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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以色列最南端的城市埃拉特，在1948年独立战争之后一度被国家倚重为对外联络的重要枢纽，因为陆上交通都被周围的阿拉伯国家给堵死了。后来，以色列与西邻埃及和东邻约旦分别达成和平后，埃拉特才从中释放出来，往旅游城市的方向发展。不过，埃拉特在地图上处于一个极小的锐角的尖端，其结果是，如果沿着公路一路南行，你会发现路越走越窄，两个阿拉伯邻国像一副铁钳，正在用黄蒙蒙的秃山一点点把自己夹紧。
7月，我在距埃拉特北边45分钟车程的一个沙漠农庄劳动，有一次去枣林里干活。农修之际，众人在树林边缘的午餐基地用希伯来语聊着天，我独自带着相机往旁边的沙漠里走。沙漠的颜色非常白，车辙画出一道道符咒样的东西，干枯的树枝东一撮西一撮地长着，一切寂静。我才走出了不到二百米，农友就在远处大呼我的名字：“利奥！快回来！快回来！”
我不耐烦地拖着脚步回去，发现他们是真的忿然作色了。年纪最长的阿维克多拿手指向有太阳的一边，在我眼里那里一片辽阔：“你看见那条白白的东西了吗？那条公路过去就是约旦了！这个地方是不能乱走的！”
我由此对农庄的地理方位、进而对以色列的自我认识有了些概念。我们宁静美好的果园是在夹缝里种起来的，这种认识会让你产生索尔·贝娄1976年耶路撒冷之行时的疑惑：我们是不是在轻度麻醉的状态下走来走去。现象都是不真实的：沙漠不真实，和平不真实，就连旅行也不真实。后来，当我坐上南行的长途车驶往埃拉特时，眼看着车窗外，心里就不住地想：左边不能去，右边也不能去……
为生存而奋斗在以色列始终是个问题。这一点，西方大国的人很不容易理解，他们会惊讶于以埃拉特那么点商铺和海滨设施，还有安息日全城关门闭户的习惯，它也能号称“小拉斯维加斯”。诚然，和拉斯维加斯一样，埃拉特也建在沙漠边缘，可是，拉斯维加斯哪里有盖在城市中心的机场？这座1949年特殊时期兴建的机场至今还在使用，市中心是围着它建造的，大块大块陈旧、丑陋的铁皮板把机场和街道与商铺隔开，看到隆隆起落的飞机，机翼几乎擦到了周边建筑物的边缘，我只剩下目瞪口呆了。什么东西在以色列都是压缩过的，就连飞机都仿佛被人用抹布绑住了嘴，竟然不太喧闹。
或许你会认为，既然空间如此逼仄，那么一路南下，在埃拉特见到红海时，该能有黎明破晓的快感了吧？非也，在七八月海滨度假盛期，每个旅行者一下车就会被摄氏40多度的热气团团围裹，大部分日子里，这股热气即使到夜间十二点也还笼罩着亚喀巴海湾，连海风都是热的，身后的沙漠一路追杀着你，你别无选择，只能跟着人堆跳进大海，此刻，你希望红海把你浸没，把你湮灭，用蓝到透亮的海水彻底洗去你一身的粘滞，而不是像三千多年前那样仁慈地分出一条道来，让你面朝下掉在海床上，发出一声叹息般的闷响。在以色列国内，会在夏季跑去埃拉特长住的人，据说也只有那些十八九岁，想摆脱父母却又没什么经济来源的男孩子，因为这里有大量的海滩可以自由露宿。
你可以想象住在埃拉特的以色列犹太人的心理。很多人对阿拉伯国家仍旧心怀忌惮，即使边界开放，都没去过约旦和埃及，夏季最热的时候，他们要么躲进空调房，要么被迫避居到海水里，这种日子并不值得羡慕。旅游局对此也无能为力，除了造一座迪斯尼乐园样的建筑，再开发几个海滩乐园外，他们动不出更多的脑筋来拉动城市的夏季消费。
以色列前总理果尔达·梅厄在会见尼克松时说过个笑话：“先知摩西带着以色列人在沙漠里跋涉了四十年，最后带着他们来到一个地处中东却没有石油的地方。”没有石油，却有沙漠，以及地狱一样的夏天。当我的朋友得知我要来南部时，他们给出的建议不是“去埃拉特吧，那里的海水很美”，而是“去埃拉特吧，从那里再去约旦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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