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教育开支在国民经济总产值中所占的比例长期过低,从2002到2003年度还有下滑,农村教育困难极大。根据南京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张玉林的研究,1999年全国2036个县和县级市中有一半(1021)的县的小学生人均“公用经费”不足10元。
虽然教育危机的呼声已经在社会引起强烈的震动,但是人们对这一危机的性质还是认识不足。如今的孩子,在十几年后变成了劳动力。那时候,中国正好赶上老龄化的危机,劳动人口下降,被抚养人口上升。现在的成年人,要想指望自己退休后能够被现在的孩子们所养活,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教育这些孩子,使他们有更高的素质、更高的劳动生产率。只有每个劳工的劳动生产率大幅度提高,所生产的“剩余价值”加大,才能指望比较少的年轻人能够养活比较多的老年人口。现在教育投入不足,将来的劳动力素质就不可能高。所引发的不仅是目前的教育危机,而且将在未来10年后加剧中国的老龄化危机。
我们只要看看几个数据,就能明白这种危机的严重性。
由于计划生育政策的有效执行,中国的生育率从1980年每个妇女2.29个孩子跌到如今的1.69个,远远低于维持稳定的人口水平所需要的2.1的“替换率”标准。结果,在5年多左右的时光,中国的劳动人口总数就会下降,在10到20年的时间,老年人口急剧上升,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
比如,研究亚洲人口的Clint Laurent根据各种数据反复估算,预计中国的劳动人口到2009年达到顶峰,为92400万左右。这个数字,到2024年将下跌到83500万。与此同时,老龄人口持续上升。到2030年左右,中国60岁以上的人口在总人口中的比例将达到25%左右,超过美国当时的水平。到2050年,这个比值将超过30%。现在中国的劳动人口和退休人员的比例为6比1,到2040年将下降到2比1。那些4-2-1结构的家庭(即一个孩子,两个父母,四位老人的家庭),可能面临一个独生子养活好几位退休人员的局面。
对应这样的危机,一方面要适当调整现在的计划生育政策,一方面则要投资教育,使现在的孩子能够在未来从事高技术产业,一个人顶两个人使。同时,产业层次提高,也能够给老年人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如笔者所说,我们不能指望一个60岁以上的人还当建筑工人。但是,一个60多岁的人,如果有了良好的教育,可以在大学教书,可以操作电脑,可以从事各种研究性工作。现在接受义务教育的人,不仅在十多年后要一个顶两个地辛勤劳动,养活不断增长的老龄人口,而且再过50年,他们本身也进入老龄人口。那时的老龄人口将占中国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左右。他们作为老人,能否自食其力,将决定中国在本世纪还有没有竞争力。
遗憾的是,目前中国的高速经济发展,给许多人带来了盲目乐观情绪,掩盖了未来的危机。Goldman Sachs在2003年的报告表明,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这四大崛起经济中,只有印度能够把5%的年GDP增长率维持到2050年,虽然其人均GDP还是四国中最低的。这一估算的重要因素,就是人口。印度目前的平均年龄为26岁,中国为33岁。未来印度的人口增长率为1.6%,比中国高一倍。这不仅意味着印度的人口总数将在2035年超过中国,而且其人口要远比中国年轻,两国人口的平均年龄差距将越来越大。这当然会影响两国经济的消长。
人口增长,人口年轻,并不一定是好事。在未来五十年,中国的人均GDP要远高于印度,生活质量也明显高出一筹。但是,如果不作长远考虑,这些优势很快就会化为乌有。中国目前的经济发展,很大程度上借助于计划生育政策带来的“人口红利”。
在过去30年,中国少生了3亿人。这不仅大大减缓了就业和资源的压力,而且被抚养人口少,中国可以投入更多的资源用于经济发展。但是,“人口红利”是个带有误导性的一面之辞。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人口红利”实际上是“人口借贷”。也就是说,现在我们控制生育,被抚养人口少,造成的结果是未来的劳动力少,老龄化加剧,增加了国家和社会的财政负担。现在的“红利”,许多是以未来为抵押的“贷款”。不考虑未来,不计划如何还贷,我们就会破产。
应该说,目前的独生子女政策,使社会上成人多、孩子少,使我们比其他国家更有余地以高比率的财政支出投资于教育。举例而言,世界用于健康医疗的投资,占世界GDP的9.8%,美国在这方面的投资,占其GDP的13.9%,德国为10.8%,法国为9.6%,丹麦为8.4%,日本为8%,中国仅为5.5%。这里除了医疗费用和生活水平外,一大因素就是我们的人口比人家年轻。印度人口比我们年轻,这方面的投资也比我们低,仅占其GDP的5.1%。但是,随着人口的老龄化,我们在这方面的投入,很快就会上去。现在不投资教育,以后就投资不起了。
在如此优越的条件下,我们的教育投资又怎么样呢?由于各种统计数字说法不一,笔者仅以《经济学人》2005年出版的教育投入在GDP中的比值进行跨国比较:中国为2.2%,美国为5.6%,挪威为6.9%,瑞典为7.7%,丹麦为8.3%,世界平均水平为4.5%。可见,我们虽然因为“人口红利”省下了巨额的医疗费用,但我们并没有把这个“红利”投资未来,反而在向未来借贷。
造成这样的局面,除了国家政策外,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地方官只对上负责,不对下负责,只管追求GDP的增长,以求在短短的任期内创造“政绩”;一是现在中国正在享受“人口红利”,劳动力充足而且便宜,劳动力投入比技术投入和教育投入便宜而且见效快,创造了笔者所谓的“低技术陷阱”。但是,一旦人口结构改变,劳动力稀缺,劳动力投入就不会比技术和教育投入便宜,除非我们大幅度降低生活水平。这一远景,还远没有进入国人的视野。
改变这一局面,首先要加强基层社会的民主。各地方的人大不仅应该保证由公正的选举产生,而且要有足够的权力要求地方政府在财政开支中给教育留足资金。同时,国家也要制定相应的政策,规定教育投入在GDP中的最低比率。只有这样,我们的教育危机和未来的老龄化危机才能够获得根本的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