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觉99 发表于 2016-6-2 22:36
门都未入,如何能同行。
[文化艺术] 老学与禅宗 萧天石
老学与禅宗 禅宗之传授,肇自释迦文佛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迦叶微笑,而得付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法门。①是为初祖。世称心宗。不立文字,即心是佛,故为教外别传。当传授之际,除付金缕僧伽黎为证外,并说偈曰:“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此为其最高纲宗。由迦叶初祖传阿难,递传至二十八祖达摩。②于梁武帝大通元年,自印度渡海来中国,是为东土初祖。至金陵与武帝说法不契,即赴洛阳,隐于嵩山少林寺,初传慧可。③是为二祖,并付《楞伽经》以印心。三传僧璨,四传道信,五传而至黄梅弘忍,均为一脉单传,余均不能得法。与孔子之弟子三千人,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大相径庭。直至曹溪六祖慧能,破此传统,始广传佛法于天下,农钵亦自此止传,免生争端。时适初唐高宗至开元间事也。
达摩东来,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为宗。故当五祖欲传农钵时,神秀虽双眼圆明(即顿悟渐修,智行双备意),唯以其“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使惹尘埃”一偈,仍系有为法,而不见自性,故五祖仅许其为“入门”。慧能不识字,而能只眼把定乾坤,遮断一切,当和一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五祖认其能“识自本心,见自本性”,默契如来无为法甚深旨意,彻了本体,而得正传。五祖复付《金刚经》以印心,至“无所住而生其心”时,便言下大悟,认“一切万法,不离自性”。为避衣钵之争,而南遁十余年。至广州以“非风动幡动,而是心动”之机,④触 开印宗正眼,延至上席。嗣即为其开始广布佛法时期,由门人记辑为《坛经》。自唐以来,千二百余年矣,禅宗尊为正统。此为其传承 端绪之大略也(案:风动幡动之机,原于六祖:“至广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师讲《涅槃经》,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慧 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一众骇然。印宗延至上席。”若进一层说,六祖言仍属不是。《禅宗颂古联珠通集》佛心才 云:“指出风幡俱不是,直言心动亦还非。夜来一片寒溪月,照破侬家旧翠微。”其言极当)。
禅宗法统,自六祖后,中间曾有一段争执公案,即晋寂禅师曾奉神秀为六祖,自称七祖,大张声威。南宗自唐开元元年六祖元寂后,顿教不张者垂二十年;⑤北宗渐教鼎盛一时,为顿门弘传之障。幸赖神会和尚致全力于中兴南宗,力辟普寂之非,并谓:“秀禅师在日,指第六代传法袈裟在韶州,口不自称第六代。”以正南宗之确为禅门正统;复极阐曹溪了义,使顿教得广播于洛阳,而南宗得以中兴。据敦煌本《坛经》,及宗密《禅门师资承袭图》所述,则衣虽未传,法实付予神会,而为第七祖。⑥神会殁后三十六年,德宗曾诏立神会为第七祖。⑦唯以继起人才缺乏,传承衰颓,故在禅宗史上,并无显赫地位,而其继承为七祖一段,亦为贸然删去。近人胡适,曾为翻案,根据敦煌可靠史料,考证禅宗史,大为神会不平。且谓《坛经》即为神会之杰作。⑧是非可不置论,唯功则实有不可磨灭者在焉。考六祖年二十四受信具,三十九祝发,说法三十七载,无不以大乘圆顿为归。得旨 嗣法者四十三人,其大智识如南岳、青原、马祖、石头,及临济、沩仰、曹洞、云门、法眼五宗下禅师,莫不道德超群,规模广大,机智圆明, 门庭峻极;中国禅宗之有今日,实利赖之。凡听说法,虽纲宗各标,要皆唯论见性,而一以《坛经》为准绳。此其法系之大略也(详参拙著《禅宗心法》)。
由上简述,对禅宗思想源流,可以得一概貌。如就禅宗思想深入而详究之,则知其与老学相会通者不少。共至可说历代禅宗诸大德,莫不深受老学思想影响,因达摩东来创建禅宗时,老学之发展已极可观,因而融老入禅,变通之以为用耳。玄玄丈人无道子曾谓:“以吾观之,老子道高于禅宗道远矣。”又谓:“达摩既以不立文字,即心即佛为宗,然传授之际,却又以《楞伽经》印心;五祖传六祖,亦以《金刚经》印心;《楞伽》《金刚》,宁非文字乎?且不立文字,已即文字矣!遮断语言,已即语言矣。六祖道得‘本来无一物’,确契大乘第一义谛,然而却为袈裟,几丧身命。且无物而以物为证,实自从上以来,错错相承,一错到底!最后,演至为物而争,争祖争衣,成为千古笑谈。老子则无许多葛藤。”又云“老子本经中,虽多玄妙之言,然无 怪力乱神语,老子虽有‘不出户,知天下’之言,然系依道起用,绝非在说神通法术,佛经及《坛经》中,则存有甚多预言及神通法术与神 话,非言至道至理者所应有。”又云:“五祖将鞋擦了偈,曰亦未见性。前者行已不当,明知慧能已见性,却对众曰未见性,则实属妄语矣! 佛菩萨宁能有是戏论?复示意慧能三鼓入室,以袈裟遮围,不令人见。又惠明追衣将及,慧能即掷衣钵于石上,而隐草莽中。佛菩萨 宁能有是戏行?”(引此乃属“蛇足语”,虽属古人言,亦系极大不敬,罪过!罪过。)兹特略述其互相会通者如下:
一、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这即是说:常道不可说,本体不可说。此即释迦文佛“说法四十九年”,最后自道”未曾说得一字”,与“不可说,不可说”之上乘旨意及《金刚经》“所谓佛法,即非佛法”、“佛说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毫无二致。因道不可道,佛不可说,故达摩东来,即以“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立其宗。老子不曰直指人心,只教人于文字外自体,于语言外默契,虽说五千言,只是随宜说法,实非大道之本体,切不可执言以为道。此即两者之二而不二,与道不同,而实有其同者在也。
二、老子曰:“名可名,非常名。”这即是说,常名不可名,凡名皆权立,不可执名以求道,名言皆是“时法”,尽舍名言,始可近道。名 者,所以名道也.名物也;故名不可执,相亦须破。随立随破,随破随立,破立皆活,不可以方。此即《金刚经》所谓“如来所说身相,即非 身相”及如来说:“是实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与如来说“一切诸相,即是非相”,“一切众生,即非众生”,“彼非众生,非不 众生”同其旨意!故六祖《坛经》直说:“无名可名。”又云:“只教汝去 假归实.归实之后,实亦无名。”实亦无名,即老子之“道隐无名”、“道 常无名”也。此即两家破名相之粗见,与凡所有名相,皆是虚妄之旨。若执名以求道,犹执指以求月也。名非道也,指非月也,执此则 滞此,执彼则滞彼,无执则无失。名相两遣,则真体自露矣。
三、老子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此在教人泯美、恶、善、不善等诸念,而冥合之、玄同之也。禅家则说:“所言善法者,如来说,即非善法,是名善法。”“善恶都莫思量,当处便出三界。”当不思善恶时,此心即自空寂灵明,而得彻见“本来面目”,径登佛地!故六祖告薛简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静心体,湛然常寂,妙用恒沙。”
四、老子曰:“道之为物,唯恍唯惚。”故无可指认。又曰:“有物 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名之曰大。”又曰:“迎之不见其首, 随之不见其后。”六祖亦曾曰:“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诸人还识否?”此又岂有二乎?
五、老子言道时曰:“绳绳小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 无物之物。”六祖以“本来无一物”得衣钵,与老子以“无物”为教,何有分别?添一些子,便成“把茆盖头”。故老子又曰:“复归于无极。” 无,为天地始,无,为万法宗。六祖体得一“无”字,故又立无念无宗,实则不但念不可有,心亦不可有,无心为无念之本,心无,则念自不起。故余尝曰:“如从有立三藏少,体得无时一字多。”两家大旨_全是在“无”上说教。
六、老子曰:“正言若反。”又曰:“反者,道之动。”又曰:“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由反体正,然后乃入中道。如《金刚经》之“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来说福德多。”“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所言一切法,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又曰:“若福德有实,如来不说得福德多。以福德无故,如来说得福德多。”莫不皆然也。进之,或破正,或破反,或正反两破,或正反两不破;或破而不破,或不破而破,方有个入处,而可得活法天机,自在说道矣。
七、由诸老子之“正言若反,反为道之动”,即由反乃至大顺,而建立其“正反对动原理”。又基于对动,而产生一“正反互换原理”。 老子书中多以此为用,俯拾即是。禅宗尤多以此为用,至其极也,则为“正反皆是,正反皆不是”之大法则。盖本体有正有反,故正反皆是;本体唯一不二,故正反皆不是。如说不立文字是,则三藏十二部千七百则公案即不是;三藏十二部千七百则公案是,则不立文字即不是。实则二者皆是皆不是。如说诸法有是,诸法无即不是;说诸法无是,诸法有即不是。实则二者皆是皆不是。即是即不是,即不是即是。再随机为用,更可因其所立而破,故宗门多呵佛骂祖之徒。既“无法可得”矣,又何喋喋不休于说佛法为?既“无佛可成”矣,又何孜孜不息于参禅证佛为?且也,凡有所立,皆可用其“反”以破之。如六祖对韦使君等言,则谓:“当用大智慧打破五蕴烦恼尘劳。”对薛简则谓:“烦恼即是菩提,无二无别。若以智慧照破烦恼者,此是二 乘见解,羊鹿等机,上智大根,悉不如是。”又如经说:佛性是常,善恶诸法乃至菩提心,皆是无常。六祖答行昌却告以:“无常者,即佛性 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恶诸法分别心也。”又如卧轮禅师偈云:“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K。”六祖却和云:“慧能没伎俩,不断百思想;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虽曰存随机破执, 因人指迷,“持之有故,而言之成理”,要皆“举对即错,拟议皆非”,“理即非理,非理即理”之说教也。不然,宗门恒以“不思善,不思恶” 与“对境心不起”为教。却又以“不断百思想,对境心数起”为教乎? 旨在凡有所“立”,皆必能“破”能“转”,方显唯我无二。尤侗认六祖和五祖,及和卧轮两偈.“俱是翻一层法”。故他又翻一层和云:“树边难着树,台上莫安台。本来不是物,一任惹尘埃。”又“问君何伎俩,有想还无想,心起心自灭,菩提长不长”。所谓翻一层者,即老子之“反”字教也。极其反而反之又反,则佛法亦无一不可驳,所以在宗门“唯我独尊”之秘旨下,佛亦一无是处也(案:此是戏论,彻底一句,仍属不是;大凡一切理一切法,随缘可破,天下无不可破之理,无不可破之法也)。
八、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又曰:“归根曰静,静曰复命。”虚极则空无一物,即“本来无一物”者是;静笃则寂然不动,即“万境自如如”者是。⑨归根则自超越心体,涵摄一切,而本迹两忘,动静双遗矣。佛家立一超越心体,恒言即心是佛,见性是佛,以为圆顿之教。老子立一“归根复命”,即本体即功夫,即功夫即本体,身心性命,内外物我,全摄无遗,无余无欠,而浑然与天地同体矣。老子重归真返朴,重返朴还淳,均即所谓真如自性也。名异而实同,一而不二。
九、老子认天下事理,皆相对而生,相对而立,如曰:“有无相生, 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声音相和,前后相随。”《坛经》亦本此对待原理,而立无情五对,法相语言十二对,自性起用十九对之三十六对法,并认一切皆由二道相因,而生中道。故曰:“若有人问汝义,问有将无对,问无将有对;问凡以圣对,问圣以凡对;二道相因,生中道义。”“设有人问;何名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缘;明没则暗,暗没则明;以明显暗,以暗显明;来去相因,显中道义。余问悉皆如此。”⑩盖有无相因而生,相因而立,亦相因而显,相因而成。浑而泯之,玄而同之,通其分则一矣。虽曰一矣,虽曰生中道矣,然究极 言之,一亦不可执,中亦不可立。
十、老子以自然为宗。《坛经》六祖末后二偈有曰:“一华开五叶,结果自然成。”“顿悟华情已,菩提果自成”。所谓“果自成”者,亦 即上偈之“结果自然成”也。《五灯会元》解此有曰:“问: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如何是一花开五叶?师曰:日出月明。曰:如何是 结果自然成?师曰:天地皎然。”此即其同重自然之旨也。
十一、《老子》全书。一以“无为法”为其纲宗,而伸之曰“无为而无不为”,扩其义而言之,则无立而无不立,无有而无不有,无住而无不住,无得而无不得,无生而无不生,无灭而无不灭。在禅宗自释迦拈花传法迄于今,亦一以“无为法”为纲宗。以“有作有为皆是妄,无作无为始近真”。故北宗以“时时勤拂拭”而失衣钵也。盖一无则一切无,一有则一切有,一立则一切立,一破则一切破也。在“无”上立脚,方涵融一切,圆成一切,不待扫而自无一物也。
十二、老子以“无”为道体,而无又不可说,故立“一”以为言,曰 道生一。而以“抱一”“得一”“守一”为天下教。由一生二,而至于万;是一本散为万殊,万殊复又归根返朴而入于一,一再归无,是万殊复归一本。禅宗则以“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一入一切,一训入一”为宗。诸佛圆通,更无增减。永嘉禅师云:“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均是此旨。其一立一切立,一破一切破,一实一切实,一权一切权,再演而至万法之用,均不外是。
十三、老子以“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为教。此守中之教,乃继本经中上文“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来;虚则静而为无,动则出而为有,二语乃赅动静有无为言。离动静有无,则得“中道”,非动非静,非有非无,俱不可执,而教以“中道是守”,直至最后,中亦不立,“复归于无物”。此千古来,恒未经人道破。禅佛要旨,亦唯在教人离空有两边而守中道。 一切对待,皆为边见,万千边见宜舍,唯立中道。有不可执,空亦不可执,着有着空,皆是外道。小着一切处,不住一切处,方得自在圆通。无念无相,无住无缚,最后中道亦离,心亦无有,而复归于无物,复归于无无,方为最上一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