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2-20小报告
本文是郭树清亲笔撰写,回忆1991年讨论经济体制改革目标的系列座谈会的一篇文章,提及了1991年的世纪大讨论以及那些逆流而上的青年人。
周小川巧妙地触及到了姓“社”姓“资”的敏感话题。他认为,计划经济与市场调节相结合,一是要改进并收缩计划,二是要扩大市场调节的范围,要在坚持以公有制为主的同时,不断发展、完善、探索新的更好的公有制实现形式。他还结合国内形势,谈到重复建设、中央地方关系、财税改革、工资奖金膨胀等问题。在这个时候,江泽民同志提出一个问题,我们国家的大账是谁来算,谁来管?是国务院还是计委算的?按道理计委要算这个账。为什么算不了?江泽民同志严肃指出,各部门都从部门利益出发,无法搞好。
我(郭树清)发言谈了苏联东欧经济停滞的历史教训。主要看法是,革命和战争之后建立起来的高度集中的经济体制,基于政治热情和军事热情,持续时间一长,信息、利益和动力都成了问题,整个社会都养成巨大的惰性。等到很晚才真正启动改革,根本的矛盾已无法自己解决,社会各个领域都失去了对商品经济的记忆。所以,必须坚持解放思想,不断创新,如果停留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词句上,我们的事业将没有任何前途。坚持社会主义必须抓住根本,就是生产关系更适应生产力发展,创造更高生产率,按照最符合人类本性的方式来组织生产和使用资源,在同样的经济发展水平上能够为全体人民提供更公平更合理的生活条件。离开这些实质性规定,去追求这样那样貌似有道理的东西,必将走入歧途。”
文章:回忆1991年讨论经济体制改革目标的系列座谈会
作者:郭树清
党的十四大确立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距今已经整整20年。这个目标的明确提出,是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三代中央领导集体,继承邓小平理论,从中国实际出发,认真进行调查、研究和实践,大胆展开理论探索的结果。其中,1991年江泽民同志主持召开的系列座谈会也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本文根据我自己的笔记和其他有关资料,对会议的情况作一概略回顾,细节未必记得准确,欢迎其他同志斧正。
1991年属于中国改革开放的挫折时期。之前两年经济增长缓慢,国内市场疲软,国外受到西方制裁,苏联“八一九”事件之后,国外一些人更以为中国垮台指日可待。年初,邓小平同志在上海谈话时说:改革开放还要讲,我们的党还要讲几十年。不要以为,一说计划经济就是社会主义,一说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不是那么回事。然而,国内经济界、理论界和宣传舆论界,对改革的看法并不一致,出现了不少迷惘、模糊和错误的思想。一部分真诚的具有理想的党员、干部,包括我们的父辈和同事,认为市场化就是资本主义化,继续开放无异于缴械投降。在这种氛围内,不要说实施改革的行动,就是理性平和地讨论问题也比较困难。10月中旬,正是秋风落叶时节,我们接到了江泽民同志召开座谈会的通知。
一定要睁开眼睛看世界
10月17日,江泽民同志在会议一开始就说,我们这个会是内部研究,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实事求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会议也不做结论,主要是听大家的意见。随后他明确指出了会议的三个专题:第一,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分析战后资本主义发展;第二,苏联东欧剧变的原因和教训;第三,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座谈会为什么从分析战后资本主义发展开始?江泽民同志点明了要害,研究资本主义是为了更好地建设社会主义。列宁说过,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垂死阶段,但是二战结束以后,资本主义“垂而不死”,生产力还有了很大发展,这个问题不能回避。
刘国光首先发言说,1950—1990年西方国家经济增长平均达到约4%,比1870—1949年高出约2个百分点。吴敬琏接着指出,在1890—1990年的100年里,以3.2%划一条线,二战前波动很剧烈,二战结束后比较稳定。王慧炯介绍了美国资本集中浪潮所采用的水平兼并、垂直兼并、倾斜式兼并三种模式。张卓元着重从经济目标和社会策略的角度作了分析。一些与会同志认为,资本主义“垂而不死”的主要原因在于,战后西方国家总结吸取了历史教训,对经济体制和宏观政策作出了调整,充分发挥了市场和科技的巨大作用,在认真对待社会主义制度挑战、加强福利、缓和社会矛盾等方面也作出了努力。
王慧炯指出,在发达国家,新技术的应用使大企业获得了“技术租金”,改变了资本收益与工资开支的比例关系,促进了世界一体的市场形成。江泽民同志十分肯定大家对科技进步作用的强调,他说:科技的重要性,我们总是认识不到位。比方说,电子工业,我看全国至今还没有认识到其重要性。领导干部知识水平不提高,对此就很难认识到。技术革命特别重要。二战结束以后,科学技术发展太快了。上大学我学的是电机系,当时教科书还都是电子管的内容,没有晶体管。现在呢?发展太快了。现在科技作用更重要了,不承认科技革命的巨大作用不行。
林毅夫认为,新兴工业化经济体的兴起是战后资本主义最引人注目的成就,但这并不代表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成功,关键仍在于经济发展战略。杨启先谈到西方发展对我们的启示,认为必须解决好稳定与竞争的关系,按照客观要求及时调整有关改革和措施,社会主义也可以采用一些适应社会化大生产和商品经济的做法。甄炳禧分析了战后世界经济超出预料的发展趋向,认为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的依赖日益减少,贸易和投资的绝大部分在发达国家之间进行。倪立羽谈到,根据伦敦战略研究所的资料,布热津斯基预计,到2010年,中国将成为四大经济体之一,即中国、美国、欧洲和日本。将来亚太地区的安全由中国的兴盛而改变,欧洲的衰败将随着苏联的衰败而改变。大家对此进行了充分讨论,多数人认为,要认真对待经济国际化(少数同志还提到全球化)趋势,以积极的态度参与国际经济贸易活动。
我在发言中指出,战后西方,人们的经济社会地位发生很大变化,总体分布结构从“金字塔型”转变为“洋葱型”,收入分配则从“倒金字塔型”转变为“倒宝塔型”。富人比从前多了,但是特别富的人少了;物质性、金融性资本的影响削弱了,劳动力资本特别是高级专业人员的劳动力资本的地位大大上升了;国家日益从市场经济体系之外进入到市场经济体系之内,宏观管理成为不可缺少的前提条件;世界格局中两极化和不平衡依赖迅速发展。启示有四点:(1)经济现代化中最重要的是科技,而科技的基础是教育;(2)在不破坏市场机制正常运行的前提下,紧紧控制住总量关系的变化方向;(3)公平合理的竞争才能带来高效率;(4)同种所有制可以有多种实现形式。
讨论中,江春泽引用了智利中央银行行长的一句话:在封闭的环境下搞现代化只能建成“乌托邦”。不少与会同志指出,我们千万不能把刚刚打开的门关上,无论是搞建设还是搞改革,都要了解外国,争取最有利的国际环境。研究中国的任何问题,都要有世界眼光、战略思维。事实上,江泽民同志首先让大家来分析研究外国,就是让大家再一次睁开眼睛来看世界,资本主义为什么没有像我们预期得那样走向灭亡,反而不断攀上经济发展的新高度?我们无法回避,而且作为局外人,观察和评论可能更少一些主观的东西。毫无疑问,这也贯彻了邓小平同志一贯倡导的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基本方针。如果把世界特别是发达国家战后的发展及原因搞清楚了,接下来,中国应当怎么办的问题也就更容易理清楚了。
如何吸取苏联东欧的教训?
12月6日,会议开始进入第二个专题,讨论苏东剧变及其教训。江泽民同志讲了一段意味深长的主持词:我们一定要牢牢扣住一个问题,为什么马克思主义指导下取得社会主义革命成功的国家,经济没有搞得很好?苏联、东欧国家过去的经济基础比西方怎么样?有的差,有的还不差,为什么后来都不行?这个问题很值得研究。我们研究苏东问题,怎么能够真正总结苏东的经验教训,把社会主义理论搞清楚,这是很大的问题。
留苏学习过的刘国光对苏联比较了解,在他看来,苏联垮台有多方面的历史深层原因,理论僵化、不改革、政治关系处理失误、民族政策不当、党的干部腐败都是导致苏联解体的重要因素。蒋一苇发言道:国际社会主义事业经历了重大挫折,有近因、远因、次因、主因,“和平演变”固然是重要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想一想,1950年代东方和西方究竟谁怕谁?苏共覆灭根本原因是两条,一是经济没有搞上去,这是根本的;二是党脱离了人民群众。中国为什么能顶住,因为十多年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改革开放,经济发展,老百姓说:“左不满,右不满,回到家里还是满。”他对深化改革提出一系列建议,对中央工作也提出意见,非常坦率、真诚。早在改革开放初期,蒋一苇就曾经去南斯拉夫考察所谓“工人自治”,长达一个月时间。他主张企业本位论、职工主体论,提倡民主经济或者经济民主,更坚信共产主义理想。他对于把商品、资本、股份制和市场经济都贴上资本主义标签很不以为然。同样的话,他说出来具有莫大的感染力和说服力。其时他已罹患绝症,是从医院病房直接来开会的。
吴敬琏、王慧炯等认为,经济是一切的基础,没能把经济搞上去,是苏联式社会主义失败的根本原因。傅丰祥列举了许多财政经济数字,说明苏联经济恶化的原因在于体制和政策,他指出,二战刚结束时,捷克的生活水平比奥地利高10%,东德有一段时间比西德恢复发展得还好,匈牙利曾经也与西欧其他国家相差不大。崔琦说,苏联的演变与东欧不太一样,是苏共自己领导下发生了政权更迭、国家解体、经济崩溃。千百万人的价值取向和人心向背是以物质利益为基础的,根子是体制问题、结构问题,不是工作问题。苏联对科技不重视吗?不能说不重视。对农业不重视吗?从勃列日涅夫到戈尔巴乔夫,苏共中央就农业问题发了200多个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