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中国正在经历一场严重的全国性的价值和精神危机,生活中缺少情感和友爱,冷漠弥漫在当下社会各个角落。为什么经济水平提高了,人们内心还有空虚感?为什么我们缺少个人价值和社会集体价值所应有的成就感、归属感和同胞情谊?这是一种社会性的灵魂的麻木。如何才能走出这种精神真空?面对“灵魂的癌症”,教育应当是一剂良药。但是,过去几十年的教育是治不了当下的“灵魂癌症”的,否则,也不会有当下社会的种种弊病。在教育方面,我们应该好好思考: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公民社会?中国五千年文明的继承人应该有哪些品质?教育,对于一个民族的长远发展,对于实现习近平总书记提的“中国梦”,是应该排在首位的。但是,中国对于大学生的培养,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方向;大学教育的目标是什么?到底培养什么样的人才?甚至人们都没有认真思考一下什么是大学?
关于大学的定义,我比较认同的是20世纪国际著名的化学家和教育家科南特(Conant,1893-1978;曾任哈佛大学校长20年)的观点,他认为大学是“一个学者们高度独立的自治区,进行专业化的教育,促进知识的进步,培养通识教育的场所,以培养未来公民的领袖”。而目前中国的大学教育并没有针对学生成为未来的公民而设计,没有为健全的生活和人生而设计,更没有美国大学教育中“对未来领袖的培养”的理念,这主要是过去60年来中国大学过度的“专业化”所造成的。大学毕业生可能有某一种技术或专门的训练,也许专精,但同时也狭窄,而很少得到如何做一个完整的人、一个称职的父母、一个健全的人的教育;学生接受太多的专业教育成为某一行业的能手,然而缺乏生活的乐趣、欠缺与人沟通的能力。大学不是仅仅传承知识的场所,否则成了补习班;大学的目标在于发展心灵,要发展心灵,当然先传授知识是必需的,但目的在于运用知识以开启心灵,而不是用大量知识的记忆和背诵来压制学生。依我看,大学教育至少还应有三个具体目标。
首先,大学教育的首要任务不是教给学生知识,因为教育不是用各种知识塞满人的头脑的过程,而是培养学生的能力,包括解决问题的能力、辨识好坏的能力、独立思考的能力。一个有解决问题能力的人,不仅会解决自己专业内的难题,他还能解决好生活中的种种问题,能够在其他对专业知识要求不深的方面迅速成为“专家”,因为他懂得如何去收集信息、如何分析问题、如何找到主要矛盾。一个有辨识好坏能力的人,能够辨识出“好人”和“坏人”。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不会被官方的舆论牵着鼻子走,不会被错误的价值观误导。如果社会上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有独立思考能力,那“文革”式的事件就不会发生。大课堂的灌输式教育,是培养不出学生的这些能力的;而通过小课堂的参与式讨论,可以锻炼学生的思辨能力、表达能力和批判能力。而如果一个国家大学教育首要目的是“知识”,它就主要采取“灌输”形式了。但是,技术发展迅速,大学所学的那点专业知识,很可能在几年内就又过时了,那学生如何应对这种技术变化吗?光靠灌输知识的教育形式,行吗?而一个有能力的人,在某个领域,很快就能成为“专家”。因为他知道如何在一个领域内去学习、去提高、如何解决问题。
其次,教育还要培养一个人的文化涵养。老百姓认为一个人受过高等教育,除了认为他有一定的专业知识之外,还应该有文化、有涵养。有知识不等同于有文化。文化这个词很抽象,我认为有文化的人,应有一定的常识,包括生活常识、人文常识、历史常识、自然科学常识。比如对于历史常识,不能仅仅通过教科书的途径去获知,那可能不是常识,要通过阅读一定的历史书籍,才能获取。一个有专业知识的大学毕业生,如果连一些常识都不明白,那说明我们的教育目标是需要重新审视的。
再次,教育还要把学生培养成为正直、善良、有责任感的公民。到过国外的人会发现,在欧美等国家,人们很热情,很乐意帮助人,也很文明。喜欢足球的朋友都知道,欧洲和美洲的球队总体是非常团结的,而不像中国人的单打独斗。中国受过高等教育方面的人越来越多,但为什么中国人还是给人一种“人情冷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感觉呢?
如果大学教育的目的仅仅是教给人专业知识,那很难培养出有能力的人、有文化的人、有品格的人。而美国大学实行的“通识教育”(或称博雅教育、通才教育)认为教育的目标是培养健全的人(the whole man),即培养内在的完整的、泰然自若的、坚定的人,它归根结底源于某种完美的人生哲学,最终培养的是一个好公民。公民身份并不意味着毫不质疑公认的社会目标的那种忠诚。一个社会如果不允许公民批评其目标和方法,就没有机会纠正其失误和弊病,就没有机会更新和改善制度,最终必然非死即僵。一个好的社会应有那些具有独立的观念,既考虑自身利益,又愿意使个人利益服从共同利益的公民组成。
有人还会反驳,一个国家的发展,看中的是科技,学那些常识有什么用?读那些小说有什么用?了解那些人类文明有什么用?可是,我们都实现了50多年的“专才教育”了,那为什么就培养不出来创新性人才呢?为什么美国等西方国家都调整成“通才教育”了呢?如果专才教育更管用,他们为什么不坚持专才教育呢?为什么美国实现通才教育后,出了那么多诺贝尔奖获得者呢?中国过去几十年的教育体制存在弊端,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钱学森在临终前对《人民日报》的最后谈话中曾说:“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要具有创新思想的人才。问题在于,中国还没有一所大学能够按照培养科学技术发明创造人才的模式去办学,没有自己独特的创新东西。我看,这是中国教育当前的一个很大问题。”
中国教育中的“实用主义”思想太重,专业划分太细。中文专业的学生,不学数学,数学系的学生可能不会去学习历史、哲学、音乐史,不会学国际关系。所以,中国的教育体制培养出来的学生视野不宽阔。从哲学道理上来说,看起来越实用的,越无用;看起来越无用的,越有用。这就是莫言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的致词中说的“文学和科学比确实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它的没有用处正是它最大的用处。”人文和社会科学,看起来似乎无用,但是,正是他的“慢”,他的润物细无声,才能出“细活”,最终打造出了人的品格和灵魂。曾任哈佛大学文理学院院长的罗索夫斯基认为“通识教育的好处可能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身心的成熟、世事的洞察和生活的经验而越发显著;同时教育的价值是难以捉摸的,是专业学术能力在其最高层次的实施中所不可或缺的。”
教育,不是从一个模子里批量造模具,不能速成,要培养一个个独特的、个性化的人。中华民族过去有那么辉煌的文明,我们培养的人应该考虑继承中华优秀文明,应该能够开创未来,实现“中国复兴之梦想”。而中国现在也处在国际化的潮流中,需要担负一种世界责任,要有能力在世界舞台上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那是否应该在高等教育中增加对他国的文化、制度、文明等了解的课程呢?我认为21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国人,不应有地方的狭隘性而忽视其他地区和其他时代的文化,我们必须了解塑造现在和未来的其他地区和历史上其他时期的文化和力量。正如罗索夫斯基所说,一个人有无受过高等教育,最大的区别之处,就在于生活经验是否能用广阔的视野来省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