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济百年重续文脉-经管之家官网！

　　□本报记者　朱强　实习生　徐笑古　发自上海
　　
　　以土木工程、建筑学称雄国内高校，这素来是外界习惯加冕于同济的大学形象，事实上，早在1940年代，同济就创办了文、法学院，成为为数不多的涵盖理、工、医、文、法等五大学科门类的国立综合性大学。
　　1952年，波及全国的高校院系大调整改变了同济的格局。改革开放之后，恢复和重建综合性大学成为同济的梦想，李国豪校长为最早推手，之后尤以吴启迪、万钢两任校长用力甚巨，除了传统的医、工等强势学科外，六大文科学院相继成立，百年文脉终得绵延至今。
　　
　　文脉流变
　　同济的文脉源于著名美学家宗白华的逃亡———目前正致力于以诗传形式记录校史的世界华文研究中心主任、同济大学教授喻大翔认为。1914年秋天，17岁的宗白华被迫离开已经沦为日本殖民地的青岛，辗转上海，入读同济医工学堂德文部。
　　就读期间，宗白华加入了当时国内著名的知识分子团体“少年中国学会”，成为《少年中国》月刊的主要撰稿人，并于沪上发表多篇介绍康德、叔本华等德国哲学家的作品。
　　喻大翔认为，发现郭沫若，是宗白华离开同济之后对新文学史的最大贡献。
　　《时事新报》副刊“学灯”是20世纪初中国仅有的几个新文学阵地之一，留学东瀛的郭氏最初将新诗投给“学灯”的前主编，被认为“不讲究格律，过于出格”，压在抽屉里；后来该主编赴德留学，报社总编辑邀请宗白华接任，宗白华甫一上任就发现了郭氏旧稿，惊为天人，迅速在报纸上刊载，郭氏作品从此在“学灯”副刊畅登无阻。
　　当时宗白华与郭沫若、田汉之间的通信往来十分频密。1921年，上海亚东书社出版的三人通信集《三叶集》，堪称新文学的第一本散文集。现在同济大学旁有一个咖啡屋叫做“三叶草”，其命名就缘起于这段佳话。
　　宗白华1918年毕业于同济大学医学预科，因而在校史的本科花名册上不见其名，后来他成为名满天下的美学大师。
　　左翼作家殷夫1927年考入同济大学时年仅17岁，虽然就读时间仅为一年多，但很快就能熟练地翻译德文作品，并创作了二十余首诗歌。“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裴多菲的这首诗就是殷夫在此间翻译的。
　　殷夫之兄据说为蒋介石办公室一位处长，他第一次被捕即被哥哥保释出狱，可他写了一首著名的长诗《别了哥哥》，里面写道：“再见的机会是在，当我们和你隶属着的阶级交了战火。”他第二次被捕时，其兄已经出国，由嫂子托人保释出狱。1931年，殷夫终被杀于上海龙华。
　　被鲁迅誉为“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的冯至，1936年至1939年任同济大学教授兼附中主任，由时任教育部长的朱家骅介绍进同济，当时在校内位居校长(翁之龙)、秘书长之后，“排名第三”。
　　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日军占领上海，同济大学被迫开始了艰难的迁徙，抗战八年，六次迁校，冯至经历了其中的五次。
　　这段在战火中辗转内迁的经历，对冯至后来创作《十四行集》、《杜甫传》有重要影响。冯后来成为著名诗人、杜甫研究专家。
　　1939年，同济迁校至江西赣州，一些加入国民党“三青团”的学生，给时任校长翁之龙寄了一封夹带炸弹的恐吓信，要求学校驱逐“支持左派的代表人物”冯至与历史学教授杨晦(五四时期火烧赵家楼的代表人物，冯的密友)，翁却将此事交由赣州地方政府处理，冯于是负气出走昆明西南联大。
　　抗战结束后，同济大学从四川宜宾李庄迁回上海，1946年8月，学校将理学院扩充为文理学院，并增设哲学系(主任熊伟)，成立了中文系(主任郭绍虞)和外国文学系(主任陈铨)。
　　仅仅一年之后，文学系和理学系又分别独立成院，再次增设历史系，再加上此前在李庄办学时设立的法学院，全校已经形成医、工、理、法、文五个学院，16个系，各学科皆有国内知名学者作为领军人物，初具综合性大学规模。
　　作为首任中文系主任、文学院院长，郭绍虞为同济延揽了一批知名文化人，如陈铨(外文系主任，20世纪40年代名噪一时的“战国策派”的代表人物)、穆木天(象征派诗人的代表)等，中文系学者阵容蔚为可观，郭氏代表作之一的《宋诗话考》，也是在同济完成的。
　　同济在上海高校中第一个创办哲学系，首任系主任熊伟为海德格尔的弟子，在国内学人中最早涉猎现象学及存在主义哲学。此外，国内第一位希腊哲学研究权威陈康也曾在同济任教。
　　1949年9月及1951年9月，同济大学按政府要求分别将文法学院及医学院并入复旦大学、武汉大学。
　　1952年，中央政府借鉴苏联高等教育模式，进行全国范围内的院系大调整，同济逐渐成为一所以土木、建筑、测量为主要学科的工科大学。
　　
　　杂家精神
　　1965年，24岁的同济大学毕业生郑时龄被分配到贵州遵义工作，临行前，他请陈从周、周方白两位教授惠赐画作，陈氏画扇面兰花，周氏赠牡丹图。
　　陈为中国古典园林建筑大师，周则是国画、雕塑大家。
　　36年后，郑时龄也成为知名的建筑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他曾经如此描述1960年代同济建筑大师们对他的影响：“听过他们讲故事、唱歌、唱京剧，见识过他们画画，做设计。耳濡目染，受益匪浅。”
　　据陈从周弟子、复旦大学副校长蔡达峰回忆，陈氏“一直以为园林是要由特殊的人去做的，只有知识或技能但缺乏文化修养、缺乏灵气的人，或刻板、俗气的人，都不适宜做园林。所以，他要求学生学戏曲、书画或古文献，培养情操。在工科大学，这无疑是十分特殊的培养要求，这些做法，现在都已废除了”。
　　比如在修复豫园东部时，陈从周提出的设计要求是“积水弥漫”、“空灵”等概念，注重文化精神、景观意境，与注重经济效益的工程师设计理念完全不同。
　　其实，翻开同济校史，文、工两科学养皆佳的学者并不乏见。
　　比如1938年任教同济、并担任过土木系主任的陈士骅教授(建国后曾任清华大学副校长)，多才多艺，擅长书画与旧体诗。他创作了三千余首诗，其中有数十首反映同济西迁的艰难历程，“文革”期间，虽因中风右手落残，仍用左手顽强写作。
　　陈士骅与冯至是北京四中的同学，1937年送给冯一幅画：《松窦籀书图》，清华大学2005年纪念陈士骅诞辰100周年，还专门为其举办过画展。
　　陈的好友石声汉则在诗词篆刻等方面颇有造诣。石为生物学者、农学史专家，1978年曾获全国科学大会奖。他和陈士骅一样，抗战期间曾在同济任教。
　　喻大翔说，由于石声汉的英文好，1940年代，李约瑟被童第周邀请到李庄访问的时候，石作为翻译陪同。石、陈皆为工科才子，但文化学养深厚，“同济在李庄办学时，因兵荒马乱，一些通识课程聘不到教师，学校就请石声汉来兼任，他甚至还兼任了两年左右的附中语文老师。”
　　郑时龄考入同济大学时，其单科成绩中以语文为最佳，他认为从事城市规划与建筑设计，应文理兼修，人文与艺术为必备素质。
　　
　　文科复兴
　　2005年，上海师范大学教师张闳及朱大可、张念及王晓渔等四人，被作为一个“团队”同时引进同济大学，并由此建立了一个文化批评研究所。此举被张闳认为对同济大学的文科建设“具有标志性意义”。
　　其实，早在1978年秋季，时任校长李国豪就提出了恢复同济德语教学传统及综合性大学的设想。
　　但“转变”很快就遇到了挫折，首先文科未能恢复，后来向卫生部申请恢复医科也没有得到批准。
　　同济真正的文科复兴始于原校长吴启迪的大力推动，她担任校长达八年，在2003年7月赴京就任教育部副部长之前，全校的文科框架基本形成，文学、哲学、经济、传播、法律等院系建制成立。
　　2003年，文法学院与传播学院准备联合申报文艺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点时，在学校遇到阻力，时任传播学院副院长的黄昌勇、刚被引进同济不久的作家马原为此曾分别找吴启迪求援，在她的过问下，学校很快为申报开了绿灯。
　　万钢继任后不久，即召开了全校第一次文科大会，雄心勃勃地提出了“三年行动计划”。他认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具有非常强烈的个性化特征”，“主张自由研究，鼓励发挥个人的学术兴趣及探索精神”。
　　这种“开放姿态”令文学批评家张闳颇为欣赏。“一所中国顶尖的大学如果仅仅被称为工程师的摇篮，基本是对大学价值的一种否定。”张闳说，同济作为传统的工科大学，其崇尚务实的传统发展模式非常成功，但如果成为一流大学，还需要艰难的转型，这其中就包括重新理解大学的价值和意义。
　　即将离开同济的万钢在5月20日举行的校庆演讲中，以大学“对社会的承诺”破题进行了阐述，他认为“大学的根本任务在于培养人才”，“不谋求成为利益集团”，大学应当“倡导自由的科学探索和严肃的科学争论，使各类人才得以自由成长，各种学术流派得以自由传播”。他同时强调，“科技的发展，必须有人文精神的渗透”。
　　同济文科中目前发展最成熟的是哲学系，发展势头最好的是文化产业系。2003年开始成立的哲学系，不到四年就聚集起全国一批顶尖的人才，比如孙周兴(研究海德格尔)、陈家琪(陈修斋先生弟子)、高宣扬(和德里达、布尔迪厄是同事和朋友，1970年代到法国，见证了法国这几十年的哲学思想的变化)。而且全系有一个完整的学术梯队。
　　但“中文系的改造是一个难题”，张闳说，由于中文系前身是教学性质的学校社科部，不是研究性机构，科研实力尚显不足。
　　“我们的工科领导层非常可爱，比较简单务实，没有社会上那种太多的人事纠葛”，张闳说，可问题不是他们不关心文科，而是“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去关心文科”，比如工科式的数据化管理就让很多文科老师不胜其烦，同济对文科的管理应该有制度创新。
　　对于大学排名，同济大学校长万钢自言国内真正比他更重视的校长并不多，同时，他又对同济在“服务社会”方面的努力受到各类榜单的忽视表示遗憾。　　
　　　　

　　5月20日，同济大学迎来了建校百年庆典。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胡锦涛发来贺信。吴邦国、温家宝、贾庆林、曾庆红、黄菊、吴官正、李长春、罗干和乔石、朱镕基、李岚清也分别以不同形式对同济大学建校百年表示祝贺。图为校庆纪念日，78岁的老教师顾孝烈正在拍摄校门前的热闹场面。　杨奕／图

　　
　　抗战期间，诗人冯至跟随同济大学5次迁校　本报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