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管理界,被誉为全球第一CEO韦尔奇的无边界管理曾经受到热捧,韦尔奇旋风助长了一股企业扩张潮。我国一些民营企业之所以在国际金融危机中资金断链,就是因为企业家热衷于将经营之手伸向企业边界之外,与过度扩张与投机有关。威廉姆森的获奖无疑为人们提供了一种理解和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的新思路:公司治理应当关注管理者伸向边界之外的手。
应当承认,企业的发展就是不断地由原有边界向更大的边界跃迁;在跃迁中存在着一种边界模糊的中间地带,企业家对企业的管理必须具有一定的弹性。可是问题在于,企业家往往将这个中间地带变成了灰色地带,管理弹性成了膨胀惯性,将市场运作变成了跑马圈地式的狂欢。被称为绍兴“雷曼”的江龙集团原是一个印染厂,以“大印染、大贸易、大收益”为目标迅速扩张为集纺织、印染、服装、贸易于一体的大型纺织企业后,因疯狂借贷而面临破产时,仅仅银行贷款就有12.09亿元,社会性借款9.1亿元,牵涉担保企业十几家,涉及470家供货商及货款2亿多元,企业的高速发展远远超过了企业的资源配置的能力。这种大规模的超越企业边界的资源配置说明管理弹性的存在已不容忽视,尤其当管理弹性为机会主义提供黑洞时,管理者伸出边界之外的手更关乎企业的命运。
威廉姆森认为,企业在边界变动中成功解决各种冲突,需要建立在内部组织高效的解决冲突的机制之上,即对管理弹性中的机会主义实施有效的监管。而我国的公司治理在这方面恰恰表现地很无奈。湛江“糖王”庞贵雄麾下中谷糖业集团的糖业版图在糖市黄金时期迅速扩张;投资6000多万元生产活性干酵母、投资2.9亿成立中谷淀粉糖有限公司、投资1.8亿元成立海南欣茂投资有限公司、出资6748万元拥有广东徐闻大水桥糖厂36.89%股份、在老挝租赁约154万亩土地种植木薯并投入200多万美元的工程机械……,这个庞大的版图几乎只存在于庞贵雄一个人头脑中,直至其不堪债务重负跳楼身亡。如果中谷糖业集团的公司治理能够密切关注管理层伸出企业边界之外的手,在与管理弹性同步伸缩中发挥职能作用,庞贵雄也就不至于走上不归路。
当然,公司治理密切关注管理层伸出企业边界之外的手,并不是要代替管理弹性,禁止一切“跨界”行为。在威廉姆森看来,企业边界的大小取决于交易的边际费用,企业规模的适度表现在企业内交易的边际费用,等于市场交易的边际费用或等于其他企业的内部交易的边际费用那一点上,对这一均衡点的掌握一般由管理层权衡;而公司治理对管理弹性的适应和关注则是“直接监管它们的越权行为”,防止其利用金融衍生品之类以假乱真。比如随着利益主体的多元化,“在企业集团或内部组织的成员之间,以约定共同利润最大化或实行共有资产等等激励手段本身,也并不总能保证各成员行为目标的一致性”,管理层如果把上市公司当作关联公司的圈钱工具和提款机,显然超出了其权力边界,公司治理不能失语。
让大象带着铁链跳舞
公司治理为了适应企业边界弹性的需要,自身应当具有一定的弹性;然而这种弹性不能被认为是一种猴皮筋,而是指赋权与约束的统一。当业界推崇韦尔奇“企业无边界”的神话时,恰好忘了韦尔奇理论适合超大公司减肥用,而中国企业在做大做强的努力中,公司治理的力度与管理弹性成反比的问题更为突出。因此当中国的企业家深信“大象也能跳舞”时,公司治理必须通过自己的工作让他们明白:大象须带着铁链跳舞。
在寻求跨越式发展的过程中,企业边界弹性表现为经营自主权;企业为了在市场中分得更大的蛋糕,保持公司活力需要赋权,经营自主权又表现为管理者相当程度的管理弹性。赋权意味着需要承担必要的风险,什么样的人才会给企业带来安全问题,或者是制造陷阱呢?自然是被赋予一定权力的人。因此公司治理必须将赋权与约束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在企业内部主要表现分享权力与职权制约的统一;以赋权与分权克服安于现状和依赖思想,以约束与职权制约预防各种败德行为的出现,二者不可偏废。当管理层利用管理弹性肆意巧取豪夺时,约束与职权制约就更为重要。按说管理者享有用人自主权和确定劳动报酬的权力,但是在两极分化的今天,用人自主权就不能越过有关劳动者尊严的界限,确定劳动报酬不能再上不封顶下不保底。
如果说赋权与约束的统一就是公司治理的弹性,毋宁说它反映了公司治理的机动性或者灵活性。威廉姆森获奖后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一个会议上说,解决大企业存在的问题没有一劳永逸的直接方法。这只能靠公司治理的灵活性,“这种灵活性是市场所无法比拟的”。 此前困扰我们的“一抓就死,一放就乱”难题,正是忽视了公司治理的机动性;尽管一个时期需要强调两者中的某一个问题,但两者在总体上应当是平衡的,是动态中的平衡。这虽然好比让大象带着铁链跳舞,却并非与管理者为难,诚如威廉姆森所说,能够大大降低控制的成本。当年珠海巨人集团的史玉柱、广州太阳神集团的怀汉新、三水健力宝集团的李经伟和张海,将企业带到破产或被收购的境地,就是因为他们的权力既没有适度分享,也没有受到有效约束和监督。
香港学者张五常曾提出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如果一个苹果园种植主与一个养蜂人签订合约,让蜜蜂为苹果树授粉,那么是会产生一个企业还是两个企业?”站在公司治理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就成了:公司治理是否只关注本企业的社会责任?显然,公司治理不能只是自扫门前雪,除了关注交易费用是否合算不行,还应当关注管理者的职业操守与企业的社会责任,对两方面进行合理的匹配,并且应当随着经营活动的渗透而延伸;除了要保证本企业履行应尽的社会责任外,还应当对关联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情况掌控到一定程度,不能单纯因为经营的方便而良莠不分。同时,公司治理还应当自觉维护行业大局,防止被市场潜规则俘获,注意经济效益与社会责任的外部匹配。
重塑公司治理的紧匝咒
公司治理需要建立各种制度;然而管理层深信“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很容易为伸向边界之外的手找到自由的借口,使得公司治理形同虚设。要想摆脱这种尴尬,公司治理就不能仅仅将制度条文制定出来就算完事,应当坚持原则性与策略性的统一,根据企业边界弹性重塑公司治理的紧匝咒。用体制和机制管住伸向边界之外的手,无论管理层在企业边界之外一个筋斗能翻多远,公司治理都能形影相随。
原则性与策略性的统一当然重视竞争策略的作用,但是在管理弹性存在的情况下,更应当警惕伸向边界之外的手将原则性虚置。公司治理的各种制度、合约无疑是公司治理原则的体现,但是与各种制度、合约条文所规定的责任边界层级比起来,公司治理原则具有更多的涵盖范围和前瞻性,应当具有更强的约束力。市场风云千变万化,人们不可能预见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订立完备的制度、完全的合约不可能;合约太草率又有可能形成漏洞或者留有后门,执行起来容易遇上争执,而解决争执会更麻烦,需要更高的费用。因而放弃事事拘泥于制度文本或合约条款的做法,强调公司治理原则的约束力不仅是必要的,也是经济的。如同孙猴子头上的紧匝咒,任你有七十二般变化的本领,终归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一旦孙猴子突破了原则底线,头上的紧匝咒足以让其就范。
强调公司治理原则的紧匝咒作用,与让大象带着铁链跳舞的实践精神是一致的,本质上是一种自我约束。公司治理原则应当以价值观、愿景、使命、责任等形式表现出来,融化在企业文化中,从而在管理者那里形成一种心理边界。这种心理边界必须符合股东、企业家、职业经理人、员工的心理期望,也要符合供应商、消费者、政府管理机构及社会公众的心理期望。人们通过理解和默契而不是生硬的制度文本或合约条款来解决问题,即使出现事前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人们在策略适应的同时,必须坚信贯彻既定原则的正当性;必须明白,一旦企业的行为突破心理预期的临界点,必然会给企业带来意外的烦恼甚至毁灭。如同幼象出生不久,训象者就用铁链拴在树上,幼象无论怎样挣扎都跑不脱。幼象渐渐就不挣扎了,知道那是徒劳。以后即使铁链不再拴在树上,甚至铁链换成绳索,它也不会挣脱。
公司治理关注伸向边界之外的手,并非沿袭企业只能靠严格的边界制胜的框框,而是防止越界行为的失控。就连韦尔奇在实施无边界管理中,也承认企业应当是一种有机组织;按照生物学原理,这种有机组织应当被置于一个更大的有机组织之中。相对于管理弹性而言,这种更大的有机组织应当是由公司治理形成的氛围。也就是说,公司治理应当形成自己的机制,并且能够涵盖管理弹性所能及的范围;否则就会造成原则性与策略性的脱节,公司治理对紧匝咒的控制就会超出自己的“服务区”。这种机制当然需要依托一定的体制,从而使既定的公司治理制度得到有效的执行,并能够及时完善。这一点不仅对于民企实现做大做强的梦想非常重要,对于国企在所谓“国进民退”势头中保持清醒头脑,遏制天价“地王”频现,同样具有警示意义。
作者:张华强 来源:国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