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推理小说]湿棉袄

吴耐二人到了黄行长的办公室门口，门半掩着，小李敲敲门，里面说“请进！”，推门进去，一个男子从高大的办公椅上站了起来，对小李说：“哈哈，小李，稀客稀客，欢迎欢迎！”

又对吴耐点点头，让座，倒茶，坐定。

小李说：“黄哥，这位吴老板是我原来单位的头儿，以前对我很照顾的，现在他碰到一些难处，买的WK戈登滩一期房子要退掉，这样，他在你们行的按揭贷款要先退，我姐让我来找您，她说找黄哥没问题的……”。

吴耐心说，这小李果然是个人物，这几句话说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意思表达得干脆利落，让黄行长无法推托。

这黄行长捋了捋半秃的头顶，略显尴尬地说，这业务上的事儿，我没在管……。他转而向吴耐问，你这笔按揭的经办人是谁呀？

吴耐说是江海亚。

黄行长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小李，你先到会客室去等一下，吴老板留着，我先把江海亚叫上来问一下情况；你放心，吴老板现在是我的朋友了，你姐的事儿、你的事儿、吴老板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了，能帮忙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他又对吴耐说，待会儿小江来了，你自己把情况跟她说一下，并把你的要求提出来。

江海亚被黄行长叫了上来，吴耐对江海亚说，今年我们两夫妻的收入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自己的厂已经亏损了，老婆单位情况也不好，说不定要被裁员呢；现在看来这房子买得太大了，超出了我们家庭的支付能力，这个月的按揭贷款本息还好后，下个月开始恐怕是要还不清了，我看了一下按揭合同，根据第三十条第六款规定，我想我必须提前通知你们银行，因为我们家已经发生合同中所说的“影响或可能影响贷款本息按期足额偿还的其它情形”，我请求银行方面能根据合同的约定，宣布我的按揭合同提前到期，并从我的担保人——WK公司那儿扣收所欠的按揭本息，解除按揭合同。

这江海亚听了，半天合不上嘴，看看吴耐，又看看黄行长，说：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呢。

黄行长问江海亚：小江，我朋友这事儿，你看按合同是应该如何处理的呢？

小江不十分肯定地说：按说，吴先生肯定研究过合同的，他说的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出入，只是……，我过去碰到的还不出本息的情况，都是发生在交了房子之后的，那样，通过拍卖抵押的房子就可以了，但吴先生是在还没交房时就发生还款困难，这还真没处理过呢。

黄行长又问，那我朋友下个月开始还不出了，如果我们不找担保人要，由着他开着口子，一直到房子交付后，我们再拍卖他的房子，这对你有影响么？

江海亚瞪大眼睛说，当然有影响啦！当吴先生已经通知我们银行他还不出款时，我们不找担保人WK公司要，肯定是不行的，任由它开着口子，那是说明我的工作没作到位，我的考评分就要被你黄行长敲坍咧！要不，黄行长你到年底时将吴先生这笔问题贷款从我的考评业绩中剔出去、“特赦”一下啊？江海亚笑嘻嘻地说。

黄行长摇摇头，说这不行，这样我这把椅子顷刻坐不牢啦！他对江海亚说，你到我的书橱里看看，按揭贷款的规定是哪一本文件汇编里的，拿来看看。

江海亚从黄行长的转椅后边的书柜里抽出一本，看了一会儿，再递给黄行长，说，按规定，吴先生说的办法是有道理的，您看看。

黄行长推推手说，业务上我真的不懂；那，具体要怎么操作啊？

江海亚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得问陈总了。

黄行长走到办公桌前，给个贷部的陈总打了电话。

不一会儿，陈总来到了黄行长的办公室。是位女强人。

小江把吴耐的情况向陈总介绍了一下。

陈总翻了翻文件汇编，思考了一下，对吴耐说：

吴先生，您发生还款困难，能按照合同的约定提前通知银行，这是对的。但我们银行在处理时，也要看情况而定的，

一种是，您只是发生临时的困难，这样的话，我们可以要求担保人WK公司为您代还几个月本息，至于您与WK如何就这几笔代还款作如何约定，那是您与WK的事，这个按揭合同还是处于正常履行状态；如果WK不肯，这时按揭合同才发生维持不下去的困难，我们才可以宣布该合同提前解除，并从WK那儿一次性扣款以解除按揭合同；

第二种的情况是，您连买房子也买不起了，——对不起，我说得白了点，——这样，您应该首先到WK那儿解除商品房买卖合同，——那是主合同，——主合同解除了，我们银行的从合同、按揭合同就好解除了。

黄行长又捋他的头顶了，说：陈总啊，我朋友要是能与WK顺利解除商品房买卖合同，他也就不会来找我了，——他贷款时有找过我么？我那时有找过你和小江么？现在的情况是，WK在降价，这个节骨眼上，他是不会让我的朋友顺利地退房的，我要是WK的老板，我肯定会同意为吴先生代还本息的，——这跟假按揭好象没啥区别吧？现在美国次贷危机、金融危机了，吴先生的出口生意难做了，一时半会儿可能缓不过来了，所以，即使下个月起我们要求WK公司为他代还本息，但吴先生最终还是要走到违约、拍卖房子那一步的，到那一步，对你个贷部是好还是不好，这我不懂。你看看还有什么办法能帮帮我啊，陈总？

吴耐心说，这黄行长真是老狐狸，还说不懂业务，可这手穴位拿捏的可真准。

他也不言语，看陈总如何拆招应招。

这陈总听了黄行长所说，立即换了一副脸孔，她对黄行长说：

嘿嘿，黄行长，我还没说完呢。

——这第三种情况嘛，可以先从我们银行着手分析。
一、按揭合同虽可以说是商品房买卖合同的从合同，但实际上也可以说是一个独立的合同，因为签订按揭合同时，我们对借款人有一个信用调查过程，不是WK担保了让我们贷就贷；再说了，当房子交付后，商品房买卖合同结束了，而我们的按揭合同还要存续好多年呢；
二、按揭贷款，虽说是一种物的信用担保贷款，但在发生时，大多数是一种人的信用担保贷款，这是一手房的按揭贷款与二手房的按揭贷款的最大区别；作为人的信用担保贷款，其信用基础来源于两个，一是借款人本人的信用，二是房屋开发商的信用担保，这两者任何一方出了问题，特别是当人的信用担保尚未转化到物的信用担保前，这两者中的任何一方信用状况的变化，都会对银行贷款的安全产生影响。所以，我认为，我们对吴先生对银行通知的情况，的确应该引起高度重视。

吴耐心说，这不是第三情况了，而是陈总看出了黄行长的“情况”而赶紧转弯的随机应变了。

黄行长仍然紧追不舍地问：如此说来，你个贷部可以根据吴先生的家庭财务状况变化而作出按揭贷款提前到期的决定了？

陈总指指文件汇编，说：这也是符合总行的政策规定的。

在吴耐听来，陈总将“也”字特地念出了一点味道来，这使他想起了师傅、张丰的话，果然，银行是“两头通”啊。

陈总还在说：我觉得，原则上，我们可以不管WK方面是否同意退房的意愿，仅根据借款人吴先生家庭财务状况的变化而独立地决定是否维持按揭贷款合同。当然，我们要对吴先生所说的情况进行核实。不过，最终是否真的能够通过扣WK的款以解除这个按揭合同，是需要公司部彪总他们配合的，他们不同意扣款，我就没办法了。

陈总轻轻的将皮球又踢回到黄行长的脚下。

正在此时，黄行长办公室传来了敲门声，黄行长说了声“请进”，扭过头去一看，立即现出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喔哟！郭大律师，您来得正好！来来来，请坐，小江，为郭大律师泡茶！”

那位郭律师，显然与黄行长他们很熟，他站在门口对陈总说：“我顶怕你们黄行长讲‘你来得正好’这句话咧，有一次路过你们行想到黄行长这里来骗顿饭吃吃，结果他说‘你来得正好’，叫我给‘退养’的几个老职工讲讲劳动法，弄得那几个老师看见我弹眼落睛的，味道交关坏；上次也是没事体来看看他，他又说‘你来得正好’，你行里的陈大律师正好被邱行长叫去出差了，他就要我顶一堂普法课；今天你看他高朋满座的，又说‘你来得正好’了。——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怎么老撞在他的枪口上？”

陈总与江海亚听了，都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郭律师对黄行长说，你们忙，我走了。黄行长过来，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沙发边，按住他的肩膀，说：“坐下！哪怕你今天是徐庶进曹营，也得给我坐着！”

郭律师摇摇头，嘴里还在嘟哝着：“以后路过就路过了，再也不上来了！”

黄行长对郭律师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吴老板，对吴耐介绍，这是宁波分行法务部的郭大律师。

然后他走到办公桌旁打电话：“陈总，你到我这儿来一趟吧，哦，已经出去了？……呃，我这儿的事有点急，委屈你掉头回来一趟吧。谢谢！”

黄行长对陈总说，你把吴先生的情况向郭大律师汇报一下。

这位“徐庶”听后，当真一言不发，直到公司部的陈总来也没说一个字儿，弄得吴耐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没底了。

黄行长对吴耐介绍陈总说：这是公司部主持工作的陈副总经理，他与个贷部的陈总一起，是我们行的哼哈二将呢！又向男陈总介绍说，这是我的要好朋友，碰到一点疑难杂症，来找我，我又不懂业务，只好请你们二位陈总帮忙了。

吴耐与男陈总握握手，客套了一番。

男陈总听了女陈总介绍后，半晌不语，斜着头漫无目标地看着天花板，似作沉思状。

一干人都看着他，六个人在的办公室竟一时里静得有点窒息。

吴耐不经意间，却看到黄行长看男陈总的眼似带着几分冷笑，心中颇感诧异。

终于，男陈总说话了。他对吴耐说：“吴先生，您这个事儿，其实是眼下大街小巷里的新闻大事啊，谁不知道现在WK戈登滩的业主们正热闹着呢，大家都瞄着WK公司要补偿、要退房，忙得不亦乐乎，而你，倒是闹中取静，却偏偏盯住我们银行了，——高啊！”

男陈总似笑非笔地看着吴耐，还伸出拇指翘了翘。

吴耐苦笑道：“唉！主要还是我们去年头脑发热，买了太大的房子，当初已经觉着有点竭力了，今年宏观一调控，这房子变成了湿棉袄，越穿越重，真正吃勿消咧，所以只好请教黄行长了，——今年我，和我太太单位的生意都不好了，收入实在难以支付按揭本息了。惭愧惭愧，请陈总指点迷津。”

吴耐索性说得这个主意象是黄行长出的一般，让你们去掂量吧。

男陈总转脸对女陈总说：“你看，黄行长老是谦虚说自己不懂业务，这一招，厉害吧？那些WK的业主要是来请教我们黄行长，何至于劳而无功呢？”

女陈总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黄行长那是真人不露相，别是黄大仙的转世灵童吧！”说完自己也嗤嗤地笑。

这男陈总板着脸说：“NO，NO，NO！你这个不是唯物主义的态度。我看，这是黄行长喝的墨水颜色好。”

女陈总不解：“嗯？此话怎讲？”

男陈总说：“黄行长喝的是红墨水啊！我们喝一百瓶还勿及黄行长一瓶呢！”

众人哄堂大笑！

郭大律师终于开口：“妙！妙！妙！这马屁拍得有水平！哈哈哈！”

黄行长笑着说：“这二位哼哈两将，讲相声啊？快快说正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