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拿到一本台湾医生写的随笔集《开膛史》。听名字怪吓人,其实是外科医师苏上豪的知识笔记,内容通俗有趣。
书上一个案例引起我的兴趣。现今较成熟的无血手术,起初是为了满足耶和华见证人需求。耶和华见证会是基督教的一支,他们严守圣经戒律,坚决反对输入异体血。即便心脏手术这样攸关生命的大事,他们也宁死不破戒。
1994年美国康涅狄格州一名耶和华见证人产后大出血,医院为救活人命,明知她有这项禁忌,还是对她输血治疗。人是救活过来,医院却吃官司。医界为避免再生冲突,大力发展无血手术,例如窥镜、微创治疗。现在这类手术反而比输血手术安全得多,因为后者常带来并发症和排异反应,并且很多医院血液供应紧张。
耶和会见证会的大本营守望台曾发表文章,声称本宗教多么明智。这当然是自吹自擂。他们反对输血并非出于科学洞见,而仅仅是神学见解。他们认为,血液神圣不可亵渎,输入异体血将带来精神、性格和灵魂混乱。从科学上看,这并不比巫师神婆的见解高明多少。幸好这门宗教兴起得迟且从来不占主流,否则外科手术不知要受多少攻讦。
很多人认为,在救人和拒绝被救之间,这是宗教信仰和生命权之间的权衡。其实生命权包括处分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哪怕这种处分看起来荒谬可怕。人有权冒险治疗乃至放弃生命,如果医院难以接受,大可拒绝收治。这和宗教信仰无关,而是来自人的自由意志。即便有人并非该教信徒,纯粹出于自愿不希望被救治,他也应该获得尊重——是的,我认同安乐死。
拒绝输血的戒律使耶和华见证会受常年抨击,在很多地区被视为“邪教”。邪不邪暂且不说,这些人总有“愚昧权”,他们的选择并没有侵害他人利益。这让我想起萧瀚曾经说过的一事。清朝结束民国初年,胜利的革命党强迫国民剪辫子,声称“满清的猪尾巴”是奴役和愚昧象征,应该被剪掉。很多人鼓掌叫好。这种做法和满清“留头不留发”政策没有本质区别。每个人的思想观念千差万异,“自由意志”却不应被“文明”“进步”“科学”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抹煞。
如果有人看不下去,大可奋力抨击,指出他们愚昧无知,危害生命。信仰自由并不意味可以免于批评,很多教义都是在批评争议中改进。
耶和华见证会也面临此类问题:成年人自愿放弃生命,情有可原。孩子怎么办呢?当孩子急需输血治疗手术,身为耶和华见证会的父母有权拒绝吗?婴儿要为父母的信仰而付出生命代价?多大的孩子算拥有自由意志?这些问题都需要耶和华见证会作出解答。
通常说,如果教义冷酷无情,引导信徒作出骇人听闻举动,他们就离彻底边缘化不远了。在舆论压力下,宗教也会做出调整。
顺便说一句:耶和华见证会除了在输血和传教方式上有争议,他们修身律己的生活方式在很多国家倒是广受好评。不过和本文想表达的东西没有多大关系。 文/菁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