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止專欄 林行止 2007-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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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途出家學經濟

　　文學家、科學家、藝術家，不少是天才，這些人生下來便流露過人稟賦；但「天生的」經濟學家似乎從未有過，這即是說，經濟學家對經濟學的興趣，幾乎毫無例外是後天培養出來的，不但如此，很多經濟學家還是讀完三年（英國）或四年（美國）大學非經濟學課程後，才發現對經濟學有興趣！

　　這種與「眾」不同的現象，令大名鼎鼎的美國經濟學家查理．健杜貝格（C. P. Kindleberger, 1910-2003）認為「經濟學家在二十歲前專攻其他學術領域，已幾乎成為（能證明的）定理。」（It is virtually a theorem that economists start out intellectual life specialising in some other subject and switch about age 20），這是健杜貝格的學術自傳〈一個經濟學家的一生〉（The Life of an Economist）的第一句—這篇自傳發表在意大利del Lavoro銀行一九八○年九月的《季度評論》（Quarterly Review）。

　　健杜貝格大學一二年級讀的是古典文學，因為不喜歡教授的教學方法，轉讀經濟學系；他又舉希克斯爵士（Sir John R. Hicks, 1904-1989）在大學時念數學，梭羅（R. Solow, 1924-）的第一個學位是社會學等為例，以證實其「定理」的正確性。讀理科尤其是數學的人轉攻經濟學，可說蔚成風尚；佛利民的小兒大�＃�是物理學博士，他在網站（daviddfriedman.blogspot.com）上有點沾沾自喜地寫道：「我在法學院教經濟學，但我從未讀過法學或經濟學」，這樣說來，似乎只要打好理科基礎，自學也可以成為經濟學家！

　　健杜貝格接�糁赋鲈诮洕鷮W界家喻戶曉的森穆遜（P. A. Sam-uelson, 1915-）是個例外—他從小就對經濟學�裘裕�不過，這樣說卻不精確，因為根據森穆遜於一九七二年出版的學術自傳《經濟學的黃金時代—個人回憶錄》（Economics in Golden Age : A Personal Memoirs，收於森穆遜科學論文集第四卷），森穆遜描述他在芝加哥大學上完著名經濟學家戴力陶（Aaron Director, 1901-2004；其妹露絲後來成為他的學生佛利民的太太）的課後，才覺得自己是讀經濟學的材料（It was as if I was made for Economics），可見他並非「從小就對經濟學�裘浴埂�

　　享有國際聲譽的台灣著名經濟學家蔣碩傑（一九一八—一九九三年）在題為〈經濟學為人類智慧結晶》（台北中央日報一九八三年出版《諾貝爾經濟學獎論文集》序）的文章有這樣一段話：「傳說美國第一位經濟學諾貝爾獎得主薩繆森（森穆遜）教授，原先是學物理的而後改學經濟的。有人問他：『改學經濟後悔不後悔？』他說：『別的都不後悔，只是改學經濟後，不能像在物理學那樣可以得諾貝爾獎了。』沒想到一九六九年起，經濟學也可以得諾貝爾獎，而薩繆森教授也竟被選為美國第一位得獎者。」

　　蔣氏所說，意味森穆遜先讀物理學，恐有誤，因為他入芝加哥大學念經濟學時年僅十六，不大可能十五歲已念完大學物理學吧；不過，森穆遜在中學時對物理學有興趣並曾考慮當物理學家，卻是事實。

　　事實上，除了健杜貝格所列諸人，經濟學並非「初戀」的經濟學家數之不盡。美國經濟學泰斗費沙（I. Fisher, 1867-1947）當初在耶魯讀數學，畢業後且曾留校擔任數學講師。費沙在經濟學、數學、優生學以至人口統計學都有原創性貢獻，不過本報讀者大多只知他是美國經濟「大好友」，以致在一九二九年華爾街大股災中全軍覆沒。

　　又如福利經濟學鼻祖庇古（A. C. Pigou, 1877-1959），在劍橋大學時跟隨著名史學家布朗寧（O. Browning）念歷史，三年級（最後一年）才投入馬歇爾（A. Marshall, 1842-1924）門下讀經濟學；從他於三十一歲便破天荒地被劍大聘為經濟學講座教授，接替馬歇爾病故後的遺缺，而且一做四十年，可見其轉系極為成功。

　　一九六九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之一荷蘭的丁伯勤（J. Tinbergen, 1903-1994），原是物理學博士……。一九七四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瑞典的麥道爾（G. K. Myrdal, 1898-1987，他的太太艾娃〔Alva, 1902-1986〕於一九八二年獲諾貝爾和平獎，夫妻同獲諾獎的記錄迄今未被打破），一九二三年畢業於斯德哥爾摩大學法律系後，開始執業，惟期內他隨瑞典著名經濟學家卡塞爾（G. Cassel, 1866-1945）習經濟學；於一九三三年獲經濟學博士學位，被母校聘為政治經濟學講師，同年乃師退休，麥道爾便繼承了政治經濟學與金融科學講座。

　　康奈爾大學經濟學教授路德思（S. E. Rhodes），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經濟學家，惟他所寫《經濟學人的世界觀》（The Economists View of the World）頗有可觀；據該書「鳴謝」透露，原來他是轉到康奈爾修公共行政碩士課程的，因受該二位經濟學名家A. Kahn及R. Kilpatrick的「感染」，改習經濟學而有成。

　　至於凱恩斯（1883-1946）原讀數學一事，眾所周知，可以補充的是，因為其雙親為劍橋名學人，家中經常高朋滿座，馬歇爾、庇古等經濟學名家常為座上客，凱恩斯可說自幼已受經濟學薰陶；大學畢業後，為參加文官考試，他留校讀經濟學，由馬歇爾當他的導師（Supervisor），但只讀了一學期；他又每周與庇古共晉一次早餐，討論他自修經濟學上遇到的難題。

　　在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末期，經濟學書籍少之又少，在馬歇爾的《經濟學原理》出版前，經濟學家選讀的只是史密斯的《原富論》和米爾（J. S. Mill, 1806-1873）的《政治經濟學原理》而已；到了馬歇爾的《原理》出版，經濟學者才人手一冊，據史基德爾斯基（R. Skidelsky, 1939年在哈爾濱出生）教授《凱恩斯傳》第一卷的考證，凱恩斯於一九○五年才讀馬歇爾的巨著；至一九一○年，才讀史密斯的《原富論》。對凱恩斯來說，經濟學並不是很高深的學問，他後來在文官考試中經濟學成績不佳，但他說：「我肯定我的經濟學知識較考官豐富！」經濟學是否艱澀難學，可說因人而異，但半途出家念經濟學而有大成者則數不勝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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