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共产主义,电影《活着》里村长的描绘特别实在。他说:村里办食堂,谁都用不着在家里做饭了,饿了只有抬腿往食堂门槛里放,鱼啊肉啊撑死你们!
那是物质极度匮乏时的想象,当人们已经不能单纯被物质满足时,类似这样的愿景看起来就很滑稽。
在《活着》里,福贵对儿子讲:鸡长大了就变成了鹅,鹅长大了就变成了羊,羊长大了就变成了牛,等牛长大了,共产主义就到了。
白手起家的以色列曾经是乌托邦的沃土,是各种“主义”的实验田。几十年前,无数犹太青年带着自己靠谱或不靠谱的理想,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其中一群自称社会主义者的青年在以色列创建了共产主义农庄“基布兹”,在那里没有私有财产,成员共同拥有劳动资料,人人劳动,按需分配,像上文村长描述的那样吃大锅饭。
简单说来,就是组织负责个人的一切,从出生那一天,直到死去那一天。但这一辈子,你也不会有任何属于自己的财产。
这个“财产”的概念并不仅指储蓄、不动产或各种奢侈品,而是不折不扣的“一切”都属于集体。甚至在基布兹创立之初,每个生在基布兹的孩子都是组织的,明明有爹有妈,却要住在集体宿舍和保育员生活在一起。
在现在已经难以想象的一片荒芜当中,这种最原始的群居方式因其生活成本低、工作效率高、成员分工细等各种显著优势,以星火燎原之态遍地开花。
当温饱刚刚可及,人们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并不高。如果人人都活得很糙,各种生活细节和小情调就没有出路。比如今天食堂要你吃打卤面,那么想吃麻辣香锅的念头就是可耻的。
但人不能够也不会长时间像零件一样生活,这是人性。
渐渐地,有人觉得,既然我想吃麻辣香锅,为什么我不到外面去吃呢?有人觉得,为什么我是学校校长他是打扫卫生的我们却过着一模一样的生活呢?有人觉得,一天干10个小时和一天干2个小时没区别为什么还要努力工作呢?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我一直一直工作,却一无所有呢?
这个思想的转变过程似乎就是在一夜之间。基布兹的第二代——也就是农庄集体抚养的那些孩子——长大后,多数不肯像父母一样守着集体过日子,纷纷头也不回地逃离农庄,到大城市去了。
基布兹的老人们不愿谈起那一段痛苦的转型,他们津津乐道农庄初建的“美好时光”和他们年轻时“nothing impossible”的劲头,却对那一段纠结模糊带过,那样子就像是家族成员心照不宣不愿提起的一段家丑。
上世纪七十年代,以色列基布兹进入低潮期,成员大批出走、农庄产业结构落后导致破产,周围城镇在资本主义带领下欢快、迅速地走进灯红酒绿新时代了,而老基布兹就像个固执的阿姨,紧紧抱着从老家带来的包袱,孤零零地蹲在原地,眼看着已经被前面的年轻人甩下老远,但要放下身段迈开步子也实在拉不下脸去。
而最终,大多数基布兹还是欲拒还迎地向私有化敞开了怀抱。
难说这是一种倒退,还是与时俱进,但事实是新型基布兹就这么在共产主义的遗址上意气风发地站起来了。
在新基布兹里,成员可以在农庄外工作,但仍然要为农庄贡献一定比例的义务劳动;成员仍然享受质量极高、周到细致的社会福利和公共服务,但要根据家庭人口数向农庄交纳数额不菲的税费;农庄仍然拥有集体产业,但为其工作的却变成了约旦河西岸阿拉伯雇佣工和外籍劳工……
成员被允许以各种方式掌握和支配私有财产,但这就不是共产主义了。
想起小时候看的一本小说,一个在旧社会吃尽苦头的农村奶奶向孙儿孙女们讲“将来共产主义的好日子”。她说,到了那时候,家家抽屉里有吃不完的花生米,人们都拿香油当水喝。
共产主义似乎总是这样伴随着无上的优越感,而日子,也许并不是一切都与主义啊理想啊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