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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尚进
中国过去三十多年的经济发展举世瞩目，在此过程中，中国的金融行业也有长足的进步。但同时我们也知道金融行业还有改革的空间，还有很多任务需要继续推进。展望中国金融改革的未来，我认为，至少还有五大项需要改革。第一是中国有大而不倒的银行；第二是汇率，中国ZF多次表示中国的最终目标是走向市场决定的弹性汇率制度；第三是利率进一步市场化，而现在利率基本上是以非市场的形式来管理的；第四是放开资本账户管制；第五是人民币国际化。从经济效率极大化和金融稳定的角度来看，这几个改革是不能随便做的，它们之间有必然的联系，某种做法可以增加金融稳定，提高效率。最佳的改革顺序首先是进行国内的金融改革，其中包括改革大而不倒的银行，推动汇率改革和利率改革。相对要推迟的应该是资本账户开放和人民币国际化。
一、改革大而不倒的银行
中国的银行过大带来了效率损失和不必要的系统风险。从最近全世界的商业银行排名来看，世界最大的商业银行是中国的商业银行，排名第二的也是中国的商业银行。有些人觉得这些都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大家知道，中国喜欢建世界上最长的桥、最大的船，但不是能够挂上“最”字的所有东西都是好事。规模经济可以提高效率，降低成本，但也有最佳规模，如果超过最佳规模反而会带来效率的降低。比效率下降更可怕的，是金融机构“大而不倒”带来的系统性风险。
什么是系统性风险？一般的小银行，或一般的企业，如果业务经营好，有可观的盈利，就是企业本身的业绩；如果经营不好，也是企业自身的问题，它可以破产倒闭。但是，金融机构比较特殊，一旦变大，再倒闭的话，就会演变成国家的问题、社会的问题。国家和社会不得不出手相救。全世界各国都有这样的经验，在这次金融危机中，美国和欧洲也都不得不出手救助大型银行。因为银行大，所以国家、ZF、社会不敢让它倒，由此造成的后果是，银行的激励机制和一般的企业、一般的市场参与者很不一样。一般的市场参与者会谨慎行事，因为一旦出了问题，要自己负责。而一个“大而不倒”的机构，由于国家、ZF和社会往往会出面救助，它就有很大的激励冒险，如果做好了，得到好处的是自己，如果做得不好，担责的是国家和社会。这就是经济学中所谓的道德风险。
中国前几家大的商业银行不是说它已经是系统性风险，但是每一个都是潜在的系统性风险，因为它一旦出事，国家不能不管，这样就给银行的风险控制带来了很多困难。
另外，我们知道在中国现有的经济体制下，尽管有近200家商业金融机构，但四大国有银行在储蓄市场的占有率将近50%。现在的国有银行在发放贷款时更加偏向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向国有银行贷款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在国有银行大而不倒的格局下，本来国有金融企业就存在治理问题，在国有银行偏向国有企业的情况下，这种问题会加剧。
资源配置效率损失在国际资本流动的情况下会变得更糟。本来中国的储蓄量很大，由于金融体系相对缺乏效率，在分配资源时照顾某一类企业，相对忽视民营企业，如果一旦允许海外资金进入，通过同样有问题的金融机构，会把本来存在的问题放大。在国际资本流动的情况下，由于国际资本可以双向流动，如果经济出现问题，就会造成资本快速流出，引发金融危机。不仅是外国资本可以外流，而且储蓄资本也可以外流。中国的资本管制只是暂时提供了救命稻草，使得金融资本的扭曲没有被扩大。所以中国金融业第一个需要改革的问题是商业银行的大而不倒。
在银行改革中，要考虑两个方面：一是治理问题，其中最重要的是，中国的银行在管理人员的任命上，还是官僚式的、行政型的做法，与市场选择不相关。在这种选人机制下，你也许运气好可以找到非常能干的管理人员，但无法确保总能选出最好的大型金融机构的管理人员。因此，必须在这方面有所改进。
第二，大而不倒不仅带来系统性风险，也带来垄断和效率低下，因此有必要重新考虑银行规模，对规模过大银行进行切分，或者允许更多的民营和外资银行进入。就像我们在70年代的时候，全中国只有一家银行，现在有200多家银行。70年代的时候，全中国只有一家进出口公司，现在全国工商系统登记的500万家进出口企业，原则上都可以做进出口，伴随这个进程的是，中国经济每几年翻一番的增长。
二、利率市场化
中国的利率不是由市场决定的，银行的贷款利率是有下限的，不能再降。存款利率有上限，银行不能随便提高。这之间的利差给商业银行提供了非常丰厚的利润。与其他国家相比，中国商业银行的主要利润来自存贷利差。而金融市场体系中，存贷利差应该是非常小的部分，银行要通过各种金融服务来赢得利润。中国有这么大的存贷利差也有可理解的方面，因为中国有其他方面的扭曲，比如中国的金融企业还有贷款业绩，在这种情况下贷款利率不能太低。因为本来就有投资的冲动，再放低资本成本，可能会加剧其他方面的扭曲。
这个政策对商业银行来说是最好的，既可以保证利润的来源，又可以维持金融壁垒。这个现状解释了为什么存贷利差受到银行的广泛欢迎。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个改革有很大的阻力，因为很多社会利益集团不希望过快的利率改革。
然而，利率是最重要的基本金融价格，而且资本是几乎所有行业的重要投入之一，因此，利率扭曲就会给整个经济资源的配置带来扭曲。与此同时，非市场化利率又和前面提到的大型国有商业银行的经营行为的扭曲，交织在一起，相互放大，进一步加剧了资源配置的扭曲。
利率缺乏市场化的另一个后果，是对社会和谐的负面影响。中国相对贫穷的阶层，假设他们有资产，主要是以银行存款的形式，非市场化的利率政策造成储蓄利率低于完全由市场决定的均衡利率，储蓄利率太低对相对贫穷社会阶层的负面影响要远远大于其他社会阶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非市场化利率也是影响社会和谐的一个负面因素。
因此，推行利率市场化改革，让利率真实地反映资金的市场供求，不仅可以约束ZF和企业的投资饥渴，淘汰管理不好的银行，增加竞争，让银行必须找到新的办法来增加利润，从而减少资源配置扭曲；还可以一定程度上提高低收入阶层的资产收益率，符合我们提高居民收入的目标。
三、汇率改革
中国的名义汇率制度不是由市场决定的。有些海外的朋友说这个制度是造成中国经常账户顺差和国际收支不平衡的原因。我不同意这个观点。我认为中国的名义汇率制度对中国顺差的贡献非常小，对国际收支不平衡的影响也非常小。国际收支不平衡、经常账户顺差是其他的结构因素造成的，包括性别比例失衡、社会保障制度不健全。汇率制度并不是解决经常账户失衡的重要工具。
但是，汇率制度改革又对中国非常重要。因为更加有弹性的汇率制度是维持中国物价稳定的重要工具。物价稳定是促进中国和谐社会的重要手段。以现在的情况为例，现在美国中央银行滥发货币，欧洲中央银行也实行非常宽松的货币政策。如果一国的汇率制度相对缺乏灵活性就需要被迫进口外国的货币政策。外国的货币政策松，本国的货币政策也松。如果外国的货币政策与本国的货币政策相对吻合，这没问题。如果不吻合的话就会带来麻烦。假设中国需要治理通货膨胀，但由于外国中央银行还是滥发货币，同时本国又缺乏相对灵活的货币政策，需要被迫进口货币政策，就会对物价带来风险。
为什么说物价稳定与和谐社会有非常紧密的关系？我们知道通货膨胀是加剧财富分配不平衡的重要途径。相对来说，富人的非消费类收入有很多投资工具可以利用，投资工具不会受到通货膨胀的负面影响。相对来说，穷人的投资渠道比较少，大多数中低收入者是将资金放在银行，受制于银行的利率。一旦银行利率很低，一旦发生通货膨胀，实际利率不仅会更低，而且是负值。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通货膨胀会进一步加大财富分配不平衡，是造成社会不和谐的因素。当汇率制度缺乏灵活性的时候，本国的货币政策会受制于外国的货币政策。有时候外国的货币政策可能对本国不适用，被迫引进的货币政策会造成国内通货膨胀，使财富分配进一步不平衡。
很多人说不需要担心这种情况，因为中国的通货膨胀不严重。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布的物价指数，2012年10月份通货膨胀率只有1.9，环比通胀率只有零点几，生产者物价指数（PPI）还有可能是负值。站在今天看中国经济，中国经济不存在通货膨胀的威胁，好像刚才的讲法不重要。但是，中国通货膨胀比较低的重要原因是中国经济出现疲软，内外需都比较弱。这不表明通货膨胀不会再抬头。如果通货膨胀重新抬头，而中国没有及时进行汇率改革，就可能处于被动局面。如果外国实施过度宽松的货币政策，中国可能会由于汇率制度的制约被迫进口同样的货币政策，从而无法治理国内的通货膨胀，造成社会不和谐的加深。从这个意义上说，尽管当今的通货膨胀率不高，但是汇率制度改革是一定要做的，而且也可以说恰恰是因为现在的通货膨胀率不高，正是汇率制度改革的一个非常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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