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推理小说]湿棉袄

2008年9月10日

X5抵债了，家里的时间安排与角色安排就发生了变化。

以前是吴耐送大胖读书，周莺可以睡得晚一些，然后自己开车上班。

这两天，是周莺起早把大胖送到在市中心的海小，顺便再把点心带回家，服侍吴耐吃好，再由吴耐开车把周莺送到她的公司，宝来就归吴耐支配了。

从江南春晓到鼓楼边的海曙中心小学，以前倒不觉得有多远，但周莺跑了两天，就开始烦了，路程只五公里，红绿灯大概有十一、二个，来回一趟，化了三刻钟，再加上江厦桥、灵桥从早上七点开始就实行单双号通行，要回来就麻烦了，得从琴桥或甬江大桥绕，昨天没注意这一点，肯定被电子警察拍了。

一个小家庭三个人，白天却是分散在三个区，周莺在江东，大胖在海曙，吴耐的厂却在鄞州的下英，周莺这才意识到家里少了一辆车，三个人的聚散很成问题。

她对吴耐说：“我们晚上得跟大胖商量一下了，要么他象以前那样住到外婆家，要么以后给他买张月票，让他自己坐公交车上学，读五年级的男孩了，应该没问题了吧？”

吴耐听着，心里却升起一种愧疚：“唉，是我没用，让你们……”。

周莺听了，从副驾驶座稍一探身，就将手按在了吴耐的嘴上：“别这么说……”。

她温存地看着吴耐，轻轻地抚摸着他放在档位上的手，说：“日子嘛，这样过是过，那样过也是过，阿拉实在已经蛮勿错咧，我已经很满足咧。想想阿拉刚刚结婚时，有什么呀？……只要你待我好，就是要讨饭了，也是我去……”。

吴耐把周莺的手握住放到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说：“这应该不至于吧？”

“就是嘛！所以，相公，你放宽心，只要不花心就行……”，周莺狡黠地说。

吴耐的心，莫明其妙地“格登”了一下。

吴耐离开周莺的公司已是八点二十多了，他一算时间，心想要是等他到银行向恒安公司指定的帐户存入四十万，再赶到汇金大厦，怕是要错过九点的开盘时间了。他给“铜”打了个电话说，请她问一下冯老板，他可否将他的银行卡交给公司，先参加交易，后补办相关手续？

等他开车快到汇金大厦的时候，“铜”来电了，说冯老板非常欢迎吴老板来，手续没问题的，并且她已按冯老板的吩咐为吴老板的到来作好了准备，“您什么时候能到啊？再过一刻钟可要开盘了呢。”向思雨在电话里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

“欢迎欢迎，吴老板！”冯科把吴耐迎入向思雨的办公室，“吴老板果然高明啊，入市时机把握得相当好，冯某佩服！佩服！”

吴耐边说：“哪里哪里，岂敢岂敢”，边从包里拿出银行卡交给冯科，说，这里有四十几万，您先拿着，我先看看盘，等下手后再与您指定的人一块儿去银行划款，先划四十万吧，“我今天就是做了，也不会超过十手，小生意，给您添麻烦了。”

冯科推推手说：“吴老板您客气了，卡您拿着吧，等成交后，再办手续不迟。小向，你就按吴老板的指令操作吧。吴老板，快开盘了，我就不打扰您了，等晌再会。”

已经八点五十分了，向思雨为吴耐冲了一杯咖啡，然后与吴耐一起坐到了电脑前，向思雨说：“吴老板，我这是第一次，我真不知自己会不会坏了您的大事儿……”。

吴耐说，我也是大姑娘坐花轿呢，“别怕，有我呢，我想这跟股票的没什么区别。你给我看901。”

向思雨调出了CU0901的页面，吴耐看了一下日K线，发现前两天筑了一个小平台，从技术上看，今天做多做空的理由似乎都不充分。

吴耐干脆占了鼠标自己看，翻了一下当下的主力品种811，走势也差不了多少，812也大同小异，无非是901的价格要比它们低，这符合现货对期货、近期对远月的升水态势。

吴耐昨晚做功课时就认识到，今天要做多的理由只能来源于技术面以外的因素，那就是汪博士的分析报告，反过来，做空的理由其实也与做多的说服力差不多，因为情况表明，无论在现货市场还是期货市场、无论是网上还是网下，多空分歧都相当大，唯一可依仗的还是自己的倾向性意识，这实在跟押宝差不多。

今天来了，总得选择一个交易方向，比较而言，他还是倾向于看多。

至于交易品种的选择，也颇费思量，吴耐觉得，如果铜价的反弹力度的确能如汪博士所期待的那样上级别、甚至发生反转，那么首先将发生的，应是升水幅度的减小，这样，买远月合约可能比当下主力品种更加有利，因为它可以押两把，一赌铜价总体水平的上升，二赌升水空间的压缩；反之，如果反弹力度弱，则并不能改变升水状态，即使做错方向，远月品种的跌幅可能小于主力品种，这样考虑的结果，让吴耐觉得做远月的多头，比热门品种的要稳妥些。

当然，远月品种也不能选得太远了，象902、903，当下的成交量太小，他既然不是出于套期保值的目的来恒安，自然不必给予过多的关注。

因此，他昨晚就选定了901，现在只是更敲实了他的已有决策。

开盘了，811开54990，812开54080，901开53670，都是低开，而且远月品种的低开幅度更大。

吴耐看了不一会儿，就对向思雨说：你给我901买入多头部位10手，就这个价，53670。

那“铜”果然是个生手，她哆哆嗦嗦地往电脑里填好数字时，场内价已经跳了一个字儿，变成53680了，吴耐赶紧伸手到键盘，将7改成了8，连敲两下回车键。回过来，到成交栏里一看，OK了。

向思雨满脸通红，歉疚地对吴耐说：“真不好意思，我笨手笨脚的，让你损失了500元……”。吴耐说，不一定哦，说不定还有更低的价格来呢。

向思雨感激地看看吴耐，自责道：“唉，也怪我平时太不用功，知道您今天要来，我才临时抱佛脚，六点半来练了一会儿，可一上阵，还是出洋相了。”

吴耐说：“嘿嘿，这与我第一次吃辣油抄手一样，我以为没冒什么热气，看上去味道又很不错，随手就舀了一个放嘴里，结果又汤又辣，弄得我又是流眼泪、又是打喷嚏，这洋相出的，可狼狈啦！”

向思雨这才嗤嗤地笑，情绪也缓过来了。

吴耐来来回回地看了几个品种的盘面，发现811上得快，而901还在53680与53700之间踏方步，他拿来桌上的计算器算了一下，对向思雨说：“按你们公司的规矩，我还可以买两手，还是做多，价格你自己决定吧，这两手算我按市价委托，赢了算你的，亏了就算我的。”

向思雨说，这怎么行？吴耐说，我说行就行，你自己操作吧。

向思雨更紧张了，眼睛一会儿看屏幕，一会儿看键盘，好不容易填好了电脑单子，才扭头问吴耐：“大哥，你看这样行么？”

吴耐端起杯子笑嘻嘻地看着她，说：“我不管，如何执行客户的指令是你的事儿。”只管喝他的咖啡。

向思雨屏气凝神，紧抿朱唇，然后一狠心，连击鼠标，成交！53690。

她长吁一口气，然后对吴耐说：“大哥，这跟我没关系哦，我能拿到你的佣金已经够了，要知道我昨天夜里可高兴了！”

吴耐故意绷起脸：“哼，什么时候我吴老板变成你的大哥啦？小心我找你们客户服务部投诉你！”

向思雨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站起身来为吴耐续了一杯咖啡，然后，她填写了两张单子让吴耐签字。


等吴耐到冯科那儿打个招呼、再与公司的客服部经理到银行划好款、回到公司签好约，再进向思雨的办公室时，已过了十点三刻，她正盯着屏幕，神情相当兴奋，看到吴耐，急急招手：“快来看！”。

吴耐过去一看，那901正呈六七十度的角在向上冲，价格已到了54390。

吴耐在向思雨的旁边坐下，看了一会儿，再调出其他品种的盘面走势，总觉得有点不踏实：成交量都没有跟上，即时价偏离动态结算价太大，似乎太急了点，吴耐稍稍想了一会儿，就对向思雨说：“卖出二十二手，快！市价！”向思雨这次相当熟练，边填单子边说：“最后一次回车键你来按。”

吴耐盯着盘面，当看到价格到了54430时，迅速地敲了一下回车键。

单上显示成交价为54440。

向思雨高兴地拍了一下手：“呕耶！”然后不解地问：“大哥，我们只有十二手，怎么卖出二十二手呀？”

却见吴耐怔怔地看着屏幕上还在往上窜的价格曲线，嗫嚅道：“多翻空……，一场空……？”额头上竟沁出汗来。

向思雨不明所以，到小冰箱里取出一块小毛巾给吴耐擦汗。

昨天夜里和今天上午定下来是做多的，现在一下子变成了做空十手，这样摇摆不定、心手不一，绝对犯了兵家大忌。如果能坚持一贯的稳妥秉性，最多也只该获利了结，平仓才对，不应转而建立空头部位，“太贪了”！吴耐懊悔不已。

向思雨看着吴耐，大气也不敢出，递给他一瓶“依云”，然后默默地坐在旁边。

好在，901到了54460后，又逐级下探，成交量也少了，到十二点收盘，定格在54400，那条动态结算价曲线还在下方缓慢地往上爬。

吴耐稍松了一口气，跟着向思雨到三楼“获多利咖啡”吃恒安公司安排的午餐。

他对向思雨叮嘱道：“下午我有事，只能麻烦你为我盯盘了。刚才应该说，我的操作是错误的，只能看情况到下午再改正了，如果下午上涨到55000，你帮我平仓，也就是买进十手，这是止损的做法；如果下午跌到动态结算价附近，可以考虑空翻多，这既为了空头头寸获利了结，也为了回到原来的看多思路。记得随时打电话给我。”

向思雨郑重地点点头，神色庄严。

这时吴耐觉得，这向思雨其实是属于那种很耐看的姑娘。

吴耐在与恒安的客服部经理到银行划款时，接到了派出所管辖民警阿蔡的电话，要他下午一点半左右无论如何要到他那儿去一趟，什么事情来了再说。好在关系还行，他再三问，阿蔡说，事情与你有关，但又没很大关系。

吴耐一头雾水地到了下英派出所，已经一点一刻了，院子里几棵树上有几只知了叫得起劲，推开阿蔡办公室的门，大概带进了蝉鸣，趴在桌上的阿蔡睡眼惺忪地抬起了头，吴耐从包里拿出一包中华烟，抽出一枝递给他，说：“蔡SIR，什么事儿啊，让我来打搅您的午休时间？”

阿蔡给吴耐倒了一杯水，自己点上烟，说：“也没什么大事儿。吴老板，你厂子附近的村民反映，你的厂最近好象没在开工还是怎么的，那帮工人连日里也经常到田里偷西瓜、偷蕃茄，吃一点倒也算了，可是摘一只伤十只，伤藤倒架的，这农民们勿是要气煞咯啊？！这事体你要注意哦，否则出纠纷了，就可能变成头大巴拉咯群体性事件，连我的年终奖也要被你敲坍呢！”

吴耐连连点头说：“是啊，最近厂里生意没，工人没活干，这种事情就多了一点，交关对勿起，我等晌回厂和我的表阿弟说一下，让他管得严格点。不过，蔡SIR你也知道，厂里外地人多，实在阿拉管的人也交关小心，真的象对豆腐上的灰一样。没生意做，原本就要辞退人，但新劳动法一来，回头人就没介省力咧……”。吴耐叹起了苦经。

阿蔡说：“莫肉痛两块钞票，按规矩听人家几个月工资，解缆算了，顶多留一两个工头。你这样长期宕着，付出的工资钿实际上是一样多咯，说勿定还多出啥事体来，阿拉堂阿哥的冷轧厂停产，工人全部结清工资走了。”

吴耐说：“你讲的是没错，唉！忖忖心还勿死啊，厂房去年底才扩建好，炭炉也改中频炉了，总想好撑几天是几天，总在幻想明天能接着一单大生意，有活干，我心定，工人也好管。这个月脱空，我每天提心吊胆，叫阿拉表阿弟住在厂里，我总是隔三五日到厂里去转转，有时候还故意带两个人到车间去看看，让工人能够看到我、看到我在忙，使他们觉着有盼头。唉……”。

吴耐又递一枝烟给阿蔡，问：“您叫我来，就是为这事儿？”

阿蔡说这倒不是主要的，他问：“听说，你还欠着长脚老吴五十几万工程款？”

“嗯，五十七万，说定是最迟下个月廿日还，怎么了？”吴耐问。

阿蔡反问：“你还不知道长脚老吴的事体？这憨陀上个月到江西去了一趟，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买了一根双筒猎枪来，还带十发子弹，一直放在汽车后备箱里，上礼拜在甬台温高速公路半路里换瘪胎时，没在150米外放置警告标志，被台州高速交警当场查处，正好那时后备箱盖头开着，这事儿就暴露了，——人现在还关在台州呢。这下可就乱了，本来他现在正在做的一个工程，他已经垫了不少的钱进去，而业主却早想停下来了，这下正好提供了口实，而且这个业主也确实付不出现钱来，于是，长脚老吴的那些民工就要工资；这长脚老吴家里那些现钱已经不多，全用在挖路数上了，哪里发得出？我前天让所里派去到台州警方协助调查，顺便问他是否还有什么财产可以先把工资付清了，他就说你这儿还有一笔工程款呢。”

吴耐听了惊愕万分：“唉，这老实人犯起糊涂来可真要命！……那，这意思是要我早点还给他？可我现在现钱也不足啊……”。

阿蔡说：“我这现在也只是向你核实一下情况，你也可以当作这是一种非正式的通报，这是我特意让你放弃午休在下午上班前来所里一趟的原因。这个事体的经济方面问题，是由街道办协调处理的，我想过几天他们会找你的。你也要有个思想准备，反正你也不想赖这笔钱，无非是资金安排要提早一点了。是吧？”

正在此时，吴耐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他打开一看：“时价54170，动结53990，还在下。恒安。”这是从向思雨的小灵通里发出来的，他一看时间，一点五十分，心说还可以再等等看，就关了手机。

吴耐对阿蔡说：“唉，也只能这样了，我这两天轧轧账看。阿蔡，谢谢你跑早通知我。你放心，这五十七万我会分文勿少地拿出来咯。本来这笔账我还想到还的时候与长脚老吴再算算呢，因为当时阿拉两人也是毛估估，说好到辰光再算细账，现在，人家落难了，再算账拉胡琴，就不是这个道理了，是吧？”

出了派出所，吴耐想，现在赶到汇金也差不多要收盘了，干脆让“铜”管那事儿，自己顺便到厂里进行“常规演出”算了。

车离厂子还有两三百米，远远就看见“隆美尔”风驰电掣地狂奔而来，到了车前，兴奋得乱甩尾巴，叫个不停，吴耐照例地停车、打开车门，“隆美尔”哧溜一下就窜了进来，伸出粉红色的舌头直往吴耐的脸上拱，吴耐笑着呵斥道：“坐好！”“隆美尔”呜呜地叫着，心有不甘地爬到副驾驶座上蹲着，头还是朝着吴耐。

老陈伯已打开厂门，让吴耐开车进来。

吴耐隔着车窗就听见“蒙哥马利”沉雄的吠声。那“蒙哥马利”是德国牧羊犬，“隆美尔”则是宁波本地黄狗。此刻，这两只狗，一里一外、此起彼伏的欢叫，使吴耐的心情大好。

表弟阿辉过来打开车门，工头大力跟在阿辉的后面，楼上宿舍的门也一扇扇的打开，有十几个工人走到走廊微笑地看着他们的老板。

吴耐向楼上的工人点点头，又与大力握握手，三人先走到仓库。

门旁铁笼里，“蒙哥马利”高兴得乱窜，吴耐伸手进去，拍拍它的头，它这才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