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110 发表于 2017-3-6 20:47
四、新政治经济学在中国
(一)新政治经济学在中国的传播
新政治经济学在中国的传播过程体现了中国学界对新政治经济学的认识不断深化的过程。起初,新政治经济学是与冠以“政治经济学”之名的其他著作一起引进的,其中有新政治经济学领域的专著,也有涉及新政治经济学内容的教材。最有代表性的是几套译丛:较早的是经济科学出版社的“当代西方政治经济学译丛”,其中收入了属于新政治经济学的著作《宏观经济学中的政治经济学》,以及介绍了新政治经济学的《政治经济学:比较的观点》。这套译丛出版于2001年前后。2008年左右,新政治经济学及其理论渊源的代表作中译本大量出现,比如上海人民出版社的“现代政治经济学前沿译丛”,收入的多为公共选择理论和新政治经济学的著作。在引进新政治经济学经典文献的同时,国内学者有关新政治经济学的介绍文章在2000年以后开始集中出现。这个时期的译介文献对新政治经济学的认识尚不清晰,比如前述两套译丛中都包括了阿尔伯特·赫希曼这位显然与西方正统经济学格格不入的经济学家的著作;介绍新政治经济学的文章中也有诸多混淆;[34]复旦大学新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推出的“新政治经济学研究译丛”(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甚至与新政治经济学没有多少关联。
随着汪丁丁主编的辑刊《新政治经济学评论》的陆续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4月出版了第一卷,至2016年8月,该辑刊已出版32卷),中国学界对新政治经济学的认识逐渐清晰起来。这份辑刊刊载的论文大多运用新古典经济学的理论和方法研究政治和政策问题,与新政治经济学基本实现了“接轨”。
尽管如此,由于“政治经济学”这个名称在中国经济学语境中有特定的含义,时至今日仍然有诸多冠以“新政治经济学”之名的论著,有意无意地造成了对新政治经济学的理解的混乱。
(二)中国经济学界对待新政治经济学应注意的问题
第一,要对西方经济学进行区分。中国经济学界传统上是用“政治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两个名称对经济学进行区分,忽视了“西方经济学”中始终存在的两种对立范式:西方正统经济学和西方非正统经济学。今天在中国经济学界占据重要地位的西方经济学,是以新古典经济学为代表的西方正统经济学。中国经济学界对西方非正统经济学的了解并不多,西方正统经济学的中国支持者甚至完全不了解非正统经济学。这是造成对新政治经济学的理解混乱的根本原因,因而混淆了属于西方正统经济学的新政治经济学与属于西方非正统经济学的其他“政治经济学”分支。
第二,新政治经济学本身不值得追捧。虽然不可否认,新政治经济学对政治问题的分析表现出严密的逻辑,运用了精巧的模型,与传统的公共选择等理论相比有了长足的进展,而且研究范围也大大地拓展了。但是,囿于新古典经济学范式的先天不足,新政治经济学存在诸多自身无法克服的缺陷,仅能在新古典框架内不断精细化。卡波拉索和莱文指出了新政治经济学的三个局限:[35](1)缺乏政治的过程观念,简单地把政治理解为把既定偏好转化为政策“产出”的机械程序。(2)缺乏对制度的历史演化的分析。这一点是新政治经济学家也承认的缺陷,只不过他们把这个缺陷看成是“不想把任务变得复杂”,而不是不能进行分析。[36](3)对政治和政治参与者的分析缺乏系统观、整体观。新政治经济学的这三个局限正是新古典经济学的局限。缺乏过程、演化和系统观念,就只有把政治问题当作技术问题来解决。
另一方面,最近受到热捧的一些新政治经济学研究成果,比如阿西莫格鲁等人对制度与经济增长关系的研究,其实也不过是新瓶装旧酒。正如杨虎涛指出的那样,阿西莫格鲁等人的观点只不过是制度决定论的“一个极致的、荒谬的翻版”,与比如演化发展经济学这样的对制度与增长关系的非正统解释相比,新政治经济学在这方面的研究显得异常肤浅。[37]
第三,警惕对新政治经济学的“误用”。中国经济学界对新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和运用有两种现象。一种是明确接受新政治经济学的方法和理论,将其用于中国现象的分析;一种是将中国经济学语境中传统的“政治经济学”与新政治经济学联系在一起,寻求“创新”。前一种现象的代表是比如《新政治经济学评论》辑刊中的论文。对于这种研究,只要了解了新政治经济学的性质,很容易判断它们对于中国经济问题研究的价值。但第二种现象就尤其值得警惕。建立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是今天中国经济学界的重要任务,中国迫切需要符合自身实际、能解决中国问题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就此作出了诸多有益的探索。[38]但是,也有一些经济学家希望构建的“中国特色政治经济学”或者中国的“新政治经济学”,看似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范围内讨论问题,实际上与之背道而驰。他们认为中国的新政治经济学要研究研究国家与经济、社会的互动,研究什么样的体制有利于经济增长;研究政府在经济运行中扮演的角色;研究国家层面的制度与制度变迁;研究对于官员的激励问题。[39]这样的研究主题与本文所述的新政治经济学高度重合,显然是“误用”了新政治经济学这个名称。
* 本文受云南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团队项目和云南大学青年英才培育计划支持。
[①] “新政治经济学”在英文文献中偶尔也有“New Political Economics”这样的用法,但多数文献以及代表性文献都使用的是“New Political Economy”这个名称。
[②] 比如巴里·克拉克主要按照意识形态和价值取向,划分了古典自由主义、激进主义、保守主义和现代自由主义四个政治经济学流派(巴里·克拉克:《政治经济学——比较的观点》,王询译。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1年);詹姆斯·A.卡波拉索和戴维·P.莱文从经济计算、物质供应和经济体三种分析视角,划分了八种当代政治经济学分析方法: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新古典政治经济学、凯恩斯主义政治经济学、政治的经济学分析、以权力为中心的政治经济学分析、以国家为中心的政治经济学分析、以正义为中心的理论(詹姆斯·A.卡波拉索和戴维·P.莱文:《政治经济学理论》,刘骥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
[③] Anthony B. Atkinson and Joseph E Stiglitz, Lectures on Public Economics, New York: McGraw Hill, 1980.
[④] 菲利普·安东尼·奥哈拉:《政治经济学百科全书》,郭庆旺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
[⑤] 比如分析马克思主义学派的政治经济学,参见亚当·普沃斯基:《国家与市场:政治经济学入门》,张燕等译。上海: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
[⑥] William C. Mitchell, “The new political economy”, Social Research, Vol. 35, No. 1 (1968), Focus—Trends and Issues in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p.76.
[⑦] Timothy Besley and Torsten Persson, “Economic approaches to political institutions”, in Steven N. Durlauf and Lawrence E. Blume (eds.) New Palgrave Dictionary of Economics, vol.6: 480-485.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8.
[⑧] Andrew Gamble, Anthony Payne, Ankie Hoogvelt, Michael Dietrich and Michael Kenny, “Editorial: New political economy”, New Political Economy, Vol. 1, No. 1 (1996), p. 5.
[⑨] Andrew Gamble, “The new political economy”, Political Studies, Vol. 43, No. 3 (1995), p. 518.
[⑩] Anthony Payne, “The genealogy of new political economy,” in Anthony Payne ed. Key Debates in New Political Economy, London: Routledge, 2006, p.3.
[11] Anthony Payne, “The genealogy of new political economy,” in Anthony Payne ed. Key Debates in New Political Economy, London: Routledge, 2006, pp. 1-10.
[12] F. Kydland and E. Prescott, “Rules rather than discretion: The inconsistency of optimal plans,”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 85 no.2 (1977), pp.473-490.
[13] T.佩尔森、G.塔贝里尼:《政治经济学:对经济政策的解释》,方敏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页。
[14] 詹姆斯·M.布坎南、戈登·塔洛克:《同意的计算:立宪民主的逻辑基础》,陈光金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
[15] 安东尼·唐斯:《民主的经济理论》,姚洋等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年。
[16] 曼瑟尔·奥尔森:《集体行动的逻辑》,陈郁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
[17] 对新政治经济学的理论渊源较全面的归纳,参见以下文献:T.佩尔森、G.塔贝里尼:《政治经济学:对经济政策的解释》(第一章);Timothy Besley, “The new political economy,” Economic Journal, Vol. 117, No. 524, Features (Nov., 2007), pp. F570-F587.
[18] T.佩尔森、G.塔贝里尼:《政治经济学:对经济政策的解释》,第2页。
[19] 蒂莫西·贝斯利:《守规的代理人:良政的政治经济学》,李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页。
[20] T.佩尔森、G.塔贝里尼:《政治经济学:对经济政策的解释》,第4-5页。
[21] 蒂莫西·贝斯利:《守规的代理人:良政的政治经济学》,第2页。
[22] 参见阿伦·德雷泽:《宏观经济学中的政治经济学》,杜两省等译。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3年。
[23] 中译本见:达龙·阿塞莫格鲁、詹姆斯·罗宾逊:《政治发展的经济分析:专制和民主的经济起源》,马春文译,上海: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8年;德隆·阿西莫格鲁、詹姆斯·A.罗宾逊:《国家为什么会失败》,李增刚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5年。
[24] Timothy Besley, “The new political economy,” Economic Journal, Vol. 117, No. 524, Features (Nov., 2007), p.F585.
[25] 莱昂内尔·罗宾斯:《经济科学的性质和意义》,朱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
[26] 彼得·范胡赛:《政治中的效率:挑战经济学方法》,《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3年第2期,第104页。
[27] W. H. Riker, The Theory of Political Coalitions. New Haven, Con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62.
[28] T.佩尔森、G.塔贝里尼:《政治经济学:对经济政策的解释》,第4页。
[29] 埃莉诺·奥斯特罗姆:《公共事物的治理之道:集体行动制度的演进》,余逊达、陈旭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
[30] 蒂莫西·贝斯利:《守规的代理人:良政的政治经济学》,第1页。
[31] 巴里·克拉克:《政治经济学:比较的观点》,王询译,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1年。
[32] 德隆·阿西莫格鲁、詹姆斯·A.罗宾逊:《国家为什么会失败》,李增刚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5年。
[33] 李增刚:《包容性制度与长期经济增长》,《国家为什么会失败》译序,第iv页。
[34] 比如宋胜洲的论文《理解西方新政治经济学》(《经济评论》2005年第5期)就混淆了本文所区分的两种新政治经济学。
[35] 詹姆斯·A.卡波拉索、戴维·P.莱文:《政治经济学理论》,第196-198页。
[36] T.佩尔森、G.塔贝里尼:《政治经济学:对经济政策的解释》,第5页。
[37] 杨虎涛:《<国家为什么失败>的失败》,《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6月16日,B01版。
[38] 比如《政治经济学评论》就多次刊载了专题论文讨论这一主题。
[39] 姚洋:《构建中国的新政治经济学》,《南风窗》2016年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