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人解放思想，要清理“湖南人的群体性文化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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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进中

 

【说明】湖南省“解放思想大讨论”，热热烈烈；长株潭城市群建设，红红火火；我与学生间的交流，也就频频繁繁。下面是我近期与已毕业的几个博士、硕士和MPA、MBA生的谈话整理稿，现发表出来，请大家批评】

 

【学生】湖南解放思想大讨论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富民强省。湖湘大地，人杰地灵，我们是否可以讨论一下“到底是什么阻挡了我们前进的步伐”的问题？

【廖进中】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最好把问题提得更明确、更具体一点：“到底是什么阻挡了我们全民产业的步伐”？因为，没有“全民产业”，何来“经济繁荣”？

 

【学生】要想“全民创业”，必须要激发全民的创业热情和创业激情。好比作“学问”，没有“热情”和“激情”，那是既“学”不好，也“问”不起来的，这也是您经常教导我们的。

【廖进中】为什么我们湖南人的创业热情和创业激情比先进地区差？我看原因很多，机理很深，值得认真探讨。

 

【学生】很多人认为，是我们缺少创业资本――“钱”。

【廖进中】我看，这是个似是而非的问题。从国际贸易史料看，到16世纪末，全世界黄金、白银开采量中的83％为西班牙所得，够有“钱”了嘛，但大家知道：工业革命并没有在西班牙发生。从现实情况看，改革开放初期，江浙人、温州人当年的“钱”，肯定不会比我们现在的“钱”多，但他们的创业热情为什么比我们的高？

 

【学生】我们大力吸引外资，难道不是为了“钱”？

【廖进中】这是误解。吸引外资，主要不是为了“钱”。比如，吸引外资有一个“技术外溢”问题，但如果我们的吸收能力太差，效果也是不会好的。关于这方面的研究成果，我们湖南大学国际贸易专业在全国的同类研究中，可以说是领先的，大家要多关心。

 

【学生】如果说湖南对技术外溢的“吸收”不够，可能与人才、技术水平有关？

【廖进中】除北京、上海、天津外，我们湖南在教育、科技发展水平和人才资源方面，并不比人家低，我们湖南的大学数量、质量，科研机构的成果并不比人家少。所以，教育、人才、技术问题，也不是我们发展的问题。

 

【学生】很多人认为，我们湖南没有享受过特殊的优惠政策。

【廖进中】如果说改革开放初期，沿海地区、特别是经济特区曾经享受过较为优惠的政策，但自1992年邓小平同志南方谈话后，许多原来所谓的优惠政策已逐渐在全国普惠化了，而我们却仍然如故。我们是否应该反躬自问一下：在改革开放的潮流中，我们把改革开放的政策用足用够了吗?我们创造性地运用了各种好政策了吗?

 

【学生】我们湖南的工业基础太差。

【廖进中】“创业”，与工业基础没有必然的联系。“创业”，就是要我们去“创”，“业”，决不只仅仅是“工业”。我们的农业基础应该不错吧，但我们的农业产业化、农业精细化、农产品商品化搞得怎么样？据我所知，我们的食品工业起码比河南差，比内蒙差。

 

【学生】我们的创业环境不好。

【廖进中】前面讲的，也是“创业环境”嘛。我出生于湖南，又一直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工作，一种感情上的内在冲动使我的研究领域逐步由国际经济研究深入到了湖南的发展问题。我深深感到，湖南经济落后固然有诸位前面提到的资源、资金、技术、人才和政策等问题，但我认为，最大的约束并不是这些，而是“群体性文化环境”。

 

【学生】“湖湘文化”？

【廖进中】是的。我那《破除“湘军”崇拜，弘扬现代文明》一文，讲的就是这个问题，那是我多年思考的结晶。我深深地感受到在我们湖南，“湖湘文化”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它网住了人们创业的步伐，网住了人们进取的手脚。

 

【学生】有人说，您是否定“湖湘文化”的急先锋。

【学生】也有人说，您是湖南“思想解放”的开拓者。

【廖进中】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我！文化，广义地说是“人化”，是历史。谁想否定，否定得了吗？否定“湖湘文化”，就是否定“湖湘历史”，我还不至于那么弱智吧。我要反对的是什么？是多年来我们那不加区分的所谓“弘扬‘湖湘文化’”的媒体口号！这难道错了吗？毛主席不是早就说过对传统文化要“去粗存精”之类的话？

 

【学生】您的基本观点，我们作学生的是知道的。今天只请老师面对面地讲一讲，“湖湘文化”对全民创业到底有没有影响？如果有，又是什么样的影响？

【廖进中】当然有影响，正面的影响、负面的影响都有，但在当前，负面的影响更大一些，而且是决定性的。

 

【学生】此话怎讲？

【廖进中】从古至今，我们是农业社会，所以，说“湖湘文化”本质上是“农耕文化”，应该是没有多少值得争论的。

农耕文化“靠天吃饭”，而我们湖南这块地方，又特别适宜农耕，于是长而往之，就形成了我们湖湘文化的“小富即安”特点。反正“靠天就能吃饱饭”，而且吃得还可以，“鱼米之乡”嘛，谁还会去想“创业”？创业多辛苦！要这手续，那关卡的，有时还要背井离乡。而市场经济，恰恰是要“创业”的经济形态，要知道，市场经济的主体――企业家是作为一个最有勇气的群体登场的。所以，我们就不适应了。

 

【学生】又不去加以改造，所以，我们就落后了。

【廖进中】不仅不“改造”，还要“弘扬”！

 

【学生】“靠天吃饭”与“听天由命”，是否可以联系在一起进行分析？

【廖进中】不仅可以，而且应该。“听天由命”思想，到了当代，就变成了我曾经说过的“臣民思想”――一切听从“大救星”，躺在“主席故里”睡大觉；“顺民”思想——一切依从“红头文件”，缺少“法无禁，即自由”的创业理念。这样的观念，如何能适应“全民产业”？如何能适应“市场经济”？如何能适应“改革开放”？

 

【学生】“小富即安”，还有什么更具体的说法？

【廖进中】偏安求稳，缺乏商业冒险精神、市场竞争精神，习惯作“湖南里手”；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自己不干事，却热衷于“关心”、捉摸、干扰别人的事；效率低下，缺乏商战的时间观念，工作慢慢腾腾，人家几天能办成的事情，在我们这里往往几年几个月还办不成。

又如，我们湖南人，特别是湖南的城里人，哪怕再穷，也是自己不愿意，也不让下一代干那些又脏、又累、认为是“丢人现眼”的活的，而宁愿在家睡懒觉、发牢骚，玩“三打哈”、磨“麻将”，宁愿让年轻人当“啃老族”。

 

【学生】湖湘文化，除了“小富即安”之外，好像还有“封闭狭隘”的特点？

【廖进中】湖南地处丘陵，三湘大地山丘起伏、河溪纵横，缺乏大海洋、大草原、大平原一泻千里的交通便利和一望无际的开阔环境，我们眼力所及的往往只是对面几十米远的小山坡，我们的视野被周围的小山丘阻断了。我认为，正是这种地理环境，促成了我们文化中的“封闭狭隘”特点。

 

【学生】确实，我每次旅游或出差到大海洋、大草原、大平原时，面对大海洋、大草原、大平原，往往是顿感心旷神怡、心胸开阔！

【廖进中】我对“湖湘文化”的这种“封闭狭隘”特点的认识，正是从国内外的旅游中得到启发而萌发的。

 

【学生】那“封闭狭隘”，与“创业”有啥关系?

【廖进中】市场经济本质上就是外部经济，是一种“互为外人服务”的开放型经济，“创业”，特别是大一点的“创业”，是需要外界信息的冲击、交流和启发的。特别是，当这种“封闭狭隘”的传统文化观念和后来的计划经济体制和思维，交织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群体性的思维定势，构成了—个封闭的文化意识圈。在这种文化氛围中，是难以形成正常的创业环境和市场环境的。

 

【学生】说湖湘文化“封闭狭隘”？那为什么湖南还会出“魏源”这样的人物？

【廖进中】魏源与我是“地区级”同乡。记得1994年，邵阳召开《纪念魏源200周年诞辰国际学术研讨会》，我去过他的故居隆回县司门前区金潭乡学堂冲。那缓畅流淌的金水河，风景秀丽的田园风光，一下子就把我召回到我的童年、我的故乡。

请务必注意：魏源值得我们骄傲，也值得我们反思。魏源的成就不是产生在湖南，也不是在邵阳，而是在外省，湖南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所以，我曾经提出过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湖南的精英往往是“出生于湖南，成功于省外，扬名于天下”？

 

【学生】在湖南是“一只虫”，到外地则成了“一条龙”。

【廖进中】这就是社会上流转的所谓“虫龙现象”。“虫龙现象”的反例――外地的“龙”到湖南便成“虫”，也可以找出很多。

 

【学生】不是有人说，我们湖南的“邵东人”是浙江温州人的师傅？

【廖进中】是有这种说法。邵东人的创业热情是很高的，创业干劲是很大的，但我们以前总说人家是“假冒伪劣”，总在“整顿”、“治理”而不是“引导”、“指导”人家，结果把人家都“整顿”、“治理”到国外、省外去了。

 

【学生】我们不是还有走出了湖南的“湘军”？

【廖进中】我是这么理解的：由于以上说的自然环境原因，我们缺乏来自“民间”的横向信息交流，但我们从不缺少来自“官方”的纵向信息传输。我们的脑子里充满了“官”以及与“官”紧密相连的“军”的信息，所以，当“官方”需要用“军”去镇压“太平天国”起义的农民时，我们那以“暴民”组成的“湘军”就出现了。

“湘军”，作为维持地方程序的“团练”，也许合法，但“走出了湖南”，就绝对是非法的了！我的更具体的理由，可以回头去看看，我早几天写的那篇《湖南省解放思想，要解放“湖南省的思想”》的短文。

 

【学生】“暴民”？还有前面讲的“臣民”、“顺民”，组成了您所称的“三民”。

【廖进中】是的。我们“臣民”，“顺民”，“暴民”意识的例子多着呢，就是缺少既讲权利又讲义务的“公民”意识，而“全民产业”恰恰需要现代“公民”意识！

 

【学生】难道“太平天国”不是“暴民”？洪秀全腐败得够可以的了！

【廖进中】对的。但两种“暴民”还是有区别的：前者是为“暴政”卖命的“暴民”，后者是反抗“暴政”的“暴民”。

洪秀全确实是“腐败得够可以的了”，但“洪秀全”不能与“太平天国”划等号，更不能与“太平天国”的起义农民划等号。而且，我们要看到，洪秀全（以及朱元璋），正是“农耕文化”的产物！它给我们的警示是：要用“现代文明”启发农民起义成功的领袖们、官员们，要建立起“民主政治”，约束农民起义成功的领袖们、官员们！

 

【学生】“湘军”镇压“太平天国”起义，是不是也与我们不能理解外省起义农民的贫困有关？

【廖进中】我看，可能是。自己是“鱼米之乡”，吃饱了，就难以理解人家“非鱼米之乡”农民吃不饱的痛苦，就容易在封建统治者及其帮忙、帮闲们的“邪教”宣传里添油加醋。说到这里，我建议你们年轻人去看一看《毛泽东选集》的第二篇：《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学生】所以，因为“湘军”就形成了我们“湖湘文化”的第三个特色：“官文化”、“军文化”？

【廖进中】不能说由于“湘军”，我们才形成了“湖湘文化”的“官文化”、“军文化”特色，但说“湘军”以及“湘军崇拜”，强化了我们的“官文化”、“军文化”，应该是说得通的。

 

【学生】归纳起来一句话，“湖湘文化”是“农耕文化”，“官场文化”，“军事文化”。

【廖进中】辩证法判断事务的性质，是看“矛盾的主要方面”，是看“事务的主流”，“湖湘文化”的“主流”，就是这样的！

这样的文化必须用“工业文化”、“商业文化”，“公民文化”去改造，去重构！再具体一点讲，就是要把“农耕”文化转变为“工商”文化；就是要把“官场”文化转变为“公民”文化；就是要把“湘军”文化转变为“湘商”文化。一句话，要在“现代文明”的统领下，把我们“湖湘文化”中的“非主流”挖掘出来、发扬起来，让它转变为我们“湖湘文化”的的“主流”。

 

【学生】与“官场文化”相通的还有很多。

【廖进中】比如，热衷于在官场“独木桥”上拥挤，即使是“企业家”，也偏好权力的运用和摆谱；使得一些思想开拓、创业性强的人，鹤立鸡群，成为众矢之的。于是乎，大家或者都固守中庸、随波逐流，或者“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历史上是“楚材晋用”，现在则是“孔雀东南飞”，人才流失、资源流失即由此产生。

 

【学生】这种现象加大了湖南与先进地区的差距。

【廖进中】这就叫“双刃剑”作用：一方面，使湖南降低了自身的发展能力，而另一方面，则无偿地提升了先进地区的发展能力。有人说，东部一些发达地区是湖南流失的人才、资源开拓出来的，这不无道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们自己的创业环境差？

再比如，我们近年来采取了强有力的人事制度变革——与东部地区交流领导干部。但湖南干部到东部能够有效地开展工作，并显示出了我们湖南干部的精明和才智，但返回湖南后，仍然感觉到工作难以开展，这说明了什么？

 

【学生】这次《解放思想大讨论》中，我看各地各级领导显身红网，也在大谈“小富即安”、“封闭狭隘”了，这是解放思想的一大成绩。

【廖进中】确实。但“小富即安”、“封闭狭隘”，明明是“湖湘文化”问题，可至今看不到能与“湖湘文化”挂钩、联系的官员，特别是厅局级以上的官员。

遗憾的是，我们的官员一方面大谈我们是“小富即安”、不思进取，“封闭狭隘”、思想保守，但另一方面却还在继续鼓吹“湖湘文化”是“敢为人先”！真是“自相矛盾，怡笑大方”啊。

 

【学生】所以说，要改变湖南人对“湖湘文化”和“湘军”的传统观念，难！比如，网上与您争论的人那么多。

【廖进中】勇于争论，敢于交锋，是好事。湖南近7000万人，网民有多少？反驳的网民又有多少？其反驳的理由又是些什么？我的那篇关于“湖湘文化”的文章在发表前，是征求过许多文化研究专家意见的。“湘军”，我看还能喊多久？比如，“文化湘军”，我们到底能从“湘军”中找出多少与现代文明相对应的“文化”？至于前面所说的“官员表态”问题，我们要有等待官场“潜规则”改变的耐心。

说要改变对“湖湘文化”的传统观念“难”，其实，也并不难的。为什么？因为我们前面说的湖湘文化赖以生存的“农耕”“封闭”环境，正在改变。经济全球化，信息网络化，城市化，工业化，哪一项不是在冲击着我们的文化和观念？我对此，是充满信心的。

 

【学生】怎么样才能改变阻碍我们创业的传统文化理念？

【廖进中】首先是用“硬环境”去冲击！所谓“硬环境”，用我们现在最流行的话讲，讲到底，就是一个“城市化”问题，也可以说是春贤书记提出的“一化三基”问题。

城市化促进生产要素的集中积聚，集中积聚就可以产生专业分工，就可以产生巨大的信息交流，就会产生巨大的经济和社会需求，创业信息、创业岗位就会大大增加，传统的文化理念也会随之改变的。具体理由，诸位可以看我那篇《论湖南从农业大省向工业强省推进的‘五牛战略’》一文，我已讲得够清楚了。

 

【学生】我们正赶上了长株潭城市群建设的大好时机。

【廖进中】是的。长株潭城市群建设为我们“全民创业”提供了一个非常难得的平台，为那些已经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开阔了视眼、学到了本领、积累了资金、掌握了信息的外出农民工返乡创业提供了一个非常难得的平台，为“湖湘文化”与外来文化融合提供了一个非常难得的平台，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敢为人先”的一个非常难得先试、先行平台。

 

【学生】还应该要通过制度建设来化解。

【廖进中】当然，长株潭城市群建设以及全省各地的城市化建设，决不只是修路、砌楼，还要媒体配合，解放思想，加强制度建设，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就是这种工作。

 

【学生】领导应该带头解放思想。

【廖进中】领导当然要带头解放思想，但我们群众也要解放思想。我注意到了一个现象：无论你走到湖南省的哪个地方，无论你看到网上的哪篇文章，差不多都是从领导说事，但说者却很少包括我们“自己”。我们一定要懂得，是“湖湘文化”的“群体性文化环境”，使湖南趋向于“小富即安”、“封闭狭隘”的，这不是个别领导、个别单位、个别阶层的现象，正是这种“群体性文化环境”，使得我们大家都“集体无意识”，使得我们大家都缺少“创业热情”。

总之，我们真还需要从“湖湘文化”的整体层面上，进一步加大思想解放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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