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推理小说]湿棉袄

张丰转脸对吴耐说：“我只说了了结这笔糊涂账的最好办法，但最好办法，作为银行，未必会用，除非银行认为开发商已经不行了，才会断然抛弃他。

这道理我一开始就已经讲过了，——利益！银行与房产商的利益要重过银行与你吴老板那样的个人借款者的利益。《易经》上说：二人同心，其利断金，这说明，利益关系会转化成一种同盟关系，而同盟关系，就会形成一种共同对抗外敌的力量，——其利断金的力量。《易经》上在这八个字后面还有八个字，叫‘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这个‘臭’字念‘秀’，还是你老公教我的呢。”张丰对阿园说。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你吴老板要讲道理、打官司，也不一定赢，——君不闻‘其臭如兰’乎？那就是他们会说得很动听啊，法官、舆论都可能站在他们那一边……”。


包厢里突然静了下来。阿园看着周莺沮丧的样子，不禁抱怨起张丰来：“你真是张三丰的传人啊，这太极拳打得！到底行还是不行啊？”

张丰笑笑，对张简说：“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这世界上，理，利，力这三者是鼎足而立的，理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压倒或战胜利与力。”

张简点点头。

张丰对吴耐说：“在你这个事情上，吴老板，你最多也只占了大半个‘理’字，但如果你斗不过‘利’与‘力’，那你将一败涂地，连原有的一点‘理’最终也会变得没了，这跟胜者为王败者寇是一个道理。”

张丰又对周莺说：“我说得你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其实也是提醒你们要有思想准备，这笔账不怎么好处理。不过，也莫灰心。你们有道理，虽然不是全部，但你们也要晓得，WK与银行有利益、有势力，也不是占尽了天下的利益关系与势力范围。事在人为，事在人为啊……”。

周莺问张丰道：“那……，张总，您说脱这件湿棉袄的第一粒钮扣在银行，现在这话还算数么？”

张丰认真地说：“我看，你们的主攻方向也只能是银行了，选择WK那儿恐怕更难突破。我还可以告诉你一句话，——对于银行来说，在你不还钱之后，银行要求WK代还以维持按揭贷款合同，与银行直接扣WK的款以解除按揭贷款合同，在法律上、在情理上都是讲得通的，关键是那种方式对银行更有利一些，如果银行估计宕到交房后的断供面将大幅度上升，他可能会倾向于要求WK兑现担保；反过来，如果银行估计业主的忍耐力比较强，咬着牙能挺过一二年，银行则可能不想让你们轻易地脱下这件湿棉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周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您看，张总，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呢？”

“先找新菫支行，你们的按揭贷款银行。”张丰说。

“可是我们没人认识啊……”。

“那就公事公办，先找你们的客户经理，听听他怎么说。”

旁边的小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阿园看到了：“刘经理，你有社会资源哦……”。

小刘不好意思了，摇摇手说：“嘿嘿，还不熟，还不熟……”。

阿园连蒙带唬地说：“哼哼，我听说你这钻石王老五，正在找对象呢，快快坦白！别是对象正好在新菫支行里的吧？是的话，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啊。”

小刘吱吱唔唔地：“呃……，对象真不是那里的，不过，张主任，阿园姐，我明后天给你一个回话吧。”

这餐便宴，吃到这会儿，席间的气氛方才开始活跃，吴耐要开车，不便喝酒，周莺便执意要了两瓶啤酒，代表吴耐，当然也代表她自己，千恩万谢地挨个敬酒，被敬的，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些，这两瓶啤酒的一瓶多，却是周莺喝的，而她又不善酒，敬到小刘这儿，已经脸色酡然，眼睛竟也水汪汪起来,俨然“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模样，令小刘不禁顿生侠气：“大姐，宽宽心，我们张总说了，事在人为，办法总比困难多……”。

张简坐张丰的车回行里，吴耐则将阿园、周莺送回原处后，给阿富打了个电话，说是一会儿将五十万元打入阿富的卡里后，就到阿富的波特曼来。

吴耐在银行足足排了十分钟的队，加上心情烦躁，总觉得银行大厅里的人太多，而空调似乎冷气不足，等出了银行，回到骄阳烤晒下的车里，已是满头大汗。那车里的空调打得刚有点意思，波特曼到了。

阿富很热情地接待了吴耐，显然，他对吴耐提前一天还款很满意。他对吴耐说，那辆X5，他昨天晚上回家前还在车上时，就转出去了，五十八万。他把阿王叫了来，吩咐阿王带上资料，一会儿与吴老板一起到车管所去办车辆过户手续。

然后，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借款协议和两叠百元现钞交给吴耐，说：“兄弟，这笔账了了。车子卖得快、价钱也好，这多出的钱，去掉过户费什么的，就算剩两万好了，归你。”吴耐说这我怎么能收呢，阿富拍拍吴耐的肩，笑哈哈地说：“谁叫阿拉两个是‘地衣’呢？——我原本以为五十五万勿一定卖得到呢。我算足自己该得的数字就OK啦！”


吴耐与阿王从车管所分手后，才四点半光景，想了一下，给“铜”了个电话，说是路过公司，想上来看看。

听得出，“铜”惊喜不已，连说欢迎欢迎，还说她将叫上公司老板和金属部的经理等着他。

她这么一说，吴耐不好意思了，只得说实话，他现在还在江东，到汇金大厦，可能还得半小时呢，他们两位如果有事儿，就别等了。

“铜”说，没关系，不见不散啊。

当吴耐在恒安期货公司的会客室里的沙发上坐定时，已是五点十分了，“铜”从冰箱里拿了一瓶“依云”给吴耐，让他稍等片刻便出了会客室。

吴耐这才发现电话里声音甜美、不乏风趣的“铜”小姐，其实姿色平平，不禁暗自在心里感慨造物主的公道。

不一会儿，“铜”陪着两个男子进入了会客室，其中一个稍胖些的男子将手提电脑随手放到了桌上，大家互相寒暄，互递名片，稍瘦一点的叫冯科，是董事长兼总经理，稍胖一点的叫汪董，名片上印的头衔是商学博士、金属部的经理，“铜”叫向思雨，是客户经理。

冯科请吴耐坐到会议桌边，他与汪博士一左一右地坐在吴耐的旁边，“铜”坐在他们的斜对面，汪博士开始捣鼓电脑，冯科则与吴耐攀谈起来。

“怎么样，吴老板，今年生意？”

吴耐摇摇头：“不好啊，年初被美国佬吃去了十五万美金；这铜价象钝刀割肉一样，我厂里的库存铜，这大半年来，七零八碎加拢来已经亏了五十万左右，把加工利润吃光还欠够点；销售也不理想，唉！现在接单子是寻死，勿接单子是等死啊……”。吴耐满面愁云。

冯科安慰道：“今年生意普遍难做，大家都差勿多，吴老板也莫灰心。我们看，顶坏的日子可能即将过去。今天您能百忙之中光临敝公司，冯某倍感荣幸，趁此机会，我们也想向吴老板讨教一下，看看我们的分析是否对。这样吧，汪经理，你先向吴老板简要地汇报一下，然后我们到外滩会馆吃日本铁板烧去。”

吴耐说：“谢谢冯总。不过，夜饭算了，我正巧有事体。如果不影响你们，让你们稍微晚一点下班不知行不行？”

“我们无所谓下班时间，汪经理每天晚上要看伦敦、纽约的夜盘，是欧美工作时间呢。希望吴老板不是跟我们客气哦。汪经理，那你就抓紧时间向吴老板汇报吧。”

冯科指着汪博士，对吴耐介绍说：“汪经理是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的硕士，现在的在职博士研究生，在美国芝加哥交易所工作过两年”。

“芝加哥？没去过，可那儿竟是我的滑铁卢……”吴耐想起了那单水龙头，心中不免对这世界的诡异感慨了一番，而脸上则不动声色，对着汪博士略一颔首。

汪博士向着吴耐说：

“吴老板，您大概也知道，今年以来铜的现货市场与期货市场、国内市场与国外市场都经历了从年初的低到三月份的高、再逐波下探到现在的低这么一个过程。

我们认为，铜市场的这种走势，是与我们国家的经济走势有极大的关联的，比如，它与我国今年的CPI走势就有明显的正相关关系：三月份的CPI差不多最高——8.3%，而沪铜见顶67100元、伦铜同期见顶8380美元左右；明天国家统计局将出八月份的CPI数字，业内人士普遍估计这个数字将创年内新低，为4.9%左右，而沪铜CU0811也于这两天创出盘中新低54620，结算价则于今天报55070的地板价，比年初时的主力品种803结算价57180元还低，LME期铜也在近期见到新低6848美元。

这是因为中国现在是铜消费大国，铜市场中的中国因素，可以说已经绝对不可忽视。

以短期看，沪铜似乎跟着LME、COMEX亦步亦趋，而我们从长期看，却发现这种看法其实是倒果为因、本末倒置！事实上，是外盘跟着中国在走！

所以，那种认为中国在铜的定价上没有发言权的看法是相当错误的！我们甚至有理由说，中国对国际大宗基础资源当然包括铜，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定价权！”

看得出，汪博士为他自己的发现而激动，吴耐看到他面前的电脑屏幕，如初秋傍晚的天空，不断地绽开着闪烁的星星。

“所以”，汪博士继续激情四射地说：

“中国因为宏观调控而降温，铜的国内市场、国外市场，现货市场与期货市场就呈现出下降趋势！按照这种宏观分析的思路，我们就应该关注国内的宏观调控政策变化的走向。那么，国家的宏观调控政策是否将发生变化呢？

我们认为，政策拐点即将来临，理由是，

一，CPI指数已经见底，由于经济的惯性，未来几个月CPI还将回落，但今年八九个月紧缩性的货币政策与消费品价格管制，到现在可以说已经达到目的，再持续原有的方向与力度，整个国民经济的发展将面临失速的危险，这是中央所不愿意看到的；

二、PPI指数还在高位运行，但它即将掉头向下，但指望它如同CPI一样快速的回落是不现实的，因为PPI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资源价格，在现代经济运行过程中，它历史性地呈现着较大的刚性，因此，各国的货币财政政策从来不以PPI的调控为对象。所以我们认为，那种以为PPI还在高位运行、故政策拐点还不可能来到的看法，是一种短视，完全缺乏应有的远见！

三、七八月份以来，全国各地的房地产市场开始出现企业主动降价现象，这恰恰也是政策见底的重大信号……”。

吴耐听到这儿，顿时来了精神，他插话道：“哦？这倒是一个很有新意的看法呢，愿闻其详。”

汪博士见吴耐关注颇切，自然更有了兴致：

“这个，我们就稍稍的要讲得远一些了。

中国这三十年的改革开放，为未来一二十年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吴老板应该看到过电视、杂志、网上的有关中国未来发展趋势的深度分析文章了吧？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国际政要与大牌经济学家都认为，中国未来还将有黄金二十年，起码有十年！我们保守一点，就说十年吧。

这快速发展的十年里，中国经济不会没一点问题，那么，问题是什么呢？我认为，中国未来十年，将始终伴随着通货膨胀与流动性过剩反复交替的过程，——通货膨胀引起消费资料涨价问题，而流动性过剩则触发资产、资源涨价问题，当通货膨胀现象开始消褪，流动性过剩现象将粉墨登场，当流动性过剩导致资产、资源价格上了一个台阶后，则将触发新一轮通货膨胀以带上消费品价格，如此反复替换，最终将中国带入发达国家行列！”

吴耐听到这儿，就想起了师傅昨晚陪聊中所说的类似话题，两相印证之际，不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汪博士见得吴耐首肯，语气中更带着自信了：

“回到我刚才所指出的，房地产市场的降价是政策见底的信号。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房地产市场与政府、居民的利益关涉太大，政府可以不救股市，但不可能不救楼市，您也应该看到，这两天美国政府忙着在救‘两房’，这个道理在中国美国是没有太大的区别的！否则，土地拍卖不出去，居民财产缩水所带来的问题恐怕是经济与社会所无法承受的。

而且，吴老板，您一定得注意到：美国的次贷危机所带来的房产降价，对业主来说是被动、被迫的，但在中国，却是房地产公司主动的下降！您千万得注意这两者的差别！这种差别说明什么？——这是国内房产商与政府的博奕，是以房产商为代表的利益集团向政府在打招呼、在喊话，这个时机拿捏得相当巧妙，恰恰在CPI回落之际，而且，我们也似乎看到了政府方面的某种响应，比如，西安、南京、重庆等地方政府推出了鼓励买房的政策，最近放出风声说是要降准备金率，是吧？”

汪博士不无得意地归纳了他这场演说的“中心思想”：
“总之，现在的种种现象与态势表明，通货膨胀阶段即将结束，紧缩政策的目标即将完成，而新一轮的流动性过剩即将重新占据中国经济的主流！因流动性过剩而激发的新一轮资产、资源价格的重估过程即将开始！”

吴耐听了之后，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来：“如此说来，红猛日头即将出来？周莺坚决要脱湿棉袄的决定是不值得的、甚至是错误的？昨晚师傅说得有道理，而现在汪博士的说服力似乎更强，是该听汪博士的，还是该听我还不知他姓甚名谁的师傅……？”

吴耐一时间竟不知现在讨论的是房子问题还是铜的问题了，会议室出现了难堪的冷场。

此时，“铜”小姐恰到好处地给三位端上了咖啡：“吴老板，请……”。

“哦，谢谢。”吴耐回过神来，掩饰了一下：“嗯，真香！那……，汪博士经理，这一切，对铜市场的影响将是怎样的呢？”

汪博士的自信又被快速地激活：

“我刚才指出，铜市场中的中国因素使中国对世界铜市场拥有了逐渐增大的定价权，这从近年来LME铜、COMEX铜的走势与中国经济走势的吻合程度越来越高这一现象上就能看出端倪来，因此，我预计，随着中国通货膨胀过程的结束，紧缩的货币政策也将结束，而流动性过剩所必然带来的资产、资源价格重估的过程又将开始新一轮的启动，这样，中国经济往上走，铜价也将调头向上。

所以，我保守地估计，目前的铜市场即将面临较大级别的反弹；稍微乐观一点估计，今年底前后，将实现反转。”

这时，冯科对吴耐发话了：“所以，我们公司认为，现在，无论是套期保值，还是投资，都是最好时机。请吴老板考虑一下我们的建议。”

吴耐很有礼貌地向冯科点了一下头，心里对冯科的突兀却很不以为然。他接着问：“汪博士经理，我在网上看到新闻说，伦敦铜、沪铜的库存量好象很大，另外，铜市场上的空头思维似乎还占着主流地位，这该如何看呢？”

汪博士胸有成竹地说：“不错，目前市场分歧的确很大，看空的是多数，从市场的本性看，这很正常，先知先觉者在市场上总是少数，当人人都看空时，离多头复活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这与股票市场是一个道理。”

接着，汪博士将桌上电脑的屏幕正面转向吴耐，调出沪铜的K线图给吴耐讲了一通波浪理论。

最后，汪博士强调：“吴老板，我在铜的期货市场上是保守型的，虽然我刚才所作的宏观的经济形势分析和微观的K线图分析，都表明铜市即将步入上升通道，但我还是对您说，这是反弹，而反弹的级别，可能较大，——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