Magee, 1969; Krugman,1989)使用出口的平均单价来估算出口商品的价格水平变动。这种估算方法主要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忽视了产品质量变化引起的出口商品单价变化；二是忽视了新旧产品的区别。事实上一国的出口商品组合是动态的，是一个不断淘汰老产品和增加新产品的过程，仅使用出口商品平均单价无法体现出口商品的同质可比性。特别是在中国，由于出口商品结构的快速变化，平均单价法的上述两个缺陷将导致估算上的较大偏差，因此我们对中国出口商品价格水平变动的估算主要建立在Feenstra(1994，2004)研究的基础上。考虑到数据的连续性和可获得性，课题组所选的贸易伙伴仅包括美国、加拿大、德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英国、日本、韩国、中国香港、中国台湾、东盟五国和印度等。2007 年中国对这些国家的出口额已占中国当年总出口额的71%，因而据此的计算结果也具有较强的说服力。我们对新旧产品的区分在HS1992 六位码上进行。样本期为1992年--2006 年。
为了比较起见，我们计算了相当数量的出口退税、**购买和**转移支付对GDP的影响，这个相当数量指的就是2008 年中国出口退税总额5865.9 亿元。在计算出口退税对GDP 的影响时，实际上计算的是出口退税引致的出口变动对经济增长的影响。根据前面的分析可知，5865.9 亿元出口退税所引致的出口变动是2693.80 亿元（99255．65*2.714）。
表1 相当数量的出口退税、**购买和**转移支付引起的GDP 变化
ΔGDP（亿元） 3205.62 6980.42 1396.08
从结果（参见表1）可以看出，5865.9 亿元的出口退税将通过出口途径导致GDP增长3205.62 亿元，而相应数量的**购买将导致GDP 增长6980.42 亿元，**转移支付将导致GDP 增长1396.08 亿元。可见，作为刺激中国经济增长的手段，出口退税的作用远不及**购买，原因就在于中国出口商品的低价格弹性导致政策传导过程中利益的大量流失。另一方面，由于中国的边际消费倾向较低，出口退税的经济刺激作用又显著高于**转移支付。
结论与政策建议
通过对中国出口退税的“然后”和“如果”分析，我们发现，（1）在出口增长带来的利益分配方面，中国较低的出口价格弹性导致一半以上的出口退税支出事实上补贴了外国进口商和消费者；
（2）在经济刺激效果方面，较低的出口价格弹性同样导致出口退税政策显著劣于**购买手段。综合考虑，以出口退税手段通过刺激出口来拉动中国经济增长的方式远不如看上去那么诱人。事实上我们还有更好的替代性政策选择，例如**出资购买消费品分配给低收入者，此举不仅对经济增长的刺激作用强于出口退税，并且不存在政策支出的国外漏出。
我们分析中隐含的一个前提假定是仅将出口退税视为一种财政支持政策，从而忽略了出口退税避免双重征税、保证国际竞争公平性等其它重要作用，这些作用也正是出口退税制度设立与存在的基础。但我们假定的合理性在于：
（1）中国虽然于1994 年税制改革后确立了“彻底退税”的指导思想，可这一指导思想在实际运行中并未得到全面贯彻实施，反映为中国的出口退税率随出口收入、财政状况和产业结构优化需要而时有调整，并且存在部门和商品间的重大差异；
（2）尽管从长期看中国努力的方向是以稳定的方式施行出口商品零税率，可这一目标在短期内无法实现，中国目前的出口退税政策仍然带有浓郁的宏观调节色彩；
（3）保增长保就业是中国经济面临的最突出问题，衡量重要政策的效果都应该从这一点出发而不是其它；
（4）2009 年中国财政收支紧张状况突出，财政赤字预计为9500 亿元。根据预算草案，今年出口退税总额为6708 亿元，从数量上看占全国财政收入（66230 亿元，不含从中央预算稳定调节基金调入的505 亿元）的10.24%，占全国财政支出（76235 亿元）的8.8%。在当前情势下，这笔庞大的资金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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