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推理小说]湿棉袄

吴耐今天来，其实完全是一种敷衍。本想到恒安一趟，算是对“铜”小姐有个交代，再顺便打听一下行情，消磨一下时间，然后自个儿解决一下晚餐，这样到丈母娘家可以接着周莺与大胖就走，——他不想在丈人丈母面前解释那X5的事儿。不料，“铜”小姐慎重其事，请出了老板与博士，这事儿就假戏真做起来。

对于期货交易，吴耐总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他听到过期货市场上一夜暴富的传奇，也听到过血本无归的故事，在他的同行中，这样的传奇与故事并不新鲜，而他始终认为，以他的秉性，是不适宜做太过刺激的投机生意的，他清楚，5%保证金的杠杆交易，是把名副其实的双刃剑，以他的“武功”，伤着自己的概率会更高。

况且在他看来，期货交易上的那把“海琴”，简直无异于“乱弹琴”，这是因为此铜非彼铜，期货交易上的铜，是一种标准品，与他生产所用的铜，不是一码事儿，两者在价格上至多只在走势方面可能有相似相关之处，倚仗期货交易并不能完全地实现保值目的，万一交易品种在最后交易日遭遇逼仓而无法轧平头寸，那他既没有这种标准品现货用以交割，也无法收受这种标准品现铜，因为用它生产水龙头太奢侈了。

现在，懊悔自己的唐突已经无济于事，得找不失体面地撤退的台阶。

吴耐显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对冯科、汪董说：“冯老板、汪博士经理，您二位看，象我这样的小厂，也适宜于通过期货市场保值么？——我现在铜库存只有二十吨左右……”

汪董刚要搭腔，冯科抢着说：“当然当然！甭讲象您这样的企业家老板，就是从来不知道标准阴极铜是啥东西的人，也在保值呢！”

汪博士似笑非笑地插话道：“那是投资或投机，不是保值……”。

冯科对汪博士的抢白有点不满：“差勿多差勿多！在期货市场上赚到钞票就是保值，这是硬道理，吴老板你说是吧？我到现在也弄勿懂，——在期货市场上亏了钱也被读书人讲成是保值！你看宁波介大咯鑫帝铜厂，大部分时间都在做多，全国其他大的铜业公司，有的还是上市公司哦，也永远是市场多头的主力军，按照书本上的理论，那些铜厂是勿应该做多咯，——亏得人家没听，否则人家前两年在期货市场上的机会就要失去咧！那可是几亿、几十亿的进账啊……！”

这冯老板一急，干脆不再说“灵桥牌”普通话了，显然是用宁波话让他感到快意。旁边的汪博士，略显尴尬地僵笑着。

从北窗望出去，三江口一带的灯光已经与落日的余晖争光了，吴耐觉得自己可以收场了，他先对汪博士表示了谢意，说：“谢谢汪博士，您的分析、讲解很精彩，我得回去再学习体会一下……”。

吴耐对冯科说：“冯老板，我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的。呃……，如果我决定通过贵公司做期货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吴耐说到这里，瞟了一眼“铜”，果然发现她目光里充满了感激。

冯科说：“非常简单，您只要将保证金打入我名片上的公司帐户里，就可以了，汪经理与小向是你的经纪人，他们会根据您的指令操作。哦，对了，您的保证金最低为您的交易金额的12%，别的公司都是15%以上的，您也可以去打听一下。以后，等您的交易量大了后，您可以单独开设交易帐户与资金帐户，到时候我们会帮您办好相应的申请、开户手续的。另外，您的前五笔交易，不管金额大小，佣金一律减半，——吴老板，您看这样行不？”

吴耐站起身，与冯科握握手：“谢谢！您这样优惠的政策，汪博士这样有深度的分析，对我来说是相当有诱惑力的。谢谢！”冯科再次邀请吴耐共进晚餐，吴耐再次婉谢。

冯科就说：“小向，你把资料给吴老板备一份。你可要为吴老板服务好哦。吴老板，您交易上的指令可以直接发给汪经理或小向，您亲临我们公司当然更好，忙的话，也可以通过电话下达指令，我们的电话有录音，相当于口头合同，这个在小向给您的资料中都有约定。我们也建议您打电话发指令时也同时录音，反正现在手机上这种功能都有，是吧？哈哈哈！”

汪博士也跟吴耐握了握手：“希望能与吴老板合作。我上午一般不在公司，但手机全天开着，您的指示，找我找小向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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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1-21 14:39:53编辑过]

“铜”小姐下班了，与吴耐一起乘电梯下楼，在电梯里，她将一个档案袋交给了吴耐，说：“谢谢您，吴老板。真想不到您今天会来，而且还真象那么回事儿，让我很有面子”。

“铜”笑嘻嘻且别有意味地看着吴耐。

吴耐被点破，却还装着被冤枉的样子说：“咦？你这什么意思啊？”然后恍然大悟道：“噢！原来向思雨小姐并不欢迎我委托你做期货啊？那你三番五次地打电话来干什么呀？是寻我开心？哈哈哈！”

“铜”捂着嘴笑，然后老老实实地说：“寻开心是谈不上的，说不欢迎也绝对是假的，但给您打电话，不抱希望的感觉一次重过一次倒是真的。……我已经打算离开这个公司了，您做与不做，与我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了。但您是我到恒安期货快一个月里唯一登门的客户，当我通知冯老板与汪经理将有我的客户上门时，他们很惊讶，我因此也有了成就感。所以，我想您应该能听出，我的谢意是真诚的。”

说着，他们已步出汇金大厦，来到了开明街上，“铜”伸出了手，要与吴耐握别。

吴耐就势握了一下“铜”的手，眼睛看着对面的“缸鸭狗”说：

“向小姐，我想用一碗绿豆汤来表达我的歉意与谢意，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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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进了店，向思雨要了一碗汤团、西谷米，吴耐要了一碗咸菜年糕汤，至于绿豆汤则是店里送的。在等着餐饮上桌时，两个开始聊了起来。

向思雨是四川遂宁人，在成都一个商科学校念了两年的专科，由于家中变故，无法再读下去，遂跟着老乡四处打工，于四年前先来到奉化、后到过宁海、慈溪，做过服装厂的工人、超市导购员、商店收银员、饭店服务员。

一年半前到了市里，做了几个月的传销，结果让她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钱，亏得精光，只好再从零开始，又做过工人、服务员什么的。

刚积下三五千，家乡地震了，好在家人都没事儿，震坏了房子，压死了几头猪，她也就没回去，寄了些钱给父母。

两个月前，认识了在消防队当参谋的一个老乡，七拐八弯地托人到了恒安期货做客户经理，说好的是试用期一个月，只给最低工资、只管午餐，每拉来一个客户，前五笔的交易佣金都归她，之后二十笔与公司对半分，再以后这客户就归公司了。

可是那向思雨，虽在宁波这个池塘里呆了四年，却还是一片浮萍，整个宁波的期货交易客户资源，已经让多少个象恒安那样的公司的多少个客户经理掘地三尺、深挖浅翻、粗筛细选了多少次？哪里还轮得到向思雨的头上？等她明白这个道理死了那条心，已经快一个月了，她也已经找到了一份家政的工作，说好下星期去“挂单”呢。

谁知，这吴耐今天居然毫无征兆地撞上门来了。

向思雨说到这儿，想想好笑，差点没让汤团给噎着。

吴耐看到向思雨如此快乐无忧，也被感染了，好象一个受调皮妹妹捉弄的哥哥，宽厚地憨笑着。

“唉，我也真傻，我以为客户经理只按客户的电话指令操作很简单啊，谁知，真功夫却在于找客户呢。其实，我对期货交易真是一窍不通，公司的培训资料我看着就晕。”向思雨对吴耐承认道。

“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因为您吴老板，我在恒安的谢幕，是我这四年来最完美的，而且，您也是这四年来第一次请我客的宁波老板，……所以，我真的谢谢您……”。

向思雨说到这儿，神情竟有些伤感，低着头啜饮着绿豆汤，直到告别，她也没再说什么，并委婉地拒绝了让吴耐用车送她。

吴耐到丈母家接到了周莺、大胖，在回家的路上，周莺对吴耐说：“阿园打电话来说，张简觉得我们也可以将‘理’转化为‘力’的，她老公说我们可以上网到论坛、Q群里呼吁一下，现在要退房的人肯定不是阿位一份人家呢。”

吴耐说，这办法不错，“嘿嘿，这下看你这蜘蛛侠的本事了！等脱掉这件湿棉袄，老公重重有赏！”

大胖看看周莺，再看看吴耐，奇怪地问道：“老豆，你说妈是蜘蛛侠？”

吴耐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嘘……，可得保密哦”。

到了家，“蜘蛛侠”钻进了书房上网去了，大胖做作业，吴耐则在客厅里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打开“铜”给他的资料袋看了起来。里面除了一些交易规则、标准合约等资料外，还有几份分析资料，其中一份是署名恒安公司的近期沪铜走势的研判报告，粗略地看了一下，显见是汪博士撰写的，内容与他下午说的差不多；还有几份象是网上下载打印的，其中渣打银行的“商品牛市终结为时尚早”的文章，引起了吴耐的注意，他特意看了两遍，然后将这些资料放到茶几上，端上杯子在客厅里踱起步来。

铜市场现在现货紧张，对期货价格升水幅度已达一千到一千三百块，是近年少见的，这是吴耐知道的。另外，从资料看，伦敦铜的价格现在低于沪铜，这也是吴耐前些日子听说过的。

但这几种比价关系代表什么样的意义，该得出什么样的走势判断，却是吴耐以前所不愿化费心思去琢磨的问题，毕竟自己赚的是铜加工费，而不以谋取铜材本身的差价为目的。

但这世界，总有拂逆人意的事儿，你不关心铜价，那它就反过来“关心”你：三月份在吴耐的库存量最少时铜价大涨，等他进了铜，它那把钝刀又出来慢慢地割肉，这半年来，铜价一路阴跌，让吴耐在库存价值上总共损失了约五十万，想起来就让吴耐牙痒。

现在，这些资料、汪博士的分析，似乎表明向铜“复仇”的时机来了。

那该不该出手呢？

吴耐给他的同行朋友慈溪的阿达打了个电话，打探一下他对市场的看法。

阿达说：“……我看这铜价也快到底哉，别个道理我话勿出，半年透口气的事体应该是有咯，市场嘛，总有上落咯呀。我听说阿拉该头做得大咯铜厂都跟着鑫帝在期货里做多，想来总没错咯。”然后又与吴耐一起对今年的生意感慨了一番，吴耐问岑老板现在手头有做勿及的单子么？——“可别忘了兄弟啊”。

电话那头连声说：“啊里来？！勿咯笑话我哉！我已经停了两个月咧！”

吴耐接着又给同行打了几个电话。

长吁短叹之际、嘻嘻哈哈之中，吴耐得出结论，同行们大多认为铜价到底了，起码这个月的下半个月应该会有象样的反弹。至于好日子是否会跟着来，大家并不乐观。大家所说的最为一致的情况是出口生意不仅难做，而且单子也出奇地少，能把以前的老单子做下去的，都靠的是前几年烧了高香的功德，新买主几乎没有，这情形都与吴耐、阿达差不了多少。

吴耐心说，总不能全关门吧，看来行情的确已经坏到底了，这铜，总不至于象中石油那样，地下室下面还有地狱吧？

吴耐于是坐下来，再把“铜”给他的资料中，交易规则之类的东西认真地看了一遍，刚想摸出名片给“铜”发条短信，周莺气呼呼地跑出来了。

“咋地啦，蜘蛛侠？”吴耐将水杯递给周莺。

周莺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水，仍气急败坏地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了WK戈登滩的业主论坛，注册了一个网名，说是要半小时后才能发帖。发了个‘我要退房，请支持的联系我’帖子，说要审查，一个钟头过去了，还没有动静。后来，我又申请加入了一个业主QQ群，刚说了如何退房的想法，就被攻击，客气的，说这是‘大头天话’；不客气的，说这是‘赢吃输赖小人做派’；刻薄的，说‘这种死法比跳楼没好多少，来拉垫背的太损了’；还有的则是想搭便车，说是等你退了，别忘了来介绍一下经验……。哼！”

“嘻嘻，正常，正常。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莫明其妙地被群主踢出来了……”，周莺显得有点恼怒。

吴耐说：“昨天师傅、今天张总，都说这湿棉袄要脱，是有难度的，所言不虚啊。网上这种情况，是被师傅说着了，——现在这些房子的买主都是以开发商的或者卖房者的思维来看待、评判自己的利益的，知识已经被开发商同化了，所以他们无法理解你的办法。阿拉也一样，当初为了几万元的股票投资，买报纸，看杂志，听讲座，忙得一塌糊涂；但买这三百四十万的房子，一夜工夫就决定了，两个钟头不到就签下合同了，几秒钟时光就把一百万元划出了，三百四十万一件的棉袄穿上省力吧？可惜那时候省力，现在要脱就竭力咧，根本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啊！

要不是昨天听那师傅上了三堂课，阿拉现在还找不到钮扣在什么地方呢。张总说了，脱这件湿棉袄的第一只钮扣在银行。这说明老婆大人您定的大政方针是‘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

……我看，现在，张简所讲的把‘理’转化为‘力’的条件还不成熟，关键是那些买主们对自己的‘利’还达不成共识，他们还习惯于自己判自己有‘罪’，只好自己关自己的牢槛，你喊他们出来，他们还以为要拉出去砍头呢！唉，实际上那些买主是真可怜……”。

周莺的气还没消：“哼，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

“算了，阿拉还是先做好自己的事儿再说吧，当我们真有便车可让人搭乘时，再出恶气不迟，蜘蛛侠！”。

周莺还不依不饶地：“不行！你得替我先去出出气……”，说着，她把吴耐推进了书房，自己安排好大胖上床睡觉后，找阿园煲上电话粥了。

吴耐将周莺打开的WK业主论坛的网页刷新了一下，发现周莺注册的网名为“湿棉袄”的帖子显示在首页了，点进去一看，帖子里写道：“要退房的人，请一起找银行，要求银行直接扣收WK公司的按揭担保款，然后，再一起找WK公司要回首付款。支持者，请用站内短信联系我。”

吴耐心说，这“蜘蛛侠”说得也太简单、太轻巧了，谁信呢？换成是两天前的周莺，她自己肯定也不信。果然，回复帖子的，五花八门、花样百出，表达的意思与周莺在QQ群里看到的差不多，语言用词可是更加肆无忌惮，周莺要是看了，说不定会气得哭鼻子。

而有些人的回复，让吴耐感到他们未必是买了WK戈登滩房子的人，说不定是看笑话的，也说不定是房产营销人员来胡搅蛮缠、混淆视听的，但你无法深究，大多数的时候，这虚拟网象一场曲不终、人不散的化装舞会，都揭开面具，就不好玩了。

吴耐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把帖删了好，省得周莺明天看了徒增烦恼，——“权当没通过审核，让她怪罪论坛管理员吧”。QQ群是进不去了，要出气也找不到门儿。

其实，即使是论坛里、Q群里的人，你能指望他们么？且不说他们是否与你有共同利益，光一个事理分析，要表达清楚、再说服人家，就是一件难事儿，师傅昨晚只我一个人，还讲了三节课还多呢，把这些写成文章，得码多少个字儿呀？码上了，人家还不愿意看呢，看了也不未必愿意与你展开讨论呢，更别说回到真实世界里来支持你，或者一起行动呢。

“关键还得用事实说话啊……，但愿那个小刘刘经理，能为我们找到新菫工行里肯帮忙、能帮忙的人。”

吴耐想到这儿，兴味索然，干脆转到其他网站看了一会儿新闻，等看到财经专版里的“期货”两字，才想起刚才要给“铜”发短信的。

于是他发给“铜”的小灵通：“明天还到恒安上班吗？”隔了五分钟，“铜”回了一个字：“嗯”，他马上也回了一个字：“哦”。

他心想，“铜”要是聪明的话，就不应再发短信、甚至打电话了，万一周莺问起来，那可是多费口舌的事情。

现在手头卡里还有四十多万现金，在期货市场上小试一把，这钱是够了。

但是，决定明天破天荒地做期铜，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铜”，吴耐自己也不想把它弄明白。

果然，隔了一刻钟，手机没反应。

于是，吴耐又浏览了一下各大期货经纪公司的网站，做了一下功课，理了理明天操作的思路，快十二点了才进卧室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